第 39 章
一山不容二虎

家中經濟緊張,童伯又投誠叛國,我生怕哪一日鳳朝聞心血來潮,隨手頒個賜婚的聖旨下來,打破了我做小老百姓的美夢,只得加緊賺錢的腳步,每日為了生計在帝京四下奔波,哪知道這一奔波就出了事。

這一日送完了酒,我將錢袋子收好,催著那四個貼身宮女回府,自己在街上隨意的逛到了下午,還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回府,卻在回府的途中被一個皮膚黝黑滿臉大胡子的年輕人堵在了巷子裡。

這一代巷子僻近,我本來便是抄近路,富貴人家的後巷子一般鮮少有人來往,年輕男子比我高出一個頭,一步步走來的樣子很是鎮定,我一邊彎腰假裝撣靴子上的土一邊偷偷摸出了裡面暗藏著的匕首,等那少年伸出雙臂撲過來的時候,動如脫兔……

只聽得一聲熟悉的慘叫,他抱緊腹部蹲了下去,大聲慘叫:「小逸小逸,你怎麼能對我下這麼重的手?」

這聲音太過熟悉,然而眼前的人又太過陌生,我一時裡不太敢承認,揪站他的耳朵將他提了起來,見他毫無反抗的自覺,這才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小黃你做出這副鬼樣子做什麼?」

據我多年揪廢帝耳朵揪出的經驗,這會他一般是大聲慘叫,一邊護著耳朵討饒喊疼。

不過今天他兩只手都抱在肚子上,血順著指縫往外流,慘叫聲不絕於耳,一時無暇顧忌耳朵。

我想想前幾天鳳朝聞要田秉清來傳的口諭,大陳余孽在帝京出現,要府中最近小心門戶。

……其實我跟童伯就是大陳余孽……

小黃淚汪汪抬頭瞧著我,一臉控訴的表情:「小逸你真是越來越暴力了!」

我在他的傷口處戳了戳,又引來他的連聲慘叫,非常同意他這種說法。

「嗯,我是比過去暴力了。不過你擺出一幅要搶劫的姿態,我又不是傻子,難道等著中招啊?」

其實我還是非常想在他身上捅個百八十刀的,跟那三年的辛苦無關,只是母債子償,爹爹的一條命系在他娘身上。

只是如果他娘不是親娘……此事有待考證……

童伯看到我從側門扶進來一個年輕男子,且該男子肚子上插著我的隨身匕首,大驚失色:「小郎你持械行凶?」

我其實從來不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他對我的期望值太高了!

娥黃瞪著水汪汪的眼睛驚恐的朝後縮去:「將被害人拖回家裡來,准備毀屍滅跡?」她「啊」的一聲慘叫,「我以後再也不去後花園偷摘果子吃了!」

——我終於知道後園那棵梨樹上的果子越來越少的原因了。

「我准備將這人埋在後園梨樹下做肥料!」

娥黃哆嗦的倒比小黃還要厲害。

那四名貼身宮人忠於職守,充分彰顯職業操守,上前架起小黃,嚴肅的向我保證:「姑娘,此事交給屬下來做,務必會將他料理乾淨,一點痕跡不留!」

難道後宮妃嬪常支使她們做這種事?業務瞧著很是熟練啊!

我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歇了一口氣,攔下她們:「將他送進我的房間。」

這下娥黃比方才抖的更厲害了,她哆哆嗦嗦提醒我:「姑娘……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你閨房裡藏了個男人……奴婢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那四個宮女也虎著臉,大有我給皇帝陛下戴了綠帽子的嫌疑。

小黃目不轉睛盯著我,童伯語重心長:「小郎啊,就算你殺了這小子去漚花肥,也比把他養在你房裡要安全的多吧?」

我在一眾懷疑的眼光裡敗下陣來,終於懂得自辯了一句:「我只是給他治傷而已。」

小黃就這樣在府中留了下來,住在童伯房裡,傷口也是童伯幫著料理的。鑒於他們都不曾與前大陳廢帝打過照面,且鳳朝聞當年見他的時候他是個極端白胖的肉球,五官難辨,我倒不怕被誰揭穿。

等他的傷口稍微好些的時候,我便背著眾人催促他滾蛋。

他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求我:「小逸,我還是覺得在你身邊吃得香睡的香,與你分開這大半年,我都不曾睡過一個好覺……」

