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他的目光,掃過她胸口

  進了三月,天氣漸暖萬物復甦,趙恆大部分時間都在花園流連,他在前面走,福公公抱著畫架等器具在後面跟著,趙恆每看中一處景色,福公公便搭好畫架,然後退到十幾步外,靜靜地看著主子作畫。

  趙恆沉醉其中,福公公挺可惜的,自家王爺的每幅畫都是墨寶,可惜主子並不想示於人,大多數畫畫完當天便毀了,遇到特別滿意的會多留兩日,看厭了繼續毀。說來可笑,壽王府最大的開銷,都用在筆墨紙硯上了。

  這幾日百果林中的櫻桃樹最先開了花,粉粉嫩嫩的花苞,綻開的花瓣白如雪,鮮嫩瑩白透著一種不惹塵埃的高潔。趙恆負手站在樹前賞了許久,隨後將作畫地點改成了百果林中一座頗具田園野味兒的木亭中,此亭乃趙恆畫圖命工匠搭建的,入住王府,他親筆題匾:得趣亭。

  今早練完功夫,沐浴過後,趙恆繼續進了得趣亭,福公公故意站在主子身後的櫻桃林中,如此他不用壞了主子眼中的景,主子有吩咐了,他也可隨時聽到。萬籟俱寂,就在福公公瞌睡上來忍不住偷偷打哈欠時,隔壁國公府的園子,突然傳來姑娘們的輕聲細語,由遠及近,大概停在了百十步外的位置。

  福公公豎起耳朵,有個男娃聲音最大,不停地喊著「姐姐」,應該是衛國公的幼子。福公公試圖辨認四姑娘的聲音,可小姑娘說話太輕,倒是有兩個姑娘漸漸往王府這邊走來,音調都很陌生,不知是誰。

  福公公仰頭,看到三隻風箏,兩花一黑,黑老鷹伴隨男娃的「姐姐」叫喊時不時晃一晃,想來便是四姑娘姐弟的風箏了。

  亭中的王爺彷彿一無所知,福公公回想主子過去的一年,整日與琴棋書畫為伍,清心寡慾的都快得道成仙了,福公公默默掂量了一番,上前幾步,低聲道:「王爺,要不要我提醒郭家幾位姑娘一聲,叫她們安靜點,別擾了您?」

  「不必。」趙恆淡淡道,換了一支畫筆,臨時興起,在剛剛畫好的櫻花旁勾勒蝴蝶。

  福公公瞄眼主子側臉,識趣地退回原地,沒過多久,隔壁突然傳來姑娘的尖叫聲。福公公仰頭,就見那隻彩蝶風箏高高飛走了,很快沒了影,剛要收回視線,那隻黑老鷹也出了變故,在空中盤旋片刻,竟一頭朝王府紮了下來。福公公本能地竄進得趣亭,生怕風箏砸了主子,然後才想起主子人在亭中,只有石頭做的風箏才可能砸穿茅草……

  趙恆抬眼看他。

  福公公強顏歡笑,一邊放下雙臂一邊走出亭子,眼看著老鷹風箏落到櫻桃林外了,長長一條風箏線好巧不巧地掛在得趣亭附近的櫻花林枝頭。三道腳步聲匆匆靠近,福公公低聲提醒道:「王爺,這是四姑娘的風箏。」

  趙恆沒說話,只朝外看了一眼。

  福公公懂了,對著那邊揚聲呵斥起來,呵完轉身問道:「王爺,我去前院跑一趟?」

  主子喜靜,在自家王府,身邊只帶他一人伺候,他不去接應,守衛絕不會放人進門。

  趙恆微微頷首。

  福公公暗喜,主子這一點頭,豈不正說明他沒猜錯主子的心思?神仙似的主子終於開始迷戀凡塵了,福公公一高興,腳底跟抹了油似的往王府前院去了。走到半路突然有點渴,猜想四姑娘過來肯定要與母親商量,福公公便先繞到自己屋裡喝了一碗茶,等他趕到王府門前,宋嘉甯、譚香玉剛好帶著茂哥兒轉過來。侍衛看眼露面的福公公,直接放人。

  福公公早在宋嘉寧三人跨進王府之前就打量過一番了,及時將宋嘉寧帶來的驚豔藏好。二女行禮過後,他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譚香玉,肅容問宋嘉寧:「四姑娘,這位是?」

  王爺身邊的公公,譚香玉不敢直視,低下頭,搶在宋嘉寧之前細聲道:「民女譚香玉,家兄乃永安伯。」

  福公公熟知京城各官員勳貴,一聽便對上號了,此女乃衛國公原配的娘家人。只是,衛國公都娶續絃了,夫妻恩愛,譚家姑娘還往這邊跑做什麼?況且王爺想見的是四姑娘,櫻花林中,神仙美人,看在茂哥兒是四姑娘親弟弟的份上他就不攆了,旁的閒雜人等……

  「那隻風箏是你的?」福公公冷聲道。

  譚香玉空有心機,沒有多少膽量,宋嘉甯與林氏對壽王有些瞭解,譚香玉卻毫無所知。誤會壽王要重罰她們,譚香玉不可抑止地打了個哆嗦,瞥眼宋嘉寧,慌張地道:「不,那風箏是嘉甯表妹的,我只是陪她過來。」這還不夠,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衝撞王爺,真的與民女無關,還請公公明察。」

  宋嘉寧難以置信地看了過去,在母親面前,譚香玉堅持與她一同請罪,她還以為譚香玉真的關心她,現在怎麼……老鷹風箏飛了,宋嘉寧本就不認為譚香玉有錯,可譚香玉突然把她自己撇的乾乾淨淨,宋嘉甯莫名地有點不舒服。

