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宗不愧是百姓心目中的不敗將軍,這次雖然以少敵眾,雖然是以士氣受損的退軍迎戰士氣高漲的遼兵,血戰一日,雖然大週三萬精兵幾乎全軍覆沒,遼兵五萬同樣死傷兩萬有餘。若李繼宗能突破重圍退到陳家穀,誘軍深入,屆時三千弓弩手箭攻在前,王勝、潘遜兩萬騎兵圍攻在後,此戰定能轉敗為勝。
祖父有難,無法突破遼軍包圍,必須派兵前去救援。三千弓弩手不能動,恭王、李木蘭立即催馬趕到陳家穀外,欲從騎兵這邊領三千精銳前去救援祖父,無需戀戰,只需將遼軍引到陳家穀便可,如此依然有八分勝算。然而夫妻倆心急如焚趕到穀外,卻發現王勝竟然帶走了一萬騎兵。
「王爺,遼兵仍剩將近三萬,縱使王將軍在,我們也未必有勝算,現在……」站在恭王馬前,潘遜眉頭緊鎖,聲音沉重。
「你的意思是,咱們撤兵,不管李將軍了?」恭王劈頭蓋臉地罵道,「先前祖父有退兵良策,你們不聽,非要祖父出兵,現在祖父兵敗你們不去救,是不是存心要害死祖父?」
罵完不等潘遜反駁,恭王猛地甩了下鞭子,指著大軍喝道:「立即撥出三千人馬,我與王妃去救老將軍,你速速派人召回王勝,合兵在此等候,按原計畫伏擊遼兵。再有違背,本王回京必會如實稟報,看你們如何向皇上交代!」
「臣遵命!」
皇子自然不同常人,潘遜當即撥了三千人馬給恭王,再派人去知會出發已久的王勝大軍。將令傳下去了,瞥見恭王夫妻已經準備出發,潘遜連忙追上去,正氣凜然地苦勸道:「王爺王妃乃千金之體,不容有任何閃失,還請王爺王爺在此等候,臣身為主帥,理當率兵去救老將軍!」
「不必。」李木蘭看他一眼,沉著臉擦肩而過,此人畏懼遼兵,真交給他,李木蘭擔心潘遜被遼軍一嚇便退回來,敷衍了事。關係祖父性命,她必須親自去。縱馬跑出一段,李木蘭忽然想到什麼,扭頭看向一側。
與她並駕齊驅的,正是恭王。大軍由南向北,風從山谷中灌進來,吹得眾人衣袍獵獵作響,恭王上半身前傾,雙眼緊盯前方,如急行的狼,唇角緊抿,全身散發出李木蘭陌生的武將威嚴。這一瞬,李木蘭神思恍惚了下,過去的三年曆歷在目。
她嫁進恭王府時,王爺年方十八,說話行事像個毛頭小子,李木蘭生在將軍府,耳濡目染的全是戰場男人的雷厲風行,那時的恭王,在她眼中只是個長在皇家金銀窩的會些拳腳功夫的王爺。
李木蘭嚮往金戈鐵馬,恭王與小妾廝混,恭王心裡有沒有她,李木蘭都不在意,就算後來恭王打發了後院的妾室,一心一意對她,母親高興地不得了,李木蘭卻沒有什麼觸動,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晚上過得有趣了些。
可是現在,那個被她當成皇家嬌貴王爺的小男人,身穿戰甲,正與她走在同去救祖父的路上。遼軍三萬,他們只有三千,此行兇險無比,極有可能有去無回。潘遜勸過他,但他依然選擇與她同行。
李木蘭突然有些不忍,被困的是她的祖父,她義不容辭,可他是王爺,他這一生還有數十年的富貴榮華,不該為她冒險。不值得,她從未給過他什麼好臉,沒有像真正的妻子那樣對他俯首貼耳溫柔體貼,甚至遲遲拖延為他生兒育女,既然她王妃當得不夠好,就不該接受他這份情。
「王爺,我擔心潘、王二人臨陣脫逃,懇請王爺回去,為我與祖父坐鎮。」靠近他一點,李木蘭正色道。
恭王哼道:「他們不敢。」
「萬一呢?」李木蘭不放心地問。
恭王皺眉,攥緊韁繩沉思片刻,突地反過來勸她:「你擔心的也有道理,這樣,你回去坐鎮,我去救祖父。」恭王當然知道此行兇險,先前沒想太多,現在終於顧及到了,便希望他的王妃與大軍待在一塊兒,更安全。
李木蘭一下子就聽出了恭王話裡的深意,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李木蘭竟不敢與他對視,默默移開了視線,心中越發慚愧。早知他將她看得比他自己還重,早知他願意為了她與祖父冒險,還在京城時,她該對他好點的。
「我的話沒有王爺管用。」李木蘭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恭王大笑:「夫妻一體,我是王爺,你是王妃,誰敢輕視你?」
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簡直就是傻愣子,李木蘭抿唇看向另一側,眼底卻有水光浮動。多奇怪,洞房當晚,他險些將她劈成兩半,她都忍住了,今日竟因他沒心沒肺的傻笑酸了眼睛。
恭王奇怪地盯著她,她沉默太久,恭王后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於是傻愣愣的恭王爺,非但沒有領情王妃對他的體貼,反而憤怒地瞪圓了眼睛,策馬逼近,狠狠地攥住她胳膊,咬牙切齒道:「李木蘭你聽好了,今日咱們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再敢瞧不起我,我……」
他抓得太緊,李木蘭側首,鳳眼望進他眼,彷彿在問,他又能如何。
恰好快馬衝出山谷,陽光倏地從一側照過來,照亮了李木蘭的整張臉龐,照得女人清冷的眼中水光浮動。恭王震驚地張開嘴,剛要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李木蘭猛地掙脫他手,反手一甩馬鞭,駿馬吃痛賓士更快,瞬間衝出了一段距離,一身鐵甲,勇往直前,從背影看,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而就是這樣的背影,看得恭王突然想仰天長嘯,女將軍又如何,女將軍也被他磨成了繞指柔,肯為他掉眼淚了!