我上前准確的戳中他的傷口,在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忍痛表情下笑得份外燦爛:「陛下,你這次前來又是為了什麼啊?難道對那塊兵符還不死心?」

他臉上長著濃密的胡子,看不到臉色是否有紅,只是眼神閃爍了一下,終於垂下頭來:「你從前偷偷從家裡往宮中帶過酒給我喝,那天我在酒樓喝到了那種酒,就知道肯定是你家的酒,又問了酒樓掌櫃……等了你好幾天,見到你就忍不住跟來了……」

我在他傷處使勁戳了戳,想到即將殺上門來的大批保皇黨,只覺頭疼無比。

這一刻我無比迫切的想要住進宮中去。

皇帝陛下,我錯了!不該擅自離宮!

對於這些狂熱的保皇黨派,我一向敬而遠之,無論他們是為了名譽還是為了富貴,肯拎著腦袋幹革命的崇高信仰我表示由衷的敬佩,但我只想活在自己的角落裡,怡然自得。

我敲著小黃的腦袋數落:「你,做為一個激進份子的領袖,與我橋歸橋路歸路不好麼?」

他抬頭直視著我,眼神清明澄澈,大半年不見,又黑又高,再蓄起滿臉胡子,當真陌生的緊,可是那份委屈卻一點也陌生:「我只是不知不覺就跟著你過來了,哪知道你給了我一刀子?!」

我毫無愧色的摸著下巴反問:「難道我捅你捅得重了?」

他搖搖頭,「捅的輕了捅的輕了。」

我慢吞吞從靴子裡摸出匕首,「這麼說再捅幾刀才對?」

他畏縮了一下,看起來老實了不少。但眼神之中的不贊成昭然若揭。

我拿匕首在他面上輕輕的刮來刮去,笑的甜蜜:「陛下,我從前很是好奇,宮中有一則舊的傳聞,說陛下不是太後娘娘親生,是她身邊宮女所生?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

他面上黯然一閃而過:「你說的不錯,我並非太後所出,只是她身邊更衣宮女所出。我一出生就被她抱了過去,又找了個借口弄死了我娘。小的時候她從不曾抱過我,我一直很奇怪,每次見到她都心驚膽顫……後來還是她宮裡一個宮女受了杖責,臨死前大叫出聲。我無意之中撞上,這才知道此事。」

我收了匕首,「你走吧,從此以後都不要到京城來了。此地並不適合你!」

一山難容二虎,就算是廢帝,鳳朝聞也不會願意看到他的。

他眨眨眼睛,面上浮上一絲欣喜:「小逸,你不生我氣了?如果我不是裝傻裝癡,太後放心攬權,她豈能容我活到長大?」

我拍拍他的肩,非常遺憾:「本來還想著你如果是太後的兒子,正好拿你來償一筆舊債,哪知道你與她也有殺母仇人,你與我同病相憐,便宜你了!」

快意恩仇手刃仇敵果然是江湖豪客的專利。

他露出白亮的牙齒,笑了起來,伸出手臂就要來個大大的擁抱,我朝後一跳,指著他叫:「男女授受不親!」

「你我之間哪用講這些虛禮?!」他固執伸出手臂,正是小時候腆著臉求擁抱的姿勢,被我板著臉拒絕了。

又想起自己那三年的辛苦,雙目放光往他身上去瞄:「好歹我養了你三年,也該付點撫養費給我,好買間鋪子吧?」

前些日子我四下察看,大失所望。這年頭既要臉又能賺錢的行業我沒本錢,不要臉又賺錢的行業非常不適合我,真是進退兩難。

他在懷裡摸索了幾下,終於摸出來一張銀票,我一把搶過去,看到上面五百兩的字樣,大為高興,上前使勁拍著他的肩,恨不得給他一個擁抱:「真是好兄弟,有通財之義!」

我與他在童伯的房裡正兄親弟熱一派和諧的時候,聽到院門大響,童伯蒼老的聲音響起來:「誰呀?」

「童伯開開門,爺來了!」

我額角直抽,恨不得找個地方先將小黃藏起來。這聲音明顯是田秉清的。

小黃莫名其妙盯著我:「難道攝政王……」

我瞪著他,「叫你早點走人不肯,來的是大齊的皇帝陛下!」

他若有所思瞧著我,我將銀票揣好了,叮囑他:「你藏在裡面別出來……千萬別出來啊……」又一想,鳳朝聞生性多疑,要是教他知道我府中藏了個男人,萬一派人去查……「你還是出來,跟我一起去迎接他吧!」

