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5 章
吾見安安,猶見牡丹,滿城芳華,唯卿國色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趙恆繼位後頒佈的第一道旨意,恢復楚王爵位,宣楚王一家即刻進宮為先帝服喪。

  父終子送,兄友弟恭,新帝這道旨意合情合理,群臣之間,無一人反駁。

  可宣德帝的病逝對楚王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宣德帝因為種種原因三四年沒有見長子一面,見不到人,他也禁止各種消息傳到南宮,趙恆封太子是喜事,楚王才得到了風聲,至於宣德帝臥病在床,楚王壓根不知情,等他知道……

  福公公的聖旨還沒唸完,跪在地上的楚王恍惚片刻後,突地一躍而起,發狂般朝皇宮跑去,口中嚎叫著「父皇」。那是他親爹,從小對他疼愛有加的親爹,楚王一直都知道父皇偏心他,他都知道,只是父皇做錯了事,只是皇叔冤死父皇好好地活著,他才心中有怨,但他從未想過,父皇未足六旬,就……

  「父皇!」一路狂奔,渾身汗濕地衝到先帝遺體前,親眼看到曾經被他氣紅臉的父皇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雙眸緊閉面無血色,楚王腿一軟,撲通跪地,雙手痛苦地抱住腦袋,哭聲卡在喉頭,裡面是徹骨的悔恨。

  他不孝,他不孝!

  趙恆跪在兄長身旁,等楚王身體僵硬地重新跪正,他才低聲勸道:「大哥節哀。」

  楚王紅著眼睛扭頭,視線模糊,他看不清親弟弟,但他記得弟弟下旨恢復他爵位。眼淚再次滾落,楚王慢慢轉向沉睡的父皇,苦澀道:「我不配。」他不孝,他不配再稱王,父皇罰的對,他不配再做大周的皇子。

  「父皇遺命,命我善待長兄。」趙恆看著他道。

  楚王聞言,淚落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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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德帝葬入皇陵,朝堂也恢復了平靜,新帝處理國事,臣子安守本分,一切有條不紊。

  只有郭伯言,在一日早朝後,主動跟隨趙恆去了崇政殿,然後恭敬地遞上一封奏疏,請求辭官養老,奏疏裡的理由是他征戰多年留下很多傷,年輕時沒什麼影響,現在上馬都腰酸,反正說得跟真的似的。

  但趙恆知道郭伯言辭官的真正緣由,一是擔心他這個新帝心胸狹隘,怕他記舊仇找藉口報復國公府,與其被懲戒不如主動辭官,以退為進,二來,郭伯言大概也想試探試探,他對郭家到底是什麼態度。

  趙恆什麼態度?

  他冷笑,直接將郭伯言的奏疏丟到了地上,盯著低著腦袋的大周悍將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現今幽雲未歸,岳父未老,卻揚言辭官,是岳父畏遼兵,貪生怕死,還是,朕德行不夠,岳父不想輔佐?

  語氣嚴厲,聲音冰冷,但他喊的是岳父,對郭家的態度,已經十分明顯。

  郭伯言閉上了眼睛。

  他這個皇帝女婿,既有明君的文韜武略,又有容人的心胸,孽子憑何取勝?

  帝王盡棄前嫌,郭伯言不敢再拿喬,跪伏在地,沉聲道:「承蒙皇上不棄,臣當以死效忠。」

  趙恆看他一眼,繼續批閱累積的奏摺,過了會兒才淡淡道:「死有何用,教好世子,替朕守衛邊疆。」

  郭伯言明白:「臣遵旨。」

  「下去罷。」趙恆頭也不抬。

  郭伯言倒退著走了出去,離開崇政殿,郭伯言抬頭,看到遠天萬里無雲。他駐足遙望,盛夏熱風不斷地吹過來,但他的心是靜的,再無前兩年的煩躁不安。逝者已矣,他還活著,家中有老母有嬌妻有幼子,千里之外的邊疆,還有遼兵虎視眈眈。

  郭伯言長長呼出一口氣,肅容跨下崇政殿前的臺階。

  落在守門禁軍眼中,衛國公虎背熊腰,步履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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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有帝王,再有皇后,趙恆初登基,前三個月忙於穩固朝局,六月底,才正式為宋嘉甯舉辦封后大典。

  對宋嘉寧來說,她已經嫁給了這世上最好的丈夫,在趙恆登基那日,她就知道自己肯定會做皇后,就像廚房飯菜做好了,肯定會端過來給她享用一樣,板上釘釘的事,要高興早高興過了,大典沒什麼值得特別歡喜的。

  她容易滿足,京城官員及家中女眷們心裡就沒那麼平靜了,臣子們還好,皇后已經連續為皇上生了三位皇子,皇家血脈傳承無需他們再擔心,可是那些女眷們談到新皇后,沒有一個不羨慕甚至嫉妒的。

  太常寺少卿魯大人家中,曾經嫌棄宋嘉寧身份配不上她孫子的魯老太太,心情複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院中孫媳婦彎腰哄她的曾孫。陽光明亮耀眼,魯老太太神情恍惚,忍不住想,如果宋嘉甯當初成了魯家的孫媳婦,孫子會得益於她的福氣嗎?

