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陌輕塵的字典裡也許從來沒有收斂兩個字。

  當林池黑著臉跑來問他的時候,陌輕塵只略想了一下,就乾脆俐落承認:「嗯,是我做的。」

  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和惶恐。

  林池也殺過人,但那是在生存所迫的情況下。

  殺完人她默默扶牆吐了很久,還連著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可是,陌輕塵……

  那些傳聞很快湧入林池的腦海。

  陌輕塵十多歲建了無墨山莊,武林人士前去討伐,結果被殺的一個不留。

  之後但凡有想剿滅無墨山莊的,下場無一例外是被殺光。

  陌輕塵很聰明,只可惜沒有是非觀念,對於人情世故的認知約等於零,他已經二十多了,現在來矯正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更重要的是,誰來矯正?

  她麼……她又憑什麼?

  陌輕塵見林池如此,動了動唇道:「他們傷了你……」

  林池沉了一下,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是大理寺的。」

  陌輕塵老實回答:「箭簇上有大理寺的標誌。」

  還真聰明。

  發現林池又沉默,陌輕塵低聲似乎想解釋,但是又不知道應該解釋什麼,想了想才道:「……你如果不希望我殺大理寺的人,我下次就不殺了。」

  林池:「重點不是大理寺啊……」

  「那是什麼?」陌輕塵盯著林池,忐忑問:「……你……生氣了麼?」

  林池抱了一會頭,又目光複雜看著陌輕塵,良久,搖頭:「也不是……」

  時至今日,她已經很瞭解陌輕塵的想法。

  說到底陌輕塵是為了她,就算再怎麼不可思議怎麼憤怒,也還是沒有辦法真的去怪罪陌輕塵……怪陌輕塵濫殺無辜麼?早在認識她之前陌輕塵已經濫殺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如果真的要怪,大概連追究都追究不完吧。

  她嘆了口氣,決定換一個話題:「你打算怎麼辦?」

  陌輕塵一臉莫名:「什麼怎麼辦?」

  林池:「當然是你殺人的事情啊!現在大理寺血案的傳聞到處都是,就算你是大皇子,殺死那麼多官兵也……」

  「你在擔心我……麼?」陌輕塵突然眨著眼睛看她。

  林池一愣:「啊?」

  陌輕塵已經一把抱住她,揚唇道:「不用擔心,我好開心。」

  你的關注點好像完全不對吧!

  林池又嘆了口氣,無奈之餘,發現自己怎麼和陌輕塵說都是雞同鴨講……

  深深的無力感……

  及至午後,其墨才滿臉凝重的找上門。

  陌輕塵的風寒早便好了,跟著其墨出去過了好些時辰都沒有回來。

  林池在榻上躺了多時,閒極無聊便試著走路,奈何腿上的傷還在陣陣痛著,沒走多久便只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曬太陽。

  陽光明亮,微微灼熱,她望著天空出神。

  天邊恰好飄過一朵彎彎的雲,沒來由的她想起了陌輕塵彎起的眼眸。

  誒……為什麼會想起陌輕塵?

