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娘女紅不錯,宋嘉寧就安排她去了繡房,每年王府僕人都會發四季八套衣裳,吳三娘就先幫負責僕人衣裳的繡女們打下手,月錢能不能漲,得看她以後的表現了。至於阿茶,因為昭昭喜歡跟阿茶玩,宋嘉甯便讓阿茶白日過來,小孩子陪玩很簡單,不用怎麼教,等昭昭睡著了,再抓空教阿茶王府裡面的規矩。
大人們吃了苦,會記憶深刻,孩子卻不一樣,阿茶跟著母親餓了那麼久的肚子,風餐露宿的,然而在王府穿了兩日好衣裳吃了兩日好飯,吳三娘還在繡房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哪裡做的不好隨時可能被趕走時,阿茶已經能開開心心地笑了,帶著昭昭玩捉迷藏。
宋嘉寧在屋裡坐著,聽著院中兩個小丫頭此起彼伏的笑聲,很滿意自己的決定,有了阿茶,女兒更開心了,她也輕鬆不少,不然女兒太黏她了,去哪兒都要娘親也跟著才行。
「爹爹!」
女兒輕輕的童言童語突然變成了興奮的大叫,宋嘉寧驚訝地抬頭,隔著琉璃窗,果然看到了走廊中的高大身影。宋嘉寧意外極了,蜀地百姓疾苦,她還以為王爺要等忙完這事才有閒暇陪她們,這才過去兩個晚上啊。
院子裡,趙恆抱起跑過來的女兒,昭昭小臉紅撲撲的,舉起手裡的鮮黃樹葉給父王看:「拽!」
趙恆不解,乳母笑著解釋道:「阿茶教郡主玩的,跟鬥草差不多,誰的葉梗先斷,就是輸了。」
趙恆再看阿茶,果然女娃手裡也捏著一片樹葉。
昭昭又開始拱了,趙恆放女兒下去,昭昭就走過去搶了阿茶的樹葉交給父王,要父王陪她玩。小郡主有要求,壽王爺怎敢不從?坐到美人靠上,一手捏著葉子那頭,一手捏著梗尾,昭昭認真地將她的葉子繞過來,然後使勁兒往後拽,乳母蹲在小郡主身後,保證小郡主不會摔倒。
趙恆怕女兒勒到手,沒有用力,於是兩根葉子梗錯開,誰的也沒斷。
阿茶與昭昭玩的時候也這樣,乳母教的,但光是葉子錯開,就已經很讓昭昭開心了,好像父王輸了一樣,咯咯地笑。小丫頭笑得眉眼彎彎,趙恆也笑了,寵溺地看著女兒道:「父王輸了,昭昭贏了。」
昭昭笑夠了,繼續跟父王比試。
「不是這麼玩。」看著王爺輸了兩次,郡主贏了兩次,阿茶終於忍不住了,指著葉子梗告訴王爺道:「梗斷了才算輸。」乳母不讓她用力,所以她總是脫了手,但那並不是輸了,是郡主不懂。
五歲的小丫頭,還不知道什麼叫故意裝輸。
昭昭瞅瞅她,再瞅瞅她與父王的梗,小嘴兒張開一點,呆呆的,好像不明白為何她的沒斷。
趙恆淡淡看了阿茶一眼。
乳母識趣地領走了阿茶,王爺與郡主共敘天倫,她不在場也沒關係,正好趁此再教教阿茶。
「來。」趙恆抻平葉子梗,繼續哄女兒,葉子脫開,昭昭依然笑得開心,趙恆被阿茶引起的那點不快才消失無蹤。
宋嘉寧出來的時候,只看見乳母與阿茶的背影,她沒在意,不緊不慢地走到父女倆身旁,見王爺神色輕鬆,嘴角帶笑,宋嘉寧身心放鬆下來,挨著他坐下,笑盈盈地看父女倆「比試」。
趙恆把自己的葉子讓給她。
昭昭走到娘親面前,跟娘親比,宋嘉寧當然也輸了,昭昭因為使勁兒後退一步撞到雙兒懷裡,又發出一陣雛鶯似的歡快笑聲。玩了會兒葉子,紅日越來越低,院子裡開始轉冷,一家三口就回堂屋去了。
飯畢,乳母接走了小郡主,宋嘉甯陪趙恆進了內室。
洗漱過後,趙恆穿著中衣坐在床沿上,宋嘉寧跪坐在身後,輕輕地幫他通髮,王爺在中書省當差,每日都忙大事,睡前通通髮晚上睡得更香。因為不是什麼力氣活,趙恆便接受了這份體貼,而且,她動作輕柔,一下一下的,他很舒服。
