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二房撞死了人,除了刑罰押入大牢,還得賠錢二十兩。差役奉命,押著奄奄一息的胡氏夫妻回來取錢,胡氏都快沒氣了,瞥見旁邊的林氏,她還耍了個小心眼,只取出十兩私房錢,然後涕淚橫流地對林氏道:「嫂子,我們就這點錢了,嫂子先幫我們墊墊吧,等我們一家出來,再做牛做馬還嫂子……」
宋家是敗落了,但二房絕不至於連二十兩都沒有,不過林氏心善,看著胡氏夫妻的慘狀,她沒有斤斤計較,只叫秋月去取錢。這十兩,也是她與二房一家最後的情分,往後大家各走各的路,再無關係。
差役們走了,聚在宋家的街坊們卻久久未散,有憐惜林氏的,好心勸她:「嘉甯她娘,你還年輕,何必把下半輩子都搭在這裡?你看你小叔一家,今日入了牢獄還不忘欺負你,三年後出來了,還不蚊子似的吸你們娘倆的血?聽嬸子一句勸,帶嘉寧回京吧,找個老實人嫁了,也是個依靠。」
無論前朝還是本朝,寡婦守節都是美談,但寡婦再嫁也不稀罕,文人曾置評:人之常情。
「謝謝嬸子,我好好想想。」林氏滿面哀容地道。
街坊們走了,林氏眼角的哀婉慢慢變為憂愁,二房這橫禍來的太突然,真的是意外,還是那人安排的?如果是後者,其心思手段,絕非她與女兒能承受的。
「娘,咱們現在怎麼辦?」宋嘉甯靠到母親懷裡,惴惴不安。二嬸居然勾結胡壯害母親,宋家她是不敢再住了,可宋嘉寧也不想回京城,怕受到舅舅舅母的冷落,怕在京城遇見郭驍,怕再被郭驍搶去當小妾。
林氏摸摸女兒腦袋,嘆道:「嘉寧別怕,不管去哪兒,都有娘在呢,娘不會讓你受委屈。」
宋嘉寧點點頭,用力抱緊母親,只要母親好好的,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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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林氏將女兒送到耳房,哄女兒睡覺,今天出了這麼多事,她怕女兒睡不好。
「娘,今晚咱們一起睡吧。」穿著中衣躺在被窩,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瓜的宋嘉寧,細細地朝母親撒嬌。
林氏笑,點點女兒小臉道:「娘的病還沒好利索,等娘好了再抱安安睡。」
宋嘉寧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母親咳嗽了,但既然母親這麼說,她便乖乖嗯了聲,戀戀不捨地看會兒母親,閉眼睡覺。林氏一直守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睡熟了,她才俯身親親女兒嫩嫩的臉頰,輕嘆一聲,放輕腳步離開女兒閨房。
秋月提著燈籠,要為夫人照路。
林氏卻接過燈籠,低聲囑咐道:「九兒還小,不頂事,我擔心姑娘今晚又被靨到,你在這邊看著罷。」
秋月哎了聲,與宋嘉甯的貼身丫鬟九兒站在廊下,目送林氏去了上房,兩人才關門進屋。
暮色籠罩,下人們都回房安歇了,滿院淒冷。
林氏站在堂屋前,身後是一片黑暗,前面堂屋雖然點著燈,對她而言,卻比黑夜更讓人絕望,像一團浸了水的紗堵在胸口,每次呼吸都伴隨著吃力與痛苦。父親死了,丈夫走了,連勉強撐門戶的小叔也被關押大牢,如今她與女兒,是真的孤兒寡母,無人可依。
所以那人派手下送來一封信,叫她晚上留門。
林氏闔眸,眼淚落了下來。
郭伯言救了她,可沒等她感激,他便化成另一頭狼,一頭比胡壯更狠辣的狼,要她一生供他玩弄。
街上傳來一更梆子聲,林氏輕輕地呼口氣,食指在眼角按了片刻,她抬腿進屋,虛掩房門,然後吹滅所有燭火,只留一盞昏黃的燈籠放在腳旁。夜色越來越深,她垂眸坐於當中的太師椅上,靜靜等待那頭狼。
萬籟俱寂,院中忽然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林氏抿唇,悄悄攥了攥手。
「吱嘎」一聲,門被人推開,轉瞬又關上。
白日寬敞明亮的廳堂,此時被昏暗籠罩,顯得隱晦閉塞。小小的燈籠只照亮一片地方,而在那片昏黃柔和的光暈中,一個女子垂眸靜坐,她微微低著頭,清麗臉龐白潤如珠,她佯裝鎮定卻實則緊張地併攏雙手置於膝蓋,十指纖纖,嫩若柔夷。
這樣的美人,當一個寡婦,豈不是明珠蒙塵?
