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伯言的歸來,滋潤紅了林氏的臉,而隔壁壽王府的百果林中,櫻桃熟的也越來越多,短短三日,福公公幾乎是眼瞅著樹梢朝南這側的櫻桃紅起來的。那日四姑娘吃了一顆酸櫻桃,主子雖然沒責罰他,福公公卻十分自責,憋著勁兒要將功贖罪呢。
「王爺,櫻桃又熟了一些,估摸著能摘滿一籃子,您看咱們與國公府毗鄰而居,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要不送點櫻桃過去,請太夫人與幾位姑娘嘗嘗鮮?」沿著櫻桃林轉悠了一圈,福公公重新湊到得趣亭中,滿臉堆笑地道。
神仙一樣的壽王爺也不是天天都練字作畫的,就像現在,他叫人搬了一張籐椅過來,悠哉地躺在上面,在清甜的櫻桃果香中閉目養神,遠近鳥雀啁啾,比歌姬彈唱出來的曲調更婉轉悅耳。
但福公公知道主子並未睡著,因為主子手中的玉骨摺扇正在一下一下地敲著,敲在腰腹。
福公公的聲音落下去了,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趙恆才睜開眼睛。清幽淡漠的視線掃過樹上的紅櫻桃,趙恆再次閉上眼睛,緩緩道:「宮裡,王府,暢心院,五公子,各一盤。」
福公公微微驚訝,旋即懂了。現在櫻桃還沒有大批成熟,皇宮更是只吃登州那邊進貢的,主子這兒的櫻桃雖少,在這個節骨眼卻是稀罕物,給皇上送去嘗嘗鮮,既是孝道,也是周到。不然只給國公府送,皇上聽到消息可能會不高興,國公府得知連皇上都沒有,怕是吃地也不安生。
至於五公子,福公公笑,五公子在林氏身邊養著,兒子得了好吃的櫻桃,林氏會不叫女兒一塊兒嘗?如此既叫四姑娘嘗到了主子的心意,又不會讓其他人起疑,唯一的遺憾,主子表現地太隱晦了,四姑娘大概還蒙在鼓裡呢。
不過四姑娘還小,在主子決定表明心跡之前,穩妥為上。
喊來幾個小太監,福公公一人發了兩顆紅櫻桃,叫他們照著這個熟透的顏色摘,輕手輕腳地忙活了快一個時辰,果然將一個一尺寬兩尺來長的竹籃摘了近滿。櫻桃摘好了,福公公蹲在地上親自挑選,最最好的一盤送進宮,剩下的都差不多,楚王府、暢心院、臨雲堂的裝好了,還剩一籃子底。福公公向王爺請示過後,分給幾個忙活的小太監吃了。
櫻桃送到崇政殿時,宣德帝剛忙完,眼瞅著快晌午了,正要去中宮李皇后那兒。看著大太監王恩端進來的一盤子紅豔豔水靈靈的櫻桃,宣德帝不由口齒生津,捏起一顆放到嘴裡,酸酸甜甜的,除了個子小,味道似乎並不比貢品差多少。
宣德帝又捏了一顆。
王恩就笑道:「先前大殿下總嫌棄三殿下的百果園,現在看來,三殿下的果樹是栽對了,貢品再好,千里迢迢運過來,都不如三殿下園子裡的瞧著新鮮。」
宣德帝點點頭,看看面前的櫻桃,心中卻湧出熟悉的無奈。都是親兒子,他希望每個都有出息,老三生的最俊逸風流,可惜是個結巴,他自己也走不出來,一個字都不肯多說。這樣的兒子,叫他如何安排差事?他不願意幹,當父皇的硬塞差事給他,他反而不舒坦。
「一塊兒端著吧,叫皇后也嘗嘗。」宣德帝一邊往外走一邊道。
王恩端著櫻桃跟上。
衛國公府,宋嘉寧讀書回來,恰好撞見採薇端著一盤櫻桃從廚房走過來,宋嘉寧眼睛一亮,驚喜問道:「有賣櫻桃的了?」前幾天在楚王府吃了三四顆,沒有解饞,反而越發叫她惦記櫻桃將熟這事了。
採薇笑道:「沒呢,是壽王爺園子裡的櫻桃熟了,送了一盤給太夫人,咱們五公子不是入了王爺的眼嗎,便單獨賞了五公子一盤。」
宋嘉甯瞭然,與她一塊兒進了浣月居的東次間。茂哥兒早就在等櫻桃了,大眼睛盯著櫻桃直流口水,宋嘉甯抱住弟弟問他:「這些都是茂哥兒的櫻桃,給姐姐吃嗎?」
「給!」茂哥兒用力點頭。
宋嘉甯親了弟弟一口。
輪到茂哥兒該怎麼吃櫻桃,林氏照顧過小孩子,知道兒子可以自己吃了,只是大人要在旁邊提醒他把籽兒吐出來。被荔枝噎死過一次的宋嘉寧卻說什麼都不同意,不許弟弟碰櫻桃,她洗乾淨手,親自給櫻桃去籽兒,只把果肉剩給弟弟。
「好了,茂哥兒還小,不能吃太多。」陪姐弟倆吃了一會兒,林氏抱開依然犯饞的兒子,叫女兒端走櫻桃。
宋嘉寧愛莫能助地看看弟弟,端著櫻桃走了,原想留一些給繼父,母親說不用,她就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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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因為軍功已經升為正七品都頭的郭驍騎馬從馬軍營行了出來,剛要催馬快跑,身後忽有人喊他:「郭兄等等。」
