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誡》、《女則》教育我們,出嫁之後,最好還是老老實實聽夫君的話,否則後果很嚴重。
我如今深深愧悔自己白抄了那麼多《女誡》、《女則》,還不明白婚姻的本質。婚姻這種事,向來沒有和平共處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搞民主固然可以順應民意,但一言堂,只要領導人英明,未嘗不是沒有出路。
皇帝陛下在宮裡大搞一言堂,獨裁專政,就算我跳起來與他叫板,恐怕也是完敗。歷史經驗告訴我們,維新變法後面如果沒有耍槍桿子的有力支撐與保護,被推出午門斬首的可能性極大。
我是個趨吉避劫的小人,想明白了自己勢單力薄,頓時心虛無比,一步一挪蹭進大堂,倍感淒涼朝身後瞧了最後一眼,田秉清忍著笑的臉從門口一閃而過,再不見蹤影。
鳳朝聞龍目眈眈,盯著一步步挨進來的我,淡淡道:「皇后好大的膽子,竟然不經朕的允許便溜出宮來!」
我自懷孕以來,被他圈養在重華殿,尋常去御花園都要皇帝陛下批准陪同,今日情急之下出宮,還沒來得及報備。
他這番模樣,分明是一只不緊不慢亮出了爪子的老虎。
我訥訥辯解:「這不是為人民服務嘛……」
黃將軍家眷如今正是大齊庶民百姓。
他顯然對我的回答不甚滿意:「朕倒不知道京中這些官吏們是乾吃閒飯不幹活的!」
也是,為人民服務太籠統了,大齊有數百萬勞動人民,如果一個個服務到底,那不得累死我啊?
我趨前一步,乾笑:「我這不是為了兄弟兩肋插刀嘛……」
蘇仁與趙勇正是我的兄弟。
他鳳眸輕瞇,往我兩脅去瞧:「刀呢?」
我氣結!寫戲本子的歷來都喜歡把英雄所面對的困難誇張化,劇情越跌宕,觀眾興致越高。我這還不是為了照顧皇帝陛下的情緒?
他的爪子在我的肋下摸了摸,悠悠然歎息了一聲:「皇后何時才能顧忌著肚裡的皇兒,不再隨便往宮外跑?」
這一聲歎息幽怨與溫柔並重,簡直就像收了利爪受傷了的老虎,還將自己的肚子露了出來,恨不得讓你上前給順順毛。
我非常誠懇的望著他:「其實……我肚裡的也許是個小公主呢?」
這下他真的怒了,闊步行來,在我頭頂投下一圈深重的陰影,鳳目咄咄逼視著我:「小公主就能往外瞎跑了!」
統治階級最喜歡拿這招嚇唬人民,一時的示弱不能換來人民的諒解,立馬就亮出大刀准備暴力鎮壓了。
鳳朝聞是統治階級的首領、暴力鎮壓的楷模,氣惱之下一下就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子,在我耳邊低低質問:「不知道自己是雙身子嗎?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最近這幾個月人人都恨不得拿我當官窯出品的瓷器,務求輕拿輕放,乍逢突變,我很是順應君意,就算不疼也是連連叫喚:「疼……疼……輕點啊……」
門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連帶著田秉清驚慌的聲音:「陛下息怒!小心娘娘的身子……陛下息怒啊!」
我困難的扭頭去瞧,田秉清跪在門口不住磕頭,口裡只喊著「陛下息怒!」待他在叩頭的間隙抬頭來瞧,頓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皇帝陛下的手還捏著我的鼻子……
我們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勢互相看著,反倒將田秉清鬧了個大紅臉,一副「恨自己大煞風景」的模樣,連禮也不行,嗖的一下躲到了門後面。
我與鳳朝聞視線相接,忍不住哈哈大樂,他順勢鬆開了手。
樂完了,他板著臉訓我:「別以為沒事了,回去禁足,好好在龍床上養胎思過!」
我悲憤瞪著他。
他繼承了爹爹當年管理我的鐵血手腕,稍有不順從便禁足,禁足又監視。只是爹爹的禁足尚有一個房間的活動範圍,皇帝陛下則要狠的多,禁足的範圍只在一張龍床之內。
我拉著他的胳膊百般示好,哭著喊著不肯禁足,被他鳳目微瞇,淡淡拋過來一句:「如果再鬧,就禁足加罰抄《女則》。」
這種懲罰太過慘無人道,導致的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等童伯張羅的菜上了桌,我卻毫無胃口,只草草扒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皇帝陛下顯然也毫無食欲,扒拉了幾下見我這副無精打彩的模樣,歎了口氣:「本來想著帶你去街上游玩-——」在我熱切的目光之下,他挾了一根青菜餵進了口裡,細嚼慢咽,一言不出。
我只好努力往自己肚子裡專心填東西……
在我的軟磨硬泡死纏爛打之下,鳳朝聞總算同意了帶我去街上游玩一番。只是他出宮之時身著朝服,我又是宮裝,卻不適合上街去。小黃身形矮了他許多,最後只得令田秉清速往宮中一趟,帶替換的衣裳過來,並召晏平前來伴駕。
