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及笄的日子,趙恆特意提前一個時辰回了府,未料剛下馬車,就從侍衛口中得知,今日有人送了他的小王妃一份及笄禮,還是一個不肯透露姓名的故交。王妃的身世趙恆派人查過,至少,他想不出王妃有什麼故交。
「查。」趙恆淡淡道。
侍衛當時就查了,最終發現送禮的人原來是個乞丐,被旁人指使來送禮,至於指使的人姓甚名誰長什麼模樣住在哪裡,那乞丐一概不知,線索徹底斷了。但此事足以說明,送禮之人絕非王妃故交。
趙恆目光微沉,換過衣袍立即去了後院,丫鬟們行禮時,他已經跨進了堂屋。
自宋嘉寧懷孕後,王爺就不許她再出去迎接了,此時聽他來了,宋嘉寧看看匣子裡的牡丹花簪,心念電轉,當趙恆走進內室時,宋嘉寧也恢復了平時的神色。離開座椅,宋嘉寧對著一身淺灰色長袍的男人道:「王爺來的正好,今兒個有人自稱是我故交送了一份禮來,可我根本沒有能送這種簪子的故交……」
趙恆盯著她,雲霧般的眼晦暗不明。
宋嘉寧努力裝傻,茫然求助地望著他。
趙恆已經清楚她的脾性,知道她單純質樸,現在宋嘉寧又主動交代,趙恆便不再疑她,低頭看向雙兒手中的匣子。牡丹花簪華貴精緻,隨便一顆紅寶石都價值連城,送禮之人必是大富大貴者。這一瞬間,趙恆腦海接連閃過幾道人影,全是見過她真容的男人,最終只剩下一個郭驍。
趙恆沒有證據,但他有理由懷疑,郭驍之前三番兩次陷害她毀她名節,要麼出自繼兄對繼妹的厭惡,要麼就是出自一個男人對絕色美人的佔有慾。現在討好的簪子一出現,真若是郭驍所為,那郭驍對她的心思,便是昭然若揭。
「喜歡嗎?」趙恆問她,聲音平靜。
宋嘉寧皺眉道:「簪子雖好,但來歷不明之物,我不想要。」
那簪子真的很漂亮,這是事實,宋嘉寧覺得,她一味地嫌棄,倒容易叫王爺起疑。
趙恆聞言,皺了皺眉,吩咐雙兒道:「毀了。」
不是扔了丟了,而是毀了,簡簡單單地兩個字,足以說明他對這簪子的不喜。雙兒莫名害怕,應了一聲,立即蓋上匣子端出去了,交給守在外面的劉喜。劉喜會功夫,得知王爺要毀了簪子,自然有千百種辦法,接過匣子離去。
內室,趙恆走到書桌前坐下。
宋嘉寧看得出他現在很不高興,也猜得到原因,哪個男人能容別的男人送首飾討好自己的妻子?跟著他走過去,宋嘉寧一邊為他倒茶一邊恨恨地道:「王爺,對方藏頭縮尾送我簪子,被人傳出去不定說什麼閒話,咱們還是叫人查查吧?」
趙恆看著面前的茶水,臉上的冷意更明顯了。
他查過了,空有懷疑的目標,卻沒有證據,就算有又如何,關係到她的名節,他真的追究,最受連累的還是她。父皇本就不喜她,趙恆不能再讓外面傳出任何不利於她的流言蜚語,郭伯言那裡他警告了一次,郭伯言也出手教訓兒子了,是郭驍……
趙恆眼底浮現一絲戾氣。
宋嘉寧第一次見到這樣陰沉的王爺,嚇得噤若寒蟬,渾身僵硬地站在旁邊,不敢動也不敢出聲。趙恆回神,看到她這副害怕小心的樣,想想今日是她及笄的好日子,被人糾纏也不是她的錯,便暫且壓下那股戾氣,笑了笑,朝她伸手。
他這一笑,猶如寒冬臘月突然變成三月暖春,宋嘉寧心不慌了腿不僵了,只有點糊塗地將手交給他,不懂他前後變化怎麼這麼大。趙恆將人抱到腿上坐著,袖子一抖,手中便多了個狹長的首飾匣。
宋嘉寧驚喜地摀住嘴,這,這是王爺送她的及笄禮嗎?