郭驍回頭,認出喊他的人乃是京城一名門之後,兩人有些交情,多次一道回城。但這次郭驍有事,朝對方拱拱手,道:「我今日要晚些回城,楊兄先走吧。」說完策馬,朝軍營西方疾馳而去。
約莫兩刻鐘後,郭驍來到了一個小村子,白日他帶兵從這裡經過,偶然發現一戶人家院中種了兩棵櫻桃樹,樹梢有些紅色的果子。按照記憶,郭驍很快便找到了那戶人家,當家的男人正在劈柴,見門口來了一位軍爺,連忙跑了出來。
郭驍要買櫻桃,男人瞅瞅自家的櫻桃樹,憨厚地道:「熟的不多,我摘幾顆紅的給軍爺嘗個鮮,不用錢。」
郭驍頷首,只道:「紅的都要。」
男人熱情地去摘櫻桃了,或是踩著板凳,或是翻到旁邊的牆頭,把夠得到的紅櫻桃都摘了,勉強裝滿了一粗瓷大碗。男人剛跳下來,家裡四五歲的男娃就高興地跑了過去,要櫻桃吃。男人推開兒子,虔誠地將大碗捧到郭驍面前。
郭驍拿出隨身佩戴的荷包,裡面有十幾兩銀子,郭驍直接倒在地上,再將碗裡的櫻桃倒進荷包,一顆不剩,最後把碗還給男人,一言不發地走了。他才上馬,穿灰撲撲布衣的男娃突然哭了,哭自己被搶了櫻桃,他爹卻激動地滿臉通紅,飛快撿起地上的銀子,抱起兒子就往屋裡跑。
郭驍一路疾馳,回了國公府,下馬便對門房道:「請大姑娘、四姑娘、五公子去頤和軒。」
門房應諾,派人去傳話。
宋嘉甯在給弟弟當車伕呢,拉著木馬豆豆在院子裡溜躂,聽說郭驍請她跟弟弟,宋嘉寧疑惑問:「世子有說何事嗎?」
小丫鬟搖搖頭,道:「門房沒說,也請了大姑娘。」
庭芳姐姐也去,宋嘉寧放心了,同母親說一聲,她領著弟弟出了門。姐弟倆走得慢,半路遇見庭芳,等姐弟三人跨進頤和軒上房,郭驍已經換了一身家常袍子,面容冷峻地坐在北面的主位上。視線掃過兩個妹妹,郭驍淡淡道:「路上經過一戶養櫻桃樹的人家,統共摘了這一點,不值得端到祖母面前,你們仨吃了吧。」
一荷包櫻桃,泛青的都挑出去了,剩下十幾顆,盤子底都沒鋪滿,確實有點可憐。
但這是兄長的心意啊,庭芳很高興,笑著道謝,先抓了一顆遞給茂哥兒。
茂哥兒已經學會怎麼吃櫻桃了,小胖手接過櫻桃,再交給姐姐,巴巴地等著姐姐餵。宋嘉寧笑笑,坐到郭驍右下首的椅子上,低頭剝櫻桃,茂哥兒扶著姐姐的腿,姐姐剛剝好,他就張開嘴,像廊簷下嗷嗷待哺的雛鳥。
庭芳邊吃邊笑。
郭驍看著茂哥兒,忽的皺皺眉,問宋嘉寧:「茂哥兒吃過櫻桃?」
去年櫻桃熟時茂哥兒才幾個月大,不能吃櫻桃,吃了也早忘了,那麼,如果不是最近吃了櫻桃,以茂哥兒對什麼都好奇的勁兒,他接過櫻桃後應該最先往嘴裡塞,而不是懂事地交給姐姐。
庭芳本來不想提壽王府的,但哥哥太聰明,一點蛛絲馬跡就猜到了,她只好笑著解釋道:「白天壽王殿下送了兩盤過來,熟的不多,只祖母、茂哥兒分別得了一盤,不過我吃著啊,還是哥哥帶回來的更甜。」
宋嘉寧忍笑,明顯是壽王府的櫻桃甜,庭芳姐姐真會哄兄長高興。
郭驍又不是幾歲的孩子,一個普通鄉野人家院子中的果樹,能與壽王府精心照料的比?想到自己費心得來的櫻桃既慢了一步,又不如壽王府的味道好,郭驍一路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再看看只餵茂哥兒吃自己卻一顆櫻桃都沒動的繼妹,郭驍眼底一寒,胸口噌地竄起一道火。
弟弟妹妹們離開後,郭驍喊來阿順,冷聲吩咐道:「你去東郊莊子跑一趟,讓莊頭挑幾塊地專種果樹,凡是京城能栽活的果樹,莊子上都要有……對了,買明年就能結果的,結不出來,罰莊頭五十板子,賣了。」
阿順驚詫不已,完全不知世子爺怎麼突然跟果樹槓上了,但瞄眼世子爺鐵青的臉,阿順什麼都沒敢說,老老實實去安排了。
郭驍依然不解氣,夜幕降臨,他一人去了後花園,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走到了國公府、壽王府共用的高牆下。
對面就是百果林,郭驍負手站在夜色中,良久良久,才長長地出口氣,走了。
【小劇場】
柿子樹:我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殺氣。
櫻桃樹:嚶嚶嚶,奴家好害怕。
柿子樹:沒事,我會保護你!
夜色如水,王府後花園忽然傳來一陣樹幹晃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