一路狂奔,前面終於出現了圍攻周將的遼軍,恭王率先抽出長刀,高聲喝道:「諸將聽令,凡是隨本王救出老將軍的,本王私賞每人二十兩!」
聲音未落,夫妻倆已經帶頭衝進了遼軍!
遼軍中央,大將耶律雄正與李繼宗纏鬥,英雄惜英雄,李繼宗手下的三萬小兵幾乎死絕後,李繼宗便不許其他遼兵攻擊李繼宗,他要親自與李繼宗鬥輸贏。酣戰之中,聽到恭王那聲「本王」,耶律雄眼中精光一閃,突然放棄李繼宗,掉頭朝恭王的方向而去。若生擒了大周皇子,大遼便可好好羞辱宣德老賊了。
李繼宗哪能看不出耶律雄的心思?當即緊追而上,要攔住耶律雄,奈何遼兵蜂擁而來,李繼宗殺得再快,都比不上耶律雄的速度。
「木蘭,護送王爺離開,不必管我!」情急之下,李繼宗大聲吼道。
恭王、李木蘭都聽到了,李木蘭一槍刺破遼兵喉嚨,扭頭看向恭王,恭王四周都是遼兵,無暇與她對視,只堅定地道:「要走一起走!」
夫妻同心,便無需猶豫,大週三千精兵雖然殺不退遼軍,但憑藉著一腔熱血,終於還是殺出了一條血路,只是李繼宗與恭王夫妻匯合後,耶律雄也追了上來,一刀一刀直奔恭王,都被李繼宗擋下,如此一糾纏,三人跑出一段距離,馬上又被遼軍包圍。
「你們先走!」李繼宗再次命令道。
恭王、李木蘭最開始還會明志,現在已經不想再說了,分別護在祖父兩側,三人成掎角之勢。
耶律雄盯準了恭王,李繼宗要護著恭王,難免分心,他用槍,耶律雄使刀,又一次交錯後,耶律雄趁機朝恭王奔去,李繼宗登時回攔,就在此時,耶律雄突地一拐方向,揮刀就朝因為躲避遼將而退到他這邊的李木蘭!
「木蘭!」李繼宗大駭,撕心裂肺地吼道,聲音未落,一道人影突地疾風般衝到了李木蘭身後,李木蘭駭然回頭,伴隨著一聲熟悉慘嚎,一道血柱迎面噴到了她臉上,溫熱的,擊中她臉,再緩緩下流,那麼清晰,猶如一條條蛇在她臉上爬。
腦海裡有短暫的空白,但喊殺聲瞬間拉回了她的神智,李木蘭低頭,就見她的男人狼狽地倒在地上,左手捂著斷臂,疼得緊閉雙眼,牙關咬唇。身旁一桿遼槍刺了過來,李木蘭手中的槍先於大腦行動,一槍挑飛了對方的武器,隨即縱身下馬,在大周士兵與李繼宗的庇佑下為恭王包紮。
恭王咬牙忍著,疼得額頭汗珠滾落,卻始終盯著她。
李木蘭面容慘白卻平靜,只有兩行清淚,洩露了她的心疼。
「若我回不去,來世,咱們再做夫妻。」被她扶起來那一刻,恭王單手抱她腰,貼著她耳朵道。
「閉嘴。」李木蘭冷著臉扶他上馬。恭王斷了右臂,人在馬下必死無疑,若騎馬,左手握著韁繩,則無法反攻殺敵,因此李木蘭翻身跨坐到恭王身後,命恭王禦馬,她雙手使槍。
「走!」
李繼宗一邊抵擋耶律雄,一邊紅著眼睛吼孫女:「你們先走,我斷後!否則誰也走不了!」
恭王堅持同退,李木蘭看眼他傷口被鮮血染紅的白布,目光一定,終於朝前衝去。
耶律雄要追,李繼宗迎面攔住,而就在李繼宗擋開耶律雄手中的大刀時,老將身後,數桿長槍同時紮向了他後心口!
……
翌日早上,西路軍戰報傳到京城,陳家穀一役,恭王斷臂,老將李繼宗亡,耶律雄中伏後,率領遼軍撤退百里。此戰兩軍各自損耗三萬餘,算是打了個平手。
「平他王家祖宗!」看完戰報,宣德帝當朝扔了奏疏,捶胸痛哭:「朕損繼宗,猶如雄鷹失翼!還有朕的元峻,他才二十一啊!」
宣德帝一共活下來四子,老大瘋了,雖然好了也與他離了心。老三結巴,才幹過人卻終究有遺憾,老二、老四是他唯二健全的兒子,老四最小,宣德帝本就偏愛,堂堂武將竟然丟了一臂,宣德帝能不痛惜?
皇上嚎哭淚流,群臣無不默然。
大殿之下,睿王低頭拭淚,袖口遮掩下,眼底卻有一絲喜意。大哥被廢王位,他成了朝中最長的皇子,但老四向來得父皇寵愛,儲君之位一日不定,老四就是個不容忽視的威脅。現在好了,老四基本是廢了,儲君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睿王身後,趙恆亦沒心疼同父異母的弟弟,只擔心兩件事,一是戰局,一是,家中待產的王妃。
她素來與恭王妃親近,恭王斷臂……暫且瞞下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