她光看見匣子就高興成這樣,彷彿他送個光禿禿的匣子也比那人送的牡丹花簪更讓她滿足,趙恆心底的鬱氣突然煙消雲散,用眼神示意她將禮物取出來。宋嘉寧興奮地點點頭,接過匣子,輕輕打開蓋兒,就見裡面擺著一支赤金打造的鳳簪。簪頭是朵祥雲,雲中藏著一顆紅寶石,祥雲之上立著一隻赤金鳳凰,鳳凰口中銜著一顆紅寶石,眼睛也是紅寶石做的。無論昂貴、雕工還是寓意,都遠遠勝過那支牡丹花簪。
宋嘉寧看入了神,喜歡這精美的鳳簪,更喜歡送鳳簪的人,他是她拜過天地的相公,是她堂堂正正的男人,他送的簪子,她可以開開心心地戴出去,不必有任何顧慮。
「喜歡嗎?」趙恆圈著她腰問。
宋嘉寧對著簪子點頭,小手取出簪子,情不自禁地摸,喜歡到,眼裡都看不見他了。
這樣的喜歡,一看就發自肺腑,絕不摻假。
趙恆也很喜歡,喜歡她滿足的模樣,喜歡自己的王妃心裡只有他。
「戴上。」趙恆低聲道。
宋嘉寧被他喚醒了,看他一眼,大著膽子將簪子遞給他,嬌嬌地道:「王爺幫我。」
趙恆淡笑,抬手,慢慢地將簪子插到她烏黑濃密的髮髻中。
宋嘉寧想去照照鏡子,剛要動,瞥見他欣賞的眼神,宋嘉寧臉一紅,微微低頭,小手攥著他腰間的玉珮,細細問:「好,好看嗎?」
兩輩子,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這般厚臉皮。
「傾國傾城。」趙恆抬起她下巴,直接朝那紅唇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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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寧行完及笄禮不久,一進六月,北面便傳來了宣德帝戰敗的消息,滿朝皆驚。
趙恆又開始睡在前院了,但每晚都會陪宋嘉寧用飯,白日他進宮當差,宋嘉寧就聽雙兒她們打聽來的消息。據說宣德帝大腿上中了兩箭,宋嘉寧暗暗心驚,當雙兒用一種自豪的語氣提及郭驍拚命護駕並無需捆綁面不改色地忍受了割肉拔箭之痛時,宋嘉寧只覺得心寒。
一寒郭驍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二寒郭驍居然立下了救駕的大功,從此必然成為宣德帝面前的紅人,恐怕繼父那麼多年的功勞都比不過郭驍這份救命之恩。宋嘉甯本來就怕郭驍,本以為嫁給壽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沒想到郭驍還沒對她死心,而且變得更強了。
幸好他傷勢太重,似乎得在涿州休養半年才能回京,宋嘉寧摸摸肚子,想到那時候孩子已經生出來了,多少鬆了一口氣。
與遼國這一戰,是大周主動挑釁,現在戰敗了,遼國必然不會輕易甘休,宣德帝料到遼軍會反攻,一直在涿州逗留到七月,安排好防禦事宜,這才提前回京了。皇上歸京,皇叔秦王、二皇子睿王、三皇子壽王、四皇子恭王帶領百官出城相迎,但鑾駕不曾停留,直接駛進了城門。
無需提醒,誰都知道宣德帝此時正不痛快,朝廷上下都小心翼翼地說話做事,唯恐觸怒帝王。
七月底,睿王妃生了個女兒,宣德帝得到消息,臉更臭了。
八月中旬,遼國果然發兵侵周,郭伯言、韓達聯手打了一個漂亮的阻擊,震退遼軍,迫其暫且不敢再犯,宣德帝這才收起冷臉,終於在早朝上露出了笑容。帝王笑了,也就意味著文武百官可以喘口氣了。戰事初停,八月底郭伯言率領禁軍回京,樞密使曹瑜上書,奏請皇上犒賞伐晉、抗擊遼國的有功將士。
有功者賞有過者罰,三次戰事不能混為一談。
宣德帝扣下所有要他犒賞三軍的奏疏,概不回應。曹瑜沒辦法,只得去請武安郡王這個皇帝侄子去宣德帝面前為將士們求情。為何不找楚王,因為楚王並未參與伐晉一戰,沒有立場說話。武安郡王也是武將,素來愛惜手下的士兵,聽完曹瑜一席話,立即進宮去了。
「皇上,朝廷發兵例來論功行賞,四月裡將士們伐晉有功,朝廷再不犒賞,恐其會有怨言,致使軍心不穩。」武安郡王誠心地道。
宣德帝低頭批閱奏摺,連續批了三封,他才抬頭看了對面的侄子一眼,諷刺地笑道:「這事啊,無需著急,等你做了皇上,由你來賞也不遲。」
武安郡王聽了,當場漲紅了臉,想說什麼,迎著叔父皇上陰狠的目光,武安郡王卻想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叔父早就知道當日混亂中姚松、呂雲要擁護他登基的事情了,可叔父竟然憋了整整三個月,一直憋到今日,才找到機會發洩了出來。
他的叔父,猜忌了他三個月。
關乎皇位,他便是再長一百張嘴,怕是也洗不清叔父心中他要篡位的嫌疑了。
武安郡王沒有一百張嘴,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朝宣德帝行個禮,轉身往外走,走到半路,突然低頭,猛地朝一側的大殿柱子撞去!他不會說,但他會做,他死了,叔父就信他了,反正他不死,被叔父猜忌,全家上下也沒有好日子過。
變故陡生,宣德帝噌地起身,與大太監王恩飛速趕到侄子身邊,就見武安郡王額頭血流如注,睜著一雙眼睛瞪著宣德帝,嘴唇顫動,彷彿有什麼話要說,最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腦袋一歪,去了。宣德帝大驚大慟,撲在侄子身上哭嚎起來,悔恨交加。他只是心中不快,一時脫口而出,侄兒怎麼就……
一側,王恩偷偷瞄眼宣德帝,瞬間又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