院門大開,我與小黃走出來,正看到皇帝陛下穿著一件鴉青色的錦緞直綴龍行虎步走了進來,田秉清小心侍立在側,規行步矩。

鳳朝聞見到我好像心情極好,招招手:「小逸過來,給你個好東西.」

皇帝陛下身邊哪有凡品?我想到自己捉襟見肘的窘境,樂顛顛過去了,被他塞進手裡一張萱紙,看著紙張與銀票大異,我頓時興致索然:「一張紙而已,又不值錢!」

他朝我笑笑,鼓勵我打開:「看看上面寫了些什麼?」

我打開看了,而且看了不止一遍,這張萱紙上是草擬的詔書,說我性格溫淑端儀,可堪天下女子典范,德配中宮,簡而言之就是一張聘後詔書。

鳳朝聞朝我眨眨眼,做了個「你我都知道,這裡面所寫的你與事實大有出入,不過是拿來唬那些朝中重臣」的表情,慢悠悠朝前走,又示意我跟上:「具體的日子你與朕再商量商量,朕本來也不著急,不過聽說你往家裡領了個男子回來……」眼角的余光往遠處立著的小黃投了一眼。

如果是一般庶民百姓,此刻見到鳳朝聞,就算不知他的身份,也理應上前見禮,可是小黃長年被人跪拜慣了的,這一方面特別沒有自覺。

我招招手:「安二,過來見禮!」

小黃乖乖上前與鳳朝聞見禮,我指著他笑道:「你也知道,童伯年紀大了,總需要個人照顧,我這才上街買了個小廝回來照顧他。」

童伯在鳳朝聞面前長吁短歎:「也不知道是誰照顧誰……」

我額頭的冷汗都要下來了,他最近越看我越不順眼,總是想著法子想將我推出門去……家中有女兒的爹是不是都是這幅模樣?

鳳朝聞目光在小黃與我面上各掃了一遍,沉呤道:「我怎麼聽說,是你誤傷了這位小哥,然後拖回家裡來,准備毀屍滅跡,在眾人的勸說之下才留下了他一命?」

……這是什麼時候的版本?

我在院子裡搜尋娥黃的身影……這丫頭真是越來越留不得了!

娥黃將身子縮在那四名宮女鐵塔般的身後,小聲告狀:「方才我還看到姑娘與這小哥在童伯房裡說話來著,若非陛下來了……」

間諜神馬的最討厭了!

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轉頭吩咐田秉清:「今晚就將這小子送進宮去淨身,等傷好了再送出來給童伯使喚。」

「不……不要啊……陛下……」

我揪著鳳朝聞的袖子,心中吶喊:你搶了人家的江山還要讓人斷子絕孫,這也太毒了些吧?

皇帝陛下笑瞇瞇拉著我的手,暗中又摸又捏,面上溫煦一片:「說說,為何不肯送安二去宮中淨身?」

我昂起脖子,紅著臉——被他大庭廣眾之下,尤其當著小黃的面拖著手這搬摸摸捏捏,饒是我皮厚,此刻也覺羞窘——小小聲抗議:「安二是我家的奴僕,他將來是要成親生子的……」

「他成親生子與你何干?」

皇帝陛下好整以暇瞧著我,欣賞著我漲紅了臉的窘態。

「將來他成親生子,都是大齊子民,總要給國家交些賦稅,為國庫空虛出一份力嘛,我這不是為了陛下好嗎?」

遠處的小黃自行過禮之後便站在那裡,皇帝陛下又朝他瞟了幾眼,在我耳邊低低叮囑:「我覺得這小子來歷可疑,你再求情下去,我定然以為你們是故交.」順道在我耳彎裡輕輕吹了一口氣。

我半個身子都要被他擁進懷裡去了,整個人一僵,背上冷汗透骨而下,透過他的臂彎,瞧見不遠處小黃正緊咬了唇,額頭青筋似乎都要暴起來了……

他難道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