「阿茶如何?可有不妥?」想到女兒,趙恆隨口問道,她心善,收留吳三娘母女,趙恆並不反對,但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伺候他的郡主,他必須問清楚。
宋嘉寧笑,握著他烏黑的髮,邊梳邊柔柔地道:「挺懂事的啊,昭昭偏食不愛吃菜,她還會給昭昭講道理,說菜好吃,吃了能長高。哼,這話我也說過,昭昭不聽,阿茶說了她就信了,一碗菜肉粥都吃乾淨了。」
以前餵女兒吃菜粥,小丫頭盯得特別緊,勺子裡有一點綠的,她都不要吃,誰哄都不行。
趙恆聽了,嗯了聲。阿茶才五歲,當時糾正他與女兒的輸贏,想來只是孩子氣的是非論。
「鄉野出身,需仔細調教。」趙恆最後囑咐道。
宋嘉寧動作頓了下,實在是沒料到王爺會說出「鄉野出身」這四個字。
春日冰雪消融,王爺會想到桃花汛,並親自去巡視黃河,吳三娘母女路上乞食,王爺將人帶進王府,還同意他收留母女,在宋嘉甯心裡,王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王爺,乍然聽王爺用略帶鄙夷的語氣評價阿茶,宋嘉甯一時難以反應。
她不梳了,趙恆回頭,宋嘉寧連忙笑笑,卻遲了一步,趙恆已經看到了她眼中的錯愕。
趙恆皺眉:「哪裡不懂?」
宋嘉甯知道王爺聰明,她瞞不住的,便謹慎地道:「王爺不滿意阿茶嗎?那我安排她去莊子。」不想王爺因為她的關係,容忍他看不上的人。
趙恆與她對視片刻,拿走她手中的梳子,他轉過來,抱住她道:「我願百姓,安樂,會盡我所能。但既為奴僕,便該調教好,守主僕本分。」
宋嘉寧明白了,吳三娘母女在王府外面,便是受苦的百姓,王爺愛民,故而出手照拂,但吳三娘母女進了王府,身份就變了,從此王爺只講尊卑。愛民如子與要求府中下人講規矩,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倒是她,不該一直把吳三娘母女當災民疼惜照顧。
「我知道了,王爺放心,我會吩咐下去的,若阿茶伺候的有不妥之處,就按規矩辦。」宋嘉寧輕聲道。
趙恆笑,低頭在她耳邊道:「孺子可教。」
宋嘉寧唇角上揚,還想問問他蜀地那邊怎麼處置了,耳垂突然被他含住了。久違的親暱,瞬間酥了宋嘉寧的半邊身子,小手勾住他肩膀,閉著眼睛給他親,然後也去親他,呼吸越來越重,誰還有閒心去想身外人?
懷著身孕,有些事情不能做,但兩人都不是剛成親那會兒了,拉起被子,自有別的法子。
當帳中的動靜平復下來,宋嘉寧靠在他懷裡睡著了,趙恆摟著嬌小的王妃,神色饜足,眼中卻漸漸恢復了清明。一個災民的話未必可信,他先派幕僚張嵩、李敘去暗中查問京城附近的蜀地災民了,中書省那邊,他也翻看了一些陳年舊奏,確實發現有蜀地官員上奏過當地民情,請求皇上派官員去治理,父皇當年也很重視此事,挑選了一批官吏,然而……
帝王心懷天下,卻無法分身於天下,或是官員欺上瞞下,或是官員平庸治理不利,蜀地之況還是一年一年地嚴重起來,百姓難安,再遇上天災,朝廷再不管,怕是要遲了。
過了三日,張嵩、李敘分別遞了一份名單給壽王,上面列了這幾日他們查問過的蜀地災民姓名與原籍,以及災民訴說的當地疾苦主因,一共二十六戶。這還是只是逃到京城附近的,蜀地與京城之間的州縣,又有多少從蜀地逃出來的災民?