前一條我不反對,可是後一條卻委實令我不解。
我與他夫婦二人出街同游,卻召個不相干的人前來……
在我探詢的目光之下,皇帝陛下泰然自若,悠悠然道:「猶記得那年,朕以太子身份出使大陳……嘖嘖,皇后對晏將軍那番體貼……」
我:「……」陛下您也太小心眼了吧?這等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居然還記得。
大概是我的眼神一不小心洩露了我的心裡話,鳳朝聞朝後懶懶一靠,修長手指輕叩桌面:「朕記得,今日出宮的時候,尚有幾封呈上來的加急奏折未批,因私而廢國,這種事……」
我暗暗責怪自己沉不住氣,對著皇帝陛下猛拍馬屁,什麼勞逸結合、保重龍體,方有國泰民安之類等等,總而言之,今日出宮游玩一則有利於龍體二則有利於民生最好百利而無一害……
他大概對這種話平日聽得太多,越到後來臉色越臭,最後忍無可忍,黑著一張俊臉不無幽怨的質問:「讓皇后道一聲夫君辛苦了就這麼難嗎?」
我的臉上登時辣辣作燒……你儂我儂神馬的其實描繪起來很美好張口說出來真是大煞風景啊大煞風景……
皇帝陛下不滿意,行程必然有所耽擱。
而我堅持認為,無論是我對皇帝陛下的深情厚誼,還是皇帝陛下對我的關懷體貼,感情的本質不變,非是輕浮的語言能夠盡述的。
皇帝陛下嗤之以鼻,八字御批:「油嘴滑舌,膽小怯懦!」
等出了安府,已是燈火黃昏。
我二人攜手同行,晏平落後五步,在京城大街上溜達。
在宮裡待的久了,如今身處鬧市,耳邊是小販的叫賣聲,眼前是琳琅滿目的百貨,真像從清冷的廣寒宮重返人間,一時間塵味撲鼻,身心舒暢,甚至隔著幾條街就能聞到酒樓裡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大陳注重禮教,男女大防甚嚴,街面上很少看得見相攜而行的男女,可是大齊隸屬北地,民風彪悍,不過三年時間,已到處見得手挽手的年輕男女相攜而來,舊貌換新顏。
在我央求的目光之下,皇帝陛下到底不好當著臣子的面太過摳門,只得帶了我與晏平進酒樓用膳。
說起來,此事倒十分的令人感慨,就好比皇帝陛下在桌上舉著酒杯與晏平所說:「近四年前,朕與愛卿,還有皇后在此把酒言歡,韶華易過,往事歷歷,宛在眼前吶!」
同樣的雅間,同樣的人,怎不怨皇帝陛下說出這番話來,連我都只覺身在夢中。
外面改天換地,連皇帝都換了兩茬,這家酒樓依然燈火輝煌,生意興隆,屹立不倒,掌櫃的真是把作生意的好手。
晏平舉起了杯子:「臣敬陛下與娘娘一杯!」一仰脖喝了個乾淨。
他大約久不與皇帝陛下同桌而食,拘謹不少。我覺得氣氛冷清如此,理應活躍一番,於是舉起酒杯,正欲尋摸兩句祝酒詞,卻被皇帝陛下奪了杯子過去:「皇后已有身孕,不宜飲酒,朕代飲!」
我看著自己手裡被臨時塞進來的茶盞,頗不是滋味的低頭吃菜。
懷孕是道分水嶺,美酒在那邊,我在這邊……
他君臣二人很快推杯換盞,討論朝政,假如拉張御案過來,我毫不懷疑皇帝陛下會將這裡當作了御書房,如果有奏折,恐怕都會當場辦公。
——這就是嫁給一個工作狂的可憐之處,他除了時不時給我習慣性挾兩筷子菜,估計已經徹底忘了我的存在。
我埋頭苦吃一氣,內心充滿了不可言喻的失落。後宮的女人不是我的情敵,皇帝陛下的政務才是我的情敵。
是不是只有談政務,才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呢?
「陛下,燕王府蓄私兵最少兩千,這件事不知道你怎麼處理?」
「什麼?」
「兩千?」
他們兩個總算肯回頭一顧了,只是面部表情多有緊張之意,如臨大敵。
我得到了關注,心滿意足又低下頭去吃菜,被皇帝陛下擋住了筷子,「你是說……你確定燕王府蓄養私兵最少兩千?」
他靠的我極近,鳳目幽深,雖仍然鎮定從容,但是我就是感覺到了他的焦慮。
我訥訥:「這件事……你不知道?我已經打發武恪去處理了……」不過武恪目前也還沒回來……
晏平的聲音聽著有些發沉:「娘娘,武將軍帶了多少人?」
我側頭想一想,這些人護送我出宮,「大約……一二百人吧?」
一二百人對兩千人……以一當十……武恪將軍向來神勇無敵,素有戰神之稱,想來還能應付得來吧?
「陛下,武將軍不會是出事了吧?」晏平此刻竟然難得的沉不住氣。
武恪是騎馬過去的,從這邊到京郊莊子上打兩個來回都差不多了,他卻還沒有消息……
……難道是戰況格外激烈?
不及細思,已聽得樓下嘩聲大起,有粗豪的嗓門響徹:「可別跑了行刺的匪類……」聽起來好像是官兵在捉盜匪,不過響動這麼大,私以為這是在向盜匪通風報信。
現如今的官兵,是越來越沒有職業素養了,辦案擾民不說,還喜歡虛張聲勢。
我頗為譴責的瞧一眼皇帝陛下,起身欲推開臨街的窗子瞧瞧,卻在窗戶乍開的瞬間,眼前寒光直從窗口逼了進來,冰涼的刀刃幾乎緊貼著我的脖子,下一刻便要切了下來,我一個鷂子翻身躲了開去,正一腳踩在飯桌上,只聽得嘩啦啦瓷器大碎,腰間已攬上來一雙鐵臂,將我牢牢護在了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