  福公公掌握的線索太少,暫且猜不到譚香玉對壽王的覬覦,但憑著譚香玉那番話,福公公便確定這位譚姑娘不是什麼好貨色了,立即呵道:「既然與你無關,你過來作何?王府豈是你想進就進的?趕緊哪來回哪去。」

  經此一嚇,譚香玉哪還有心思惦記壽王,白著臉轉身走了,自始至終都沒看宋嘉寧。

  宋嘉寧胸口堵得慌,知曉來龍去脈、猜到譚舅母母女盤算的秋月更是氣壞了,打定主意回府就告知夫人,以後半分情面都不用再給譚舅母一家三口留。

  礙事的人走了,福公公臉色一改,朝宋嘉寧笑了笑,彎腰請道:「四姑娘隨我來。」

  他笑得太和善,宋嘉寧愣了愣,牽著弟弟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壽王爺一定沒被風箏砸到!

  王府佔地極大,沒走一會兒茂哥兒就累了,宋嘉甯讓乳母抱著,弟弟重,她抱不了太久。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到了後花園,再沿著青石小路轉了幾圈,終於來到了百果林。雪白雪白的櫻樹花開了一片,宋嘉寧看得精神一震,小小的茂哥兒都張開嘴,呆呆地瞅著那些小白花。

  「你們在這兒候著。」福公公對秋月、乳母道。

  兩人不敢不從。

  宋嘉寧只好接過弟弟自己抱著,福公公見茂哥兒白白胖胖的,擔心宋嘉寧抱不動,想幫忙,只是茂哥兒一看他伸手,便噌地躲進姐姐懷裡,不給他抱。宋嘉寧尷尬道:「多謝公公好意,茂哥兒認生,公公引路就好。」

  福公公點點頭,繼續帶路。

  櫻桃林並不大,站在外邊就能看到裡面被櫻花掩映的得趣亭,走得近了,瞥見亭中畫架後的一角茶白色衣擺,宋嘉寧及時垂眸,微微喘著氣。到了亭外,不等福公公示意,宋嘉寧便酸著胳膊雙膝跪了下去,放弟弟站好,她扶著弟弟低頭賠罪:「民女大意衝撞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甜濡微喘的聲音,帶著難以察覺的敬畏,飄入亭中。

  畫筆筆尖兒終於離了宣紙,趙恆偏首,一眼看到了跪在那裡的姑娘,大半邊身子被一個懵懂的幼童擋住了,只露出她低垂的臉龐,臉頰紅潤,肉嘟嘟的,與記憶中一樣。唯一讓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怕他,在吃過他的柿子後,還會怕到為一隻風箏行如此大禮。

  「起。」

  清冷的聲音傳進耳中,宋嘉寧抿抿唇,還真不想起來。如果是自己來的,她不會行跪禮,因為她沒那麼害怕這位壽王爺了,福公公的笑臉也暗示此行沒有危險。可她帶著弟弟,弟弟這會兒正認生,非要她抱,宋嘉寧真抱不動了,跪著抱弟弟,多輕鬆。

  果然,她剛要起來,茂哥兒兩隻小胳膊便環住了她脖子,用「姐姐抱」的無辜眼神望著她。

  宋嘉寧沒轍,雙手使勁兒,艱難地站了起來。

  趙恆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窘態,隨即明白了她行跪禮的原因。

  「坐。」亭中有石桌,桌旁有石凳,趙恆朝他對面的位置揚了揚下巴。

  宋嘉寧現在只想放下弟弟,無心探究男人如此和善的原因,道謝過後便邁著小碎步跨進涼亭,再次朝趙恆行禮,然後才落座,將弟弟放腿上抱著。她守禮垂眸,茂哥兒挪挪小屁股,坐穩了,他四處瞅瞅,大眼睛慢慢定在了趙恆面前的畫架上,巴巴地盯著看,眼裡裝滿了好奇。

  宋嘉甯餘光則飄向王府其他地方,尋找自家風箏的影子,一邊尋思著該如何開口。

  姐弟倆一個看他一個看外面,趙恆默默瞧了片刻,將畫筆遞向她懷裡的茂哥兒。

  有好東西,茂哥兒咧嘴笑了,伸手夠,只是他胳膊太短,沒夠到。

  小傢伙不停亂動,宋嘉寧視線一轉,看出趙恆的意圖,她連忙抱緊不老實的弟弟,受寵若驚道:「王爺,家弟頑皮,什麼東西到他手裡都會弄壞了,您這筆貴重的很,還是別給他玩了吧?」

  趙恆看看她,目光移到茂哥兒臉上,依然伸著手。

  宋嘉寧沒辦法,只好替弟弟接:「多謝王爺。」

  可趙恆卻收回手,看著茂哥兒道:「過來。」

  宋嘉寧錯愕,茂哥兒聽得懂男人的意思,立即扭著身子要下地。

  宋嘉甯完全想不通未來皇上要做什麼,順從地放下弟弟。少了一個包袱,宋嘉寧身體得到了放鬆,剛要呼口氣,突然感覺一道視線落在了她身上。宋嘉寧下意識地抬起頭,卻見趙恆整張臉都隱在畫板之後,而弟弟已經顛顛湊了過去。

  宋嘉寧心生困惑,鬼使神差地,她低頭,除了胸口衣衫被弟弟弄皺了一點,並無其他異樣。

  所以,其實是她感覺錯了,未來皇上並沒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