  正怔愣間,聽見一個聲音:「林池。」

  林池迴首,便看見杜若從房間裡出來,他的身姿挺拔,氣質若芝蘭玉樹般。

  除了幫她擋的那一箭,杜若身上的其他傷倒是已經好得差不多,如今行動雖慢卻已經無大礙。

  見林池看來,杜若回了一個笑,也坐下,清冷的容顏此時顯得很柔和:「陌輕塵呢?」

  林池道:「他出去了。」

  垂下眸,林池發現不知道為什麼……坐在杜若身邊竟然有種疏離感,而且,那種心跳加快無法放手的感覺似乎也淡了。

  杜若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洪水猛獸,為什麼你怎麼這麼拘謹。」

  林池下意識:「啊……我沒有啊。」

  杜若的笑容越顯苦澀:「算了,不提也罷……我來只是想同你說,我的傷快好了,也是時候告辭了。」

  林池愣了一下:「哦……我會想法送你出去的。」

  杜若搖頭:「不用勞煩,我自己想辦法便好……」他微微側過頭,像是在忍著什麼,「這些時日多謝你的照顧了。」

  話至如此,竟然有些冷場。

  林池正想著怎麼打破這片沉默,杜若忽然按住了她放在石桌上手腕。

  似是難以抑制情緒般,他盯著林池道:「林池,為什麼要去天牢救我?之前我明明是追捕你抓你,甚至將送你入天牢,可你為什麼還要救我,要照顧我?」

  林池一驚,就想抽出手腕。

  杜若按的並不緊,林池一下便掙脫出來。

  為什麼救他?自然是因為林池喜歡他……可現下她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只要一閃過這樣的念頭,腦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現出陌輕塵的臉,那張傾國絶世,卻又神情純粹簡單至極的面容,話梗在口中怎麼也說不出。

  「林池……」杜若喚她,若有所思望著空落的手指,聲音澀然:「你喜歡上陌輕塵了麼?」

  林池依然沉默,心裡卻因為杜若的話掀起了驚濤駭浪。

  喜歡……陌輕塵麼?

  她的沉默像是無聲的默認。

  杜若垂眸,俊逸的面容上閃過一抹受傷:「我終究是遲了麼……林池,被你救下之後我原本是打算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的,天下之大,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做一對尋常夫妻……」

  林池愕然,完全沒有想到杜若會跟她說這個。

  「怎麼?不信麼……也是,畢竟我之前那般對你,自作孽不可活……」自嘲的笑靜靜浮現在杜若嘴角,「以至於我現在同你說,我喜歡你,你只怕也不信了吧。」

  杜若的聲音裡竟有一絲哽咽:「也對……連我自己都不信,你又怎麼會信?……只是看見你日夜照顧陌輕塵,身影來去匆匆,我心裡的嫉妒連遮掩都遮掩不住。昨晚我過去的好友找到我說有法送我離開,我一知道便想找你說,來見我的卻是陌輕塵,他說你已經睡下了,還叫我不要再去騷擾你,那一刻我真的……」

  林池不可置信:「可是……你不是喜歡你未婚妻麼?怎麼可能……」

  「未婚妻?」杜若重複了一遍,無聲垂眸道:「我並沒有未婚妻,那些書信並不是給我未婚妻寫的,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這次林池是結結實實的呆住了。

  看見林池的樣子,杜若又笑了笑:「……我跟你說遲了,對麼?我自己也知道,所以……我只是同你道別。」他伸出手,揉亂了林池的髮,眼前的女子呆呆的模樣真的很可愛,被關在牢中的時候想起林池擋在他身前的樣子笨拙照顧他的樣子,心裡會不自覺的溫暖,甚至會想倘若林池知道他被關了被用刑會如何,會心疼會難過還是……哪怕已經知道她已經嫁給了陌輕塵,還是會不由自主的這麼想。

  所以直到真的見到林池來救他,以為自己還有希望的喜悅甚至超過了被救……

  只是,還是遲了……

  那時候她在天牢強吻他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當真是不如懷念。

  林池心裡有些難過:「我送你!」

  杜若笑著搖頭:「不用了。」

  她送他?他會捨不得離開的。

  待杜若回屋,林池還僵硬的坐在石凳前,不知如何是好。

  心上人同自己表白,應該是很開心的事情,可自己也在同時發現自己移情別戀……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怎麼辦?

  林池苦惱之下,聞到一陣香味。

  肚子好餓……

  循著香味林池單腿跳過去,後頸突然一痛,隨即被一個大麻袋兜頭套住。

  等她被從麻袋裏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個地方。

  這是一間陳設非常奢華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身上並沒有被捆綁。

  林池活動了一下脖子,正思考這裡是哪裡,一個略有些耳熟的女子聲音響起:「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只說讓他們將你帶來,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將你帶來。」