「想清楚了?」郭伯言低聲問,一步一步朝林氏走去。
林氏抬眸,男人已經來到她身前,面寒如霜,高大如山,壓得人喘不過氣。林氏怕他,但她猶抱一絲希望,忽的雙膝跪地,磕頭求道:「國公爺,您位高權重身份尊貴,乃國家棟樑,民婦殘敗之軀,實在不配伺候您,求您放過民婦吧。」
「配不配,我說了算。」郭伯言俯身,雙手去扶她肩膀。
林氏身體僵硬,不肯起來。
郭伯言可以硬拽她起來,但他不喜歡那樣,盯著林氏低垂的脖頸看了會兒,他挪到林氏方才坐的太師椅上,沉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是我把你想聰明了。」他有權有勢,她跟了他,日後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有什麼不願意的?守寡除了一個名聲,她還能得到什麼?
林氏依然額頭觸地,再次懇求:「求國公爺放了民婦。」
郭伯言冷笑,單手把玩腰間玉珮,黑眸無情地看著她:「現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高高興興地做我的女人,我給你們母女身份寵愛,要麼,哭哭啼啼地伺候我,除了日常所用,什麼都沒有。」
事已至此,林氏心裡那點全身而退的希望,徹底粉碎。
軟聲相求無用,林氏慢慢直起身體,郭伯言背靠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重新露出來的小臉。他以為她會哭,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柔弱可憐的女人臉上沒有淚,反而清冷平靜,如一朵不畏寒霜的玉蘭,自顧自地開。
郭伯言鬆開玉珮,興致盎然地盯著林氏。
林氏不喜不怒,毫不躲閃地與郭伯言對視,淡淡問:「國公爺果真願意給我名分?」
郭伯言頷首:「我會抬你做姨娘,只要你一心服侍我,明年我便把嘉寧記在我名下,讓她做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四姑娘,與其他姐妹平起平坐。」
林氏自嘲地笑,垂著眼簾道:「國公爺真會說笑,便是嘉寧乃您所出,一個妾室生的女兒,怎麼可能與府上嫡出的姑娘一樣?更何況她是一個寡婦帶進府的,是外姓女。國公爺,現在我們娘倆雖然過得清貧,可嘉甯是正正經經的宋家嫡出姑娘,不必看人臉色。真如您的安排,我當姨娘,平日無需四處走動,只要國公爺寵我就夠了,沒什麼可顧忌的,但我不能害了我的女兒,不能害她被人輕賤嘲弄。」
細柔平緩的陳述,卻擲地有聲,那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維護。
郭伯言也是父親,他能理解林氏的顧慮,沉默片刻,他鄭重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絕不讓嘉寧受委屈。」
林氏還是笑,盈盈水眸直接對上了郭伯言那雙幽深的眼睛,不無諷刺道:「國公爺這話,您自己信嗎?」
郭伯言承諾地很真心,只要林氏乖乖做他的女人,那宋嘉寧便是他的女兒,他會像對待自己親女兒一樣維護宋嘉寧。但郭伯言很清楚,他能給宋嘉寧優渥的生活,卻無法保證別府的閨秀不會欺負宋嘉寧,輕輕諷刺一句,傷人,他撞見了可以當場訓斥,那些背對他說的,他便不能出面做什麼。
「你欲如何?」郭伯言低低地反問,知道林氏是在跟他講條件。
林氏沒有立即回答,她扭頭,看放在地上的那盞燈籠,許久許久,她才喃喃自語般地問:「在國公爺眼裡,我是什麼樣的?是歌姬一樣可以任意欺辱的平民寡婦,還是您真心喜歡,願意憐愛保護的苦命女子?」