  誰能想到,一個商家寡婦的女兒,居然能一路青雲直上,封了後?

  魯老太太惴惴的,憂心孫子將來的仕途。

  永安伯府,譚香玉端著藥碗守在兒子病榻前,神色憔悴,眼中佈滿了血絲。看著睡熟的兒子,想到家裡又快沒有給兒子續命的人參了,譚香玉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皇宮中的新皇后。如果,如果那年宋嘉寧的風箏誤落壽王府,她沒有在福公公面前退縮,而是承認風箏是她放的,然後與宋嘉寧一塊兒去見了壽王,那麼,獲得壽王青睞的姑娘,有沒有可能是她?

  譚香玉目光漸漸迷離起來,身子輕飄飄的,好像一切真的發生了變化,她才是被曾經的壽王當今的皇上深深寵愛的女人。

  但,魯老太太沒那個福氣讓宋嘉寧給她當孫媳婦,譚香玉也沒有那個福氣,做趙恆的妻。

  趙恆的王妃、皇后,從來都是宋嘉寧一個人的。

  冊封大典,宋嘉甯頭戴鳳冠,身穿深青色華服,按部就班地接受冊封。她曾是衛國公郭伯言的繼女,曾是壽王養在王府的柔順王妃,性喜安靜,鮮少出門,可謂養在深閨人不時,但今日,趙恆送了她一場舉世無雙的風光。

  文武百官齊齊叩拜,王妃宗婦紛紛叩首,烏壓壓的一片,就連年幼的昭昭公主,都陪著三個皇子弟弟,有模有樣地跪在那兒,高興地看著高臺上的娘親,被父皇封為皇后。

  高臺之上,宋嘉寧好熱啊,六月豔陽高照,身上壓著裡裡外外十幾層的華服,再站下去,她都要暈了。

  「還撐得住嗎?」趙恆微微傾身,在她耳邊問,面容莊嚴,笑在眼中。

  腦頂沉甸甸的赤金鑲寶鳳冠,宋嘉寧艱難地仰起頭,就見她的皇上一襲素紅龍袍站在那兒,身姿修長挺拔。他戴著墨玉帝王冠,冠下是一張俊美如神仙的臉龐。明晃晃的日頭迎面照下來,汗水沿著鬢角往下掉,似曾相識的感覺,宋嘉寧突然一愣。

  她想起來了,上輩子她與趙恆唯一一次的相遇,就是類似的情形,只是那時,她被端慧公主懲罰跪在地上,她是卑賤的民女,趙恆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現在呢,他仍舊是帝王,一身龍袍,但她的身份變了,趙恆將她從泥潭中拉出,邀她與他並肩而立,共看這天下。

  「皇上……」

  忘了暑熱,忘了疲乏,宋嘉寧心柔似水,喃喃地喚他。

  趙恆前一瞬還在她眼中看到了抱怨哀求,哀求他快點結束這些繁文縟節,然而彷彿只是一眨眼,她整個人就變了,烏黑的鬢角依然有汗,那雙杏眼中的撒嬌埋怨卻變成了滿滿的痴戀,如瀲灩泉水將溢。

  趙恆不明所以,不明所以地,陷進了這雙眼。

  忍著伸手抱她的衝動,趙恆低聲詢問:「何事?」

  宋嘉寧笑了,沒有羞澀,沒有緊張,只有好奇:「皇上第一次見我,是怎麼想我的?」

  她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像天上走下來的神仙,本不問世事,但憐她悲苦,故三言兩語,救她逃離苦海。

  怎麼想她的?

  趙恆試圖回憶初遇,但看著她被烈日曬紅的臉,雙頰潮紅香汗淋淋,趙恆就再也移不開視線,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拉她入懷,用只有宋嘉寧能聽到的聲音道:「吾見安安,猶見牡丹,滿城芳華,唯卿國色。」

  那懷抱寬闊,那聲音纏綿。

  宋嘉甯心如鹿撞,聽過他許多甜言蜜語,這句最動人。

  上輩子,他也是這麼想她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這輩子能嫁給他,嫁給趙恆,她已知足。

  《國色生香》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