  林池轉了一下眼睛:「您是……陌輕塵的母親?」

  美貌婦人點頭,似乎還很開心:「你還記得我?啊,你身上有傷……」

  肩膀上的傷口正在滲血,反正已經疼習慣了,林池無所謂道:「沒事!您找我有什麼事情麼?」

  美貌婦人搖搖頭:「不是我,呃……是我夫君。」

  從婦人身後探出一顆長滿毛渣的腦袋:「你怎麼這個樣子,一個女子你稍微注意一下儀表行不行?你這樣去見我父皇,我父皇會以為皇兄品味有問題的!」

  林池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模樣好像真的很狼狽。

  ……也是,被綁架來怎麼可能有什麼好的形象。

  「這有什麼!」美貌婦人在那顆滿是毛渣的頭上敲了一下,對林池溫婉笑道:「你不用介意,定嵐他父皇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也別緊張,他問你什麼只要老實回答就好。不過這次……」婦人的臉上露出了些許憂色,「定嵐的確是做的太過了,他父皇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林池頓了一下,問:「那……陌、不,大皇子殿下他現在?」

  美貌婦人想了想道:「應該是被他父皇關禁閉罷。」

  林池:「啊!能關得住?」

  以陌輕塵完全不待見他父母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乖乖聽話吧,而陌輕塵那個逆天的武功,她很懷疑全明都的官兵加起來能不能困住他一個人……

  美貌婦人咳嗽了一下:「反正總有辦法嘛……」

  林池突然想起一件她一直很想問的事情。

  「您……看起來明明很關心他,可,為什麼要那麼早把他送離這裡呢?」

  美貌婦人眼底浮過一抹黯然。

  林池也覺得自己失言,抿了一下唇,就聽見美貌婦人的聲音:「並不是想送他離開,只是迫不得已,他的外貌有別於人留在宮中風言風語太多,而且……」她頓了頓,微有些難過,「只是沒想他會與我們如此生疏,連彌補好像也彌補不回去,他自己甚至都不在乎……」

  林池:「對不起……」

  美貌婦人笑笑:「傻孩子,沒什麼的。他能這麼在乎你,其實我也很高興,那次以後我以為他會放棄,可沒想到……好了,不說了,我帶你去見他父皇吧。」

  林池點了點,等等……她忽然意識到,陌輕塵的父皇那不就是皇帝!

  是皇帝的話,她可不可以請他徹查她家的案子?

  但當見到皇帝陛下的時候,林池才發現事情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容易。

  皇后娘娘和二皇子殿下都被屏退,只留了一個貼身的侍從。

  那個北盩厔尊的男子看起來並不大,歲月沒有損害他多少容顏,他靜靜坐在那裡就像一幅畫,和陌輕塵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上掛著溫和的淺笑,但也分明透出疏離。

  「咳咳……」他咳了兩聲,看向她,「你就是林池?定嵐很喜歡你。」

  他的身體似乎不大好,臉色有些白的過分,裹在厚重的狐裘裡,看起來不像皇帝,倒像個孱弱的貴冑公子。

  林池遲疑著點頭。

  男子的聲音很柔和:「朕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要來做什麼,但你最好就此收手。」

  林池一呆。

  男子又咳了咳,才溫聲道:「兩個選擇,一個是留在定嵐身邊,朕會讓你忘掉之前所有的事情,並且會給你一個足夠匹配定嵐的出身,而且為你們指婚。另外一個是你現在離開,永遠不要再回來,朕知道你之前和刑部侍郎杜若有過糾葛而他現在就在你住的醫館,若你願意朕可以放你們離開,並且保證定嵐不會再去找你。」

  林池怔住:「……忘掉?」

  男子風輕雲淡笑:「對,朕會請回春谷的神醫幫你抹去之前的記憶。」男子示意身旁的侍從遞過去一張紙。

  林池垂眸一看,瞳孔不自覺放大。

  那張紙上寫的她的生平,所有的,甚至包括她在青樓的經歷和師父師姐的身份。

  越看林池越覺得頭皮發麻。

  男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疾不徐的聲音很平靜:「之前的暫且不說,光是越獄、劫犯和私闖大理寺就足夠定你的罪了,更何況定嵐血洗大理寺是因為什麼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沒有比朕給的選擇更好的了。希望在我喝完這盞茶之前,你能做出決定。」

  那是一種屬於上位者的態度。

  生殺予奪,容不得半分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