郭伯言馬上道:「後者。」
他喜歡她的纖弱,喜歡她的美貌,他不介意她是寡婦不介意幫她照顧女兒,他只想要她。
林氏聽了,很想諷刺一句,諷刺他真心喜歡一個女人的方式,便是逼良為妾,但林氏沒失去理智,不想白白觸怒郭伯言,那樣對她無益。收斂所有憎恨與恐懼,林氏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雙美麗清澈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郭伯言心中一驚。
林氏哽咽質問,淚如雨下:「既然國公爺沒有婚配,既然國公爺真心喜歡我,為何還要我做妾?就因為我是寡婦,您便看不起我,用姨娘的名分輕賤我?我雖沒有國公爺尊貴,可我也是京城正經人家嬌生慣養的女兒,讀過四書五經,恪守三從四德……您若真嫌棄我嫁過人,乾脆別惦記我,又何必嘴上說著喜歡,卻專做一些欺負人的事?」
說完低頭,無聲垂淚。
郭伯言懂了,林氏,是想做他的正室夫人。
男人的眉頭,皺了起來。平心而論,他確實有些輕視林氏,知道她是寡婦時,他第一個念頭便是要收她當妾室,根本沒有想過給她妻位,而且郭伯言相信,換成其他權貴,也會跟他一樣的想法。
現在林氏要求做國公夫人……
目光再次落到對面跪地嗚咽的美貌女人身上,郭伯言為難地摸了摸下巴。他真的想要林氏,如果林氏尚未出嫁,便是平民百姓,他也願意明媒正娶,給她臉面,可,林氏是一個帶著女兒的寡婦,就算他答應,太夫人呢?
想都不用想,太夫人絕不會同意。
註定辦不成的事,郭伯言乾脆不考慮,上前扶起悲泣不已的美人,抱住她纖腰。見林氏竟然沒有抗拒,郭伯言口乾舌燥,一邊壓抑心猿意馬一邊柔聲哄道:「不是我不想娶你,是,我也有為難之處,但晚晚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證給嘉甯挑個青年才俊,最次也是狀元郎。」
林氏聽他喚自己閨名,便知這人估計把她祖上三代都打聽清楚了,既苦澀又無奈,但在妻妾這件事上,她絕不退步。
按住男人開始不老實的手,林氏想後退,他不放,她便伏在他胸口,悲切道:「我知道國公爺為難,如果我孑然一身,國公爺不嫌棄我我便感激了,但我身為人母,必須替嘉甯考慮周全。國公爺是要替朝廷幹大事的人,不在家的時候多,一旦您走了,嘉寧受委屈了怎麼辦?一個姨娘護不了她……」
她腰肢纖細,她無助的哭聲婉轉勾人,郭伯言全身火熱,腦袋也熱了,呼吸粗重地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天色不早了,咱們先歇息,明早再從長計議。」說著低頭,就要親林氏脖子,越是脆弱的地方,越讓他興奮。
林氏卻趁他不備猛地推開他,迅速從袖中摸出一把剪刀抵住脖子,決絕地朝郭伯言道:「國公爺真想要我,便等我回京,您三媒六聘風風光光接我們娘倆進門,不然我活著也只是一個以色侍人的姨娘,任人欺辱……」
她哭得可憐,郭伯言緊緊盯著她的剪刀,臉色難看極了。
林氏揚首與他對峙,為了表明心跡,她手上用力,刀尖兒輕易刺破那細嫩的脖頸肌膚,刺眼的血珠登時滾了出來。
郭伯言目光一寒,冷聲斥道:「尋死覓活嚇唬誰?若我不在乎,你死了,於我何損?」
林氏淚落,悵然道:「是啊,不過一條賤命,死就死了,可我想賭,賭您的真心,倘若您捨不得我死,我也心甘情願跟您了,連人帶心,都給您。」
郭伯言怒極而笑,笑著笑著,忽地轉身,如急流猛退,衣袖帶風。
林氏視線模糊,剪刀仍舊抵在脖子上。
郭伯言行至門口,突然頓住,頭也不回道:「明日我派人過來,送你們母女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