當晚趙恆獨宿前院,連夜寫了一封奏摺。
但趙恆沒有在早朝上陳述此事,吃了兩次當著文武百官頂撞父皇的教訓,趙恆也明白了,有些事,他只需要讓父皇知道便可,私底下說了,父皇同意,他的目的就達到了,父皇不同意,父子倆單獨分辨,再難看也只是發生在父子之間。
散朝後,趙恆去了崇政殿,路上偶遇禮部、欽天監的兩位官員。
宣德帝在與宰相宋琦議事,趙恆貴為王爺,也得在外面等著,不過宰相出來後,宣德帝便先召兒子進去了。
「父皇,六日前,兒臣去進香,歸途遇災民,驚聞蜀地亂,派人查訪,確實屬實,請父皇審閱。」當著王恩、起居官的面,趙恆斷斷續續地道,每個短句之間停頓地很明顯,但單句話沒有任何結巴,雖聽著有點怪,卻也無傷大雅。
老三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宣德帝聽著很順耳,就像剛當上父親的男人,為兒子的小進步而高興。
「朕看看。」宣德帝平靜地道,自大周建國,蜀地那邊的大亂小禍就沒斷過,因此兒子再來提一次,宣德帝並沒有大驚之色。
趙恆遞上奏摺。
宣德帝低頭審視,見兒子居然說蜀地有百姓揭竿造反的隱患,宣德帝終於皺眉,兒子這話是不是危言聳聽了?今年蜀地大旱,才致使一些災民四處流離,別的州縣也有過這種事情,但第二年收成一好,百姓有飯吃了,自然也就不抱怨了。
再看兒子居然建議他減免賦稅、懲治貪官奸商為百姓分田地,宣德帝突地笑了出來,放下奏摺,用看孩子的眼神看著他的老三:「你這主意倒是為蜀地百姓著想了,但蜀地有田地的官吏、豪紳憑白丟了田,其他州縣的豈不人人自危?元休啊,田地的事情沒那麼簡單,要想大改,必然生亂。」
天下並非只有蜀地一塊兒地方,宣德帝每天都要操心很多,既然打心底沒把兒子的奏摺當回事,所以宣德帝直接就把這事撂下了,沒給兒子繼續與他辯論的機會,讓王恩去帶欽天監、禮部的兩個官員進來。
趙恆無奈,只得先行告退,剛走出大殿,外面突然傳來雄州的八百里加急。
趙恆震驚,雄州是北疆要塞,難道遼國又來滋擾了?
可他已經被父皇趕出來了,便是憂心國事,也沒有理由進去旁聽。
殿內,欽天監、禮部的兩個官員雖然進來了,但遇到八百里加急,二人也只能低著腦袋暫且站到一旁,讓皇上先處理更重要的事。宣德帝接過那封八百里加急,連續看了兩三遍,眼睛越來越亮,興奮地站起來,負手走了幾圈,突然道:「傳樞密使曹瑜、衛國公郭伯言……」
一口氣,把樞密院、兵部的要員都點了。
傳旨太監走了,宣德帝重新落座,視線一掃,這才想起剛剛叫了兩個官員進來,便心不在焉地問道:「何事?」
二人走到中間,由欽天監官員高大人開口道:「皇上,公主婚期未定,您讓下官挑選吉日,臣一共挑了五個吉日,請皇上過目。」說著就要將手中的大紅帖子遞上去。
宣德帝卻擺擺手,對著那封八百里加急道:「此事不急,先退下吧。」
兩個官員面面相覷,皇上可就端慧公主一個女兒,公主大婚不急,那什麼事叫急?是遼國派兵了嗎?可看皇上的樣子,分明是遇到了高興事……二人實在猜不透,無奈地走了。
樞密院、兵部六位大臣陸續趕至,人到齊了,宣德帝讓王恩將奏摺交給六人一一傳閱。
臣子們看完了,宣德帝坐在龍椅上,先問樞密使曹瑜:「愛卿怎麼看?」
曹瑜抬頭,對面的帝王雖然已經年過五旬,雖然因為楚王的事憔悴了大半年,但今日卻神采飛揚,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看不出來嗎?
既然猜到了帝王想聽什麼,曹瑜便朗聲道:「皇上,遼帝病逝,幼子年僅十歲,太后攝政,遼國此時必然起亂,無暇邊疆,正是咱們收回幽雲十四州的大好時機,臣懇請皇上出兵!」
宣德帝要聽的就是這個,視線移向郭伯言等人。
郭伯言皺皺眉,遲疑道:「皇上,茲事體大,臣覺得,還是先打探清楚為好,然後再做定奪。」
宣德帝在遼軍手下吃過敗仗,親身領教過遼人的勇猛,宣德帝也不敢再輕易出兵,點點頭,派人去邊疆打探,半月之內,雄州連續送來三封八百里加急,都稱消息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