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青春歲月留痕

  辛笛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有點陰沉的天空,厚厚的雲層帶著鉛灰色,低低地壓下來,站在冷氣充足的室內,也能感受到天氣的沉悶。她情不自禁想到多年前那個夏天,這麼說來,辛辰與路非之間的相互喜歡,並不止於她一直認為的那一點簡單的少男少女春心萌動嗎?

  這時,她手機響了,是路非打來的。他語氣平淡地問她:「小笛,晚上有安排嗎?沒什麼事的話,陪我去喝點酒吧。」

  辛笛答應下來,兩人說好時間掛了電話。路非是她朋友,兩人認識二十多年,可她覺得這次回來的路非變得有點陌生了,以前的他鎮定,不輕易流露情緒,最近她卻時時能感覺出他的平靜下面掩飾著惆悵和無奈。

  而路非此刻也正獨自站在辦公室窗前,眺望著遠方。他從辛辰家出來後,直接回了辦公室,然而卻完全無心處理公事,同樣沉浸在對那個夏天的回憶之中。

  路非七年前去美國讀碩士,畢業後開始任職於美國一傢俬人股權風險投資公司,這家公司行事低調,管理著十餘項數額龐大的私人基金投資,投資遍及世界各地,在中國內地投資規模和範圍都很大。他在美國工作了一年時間,三年前申請回國,任職於這家公司設在北京的中國辦事處。這次他回本地來,固然有私人的原因,同時也是配合公司投資參與昊天集團開發項目運作。

  他的辦公室在市中心昊天集團租用的寫字樓內,從29樓俯瞰城市,可以看得極遠,而辛辰住的那個居民區也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只是那一片灰色的居民樓,密集得根本辨不清輪廓。

  他參與的項目馬上要將那裡夷為平地,重新豎起繁華的購物廣場,而那個在他青春歲月裡任性留下痕跡的女孩,似乎並不介意以這樣的方式徹底抹去舊日回憶。

  與辛辰初識後不久,路非開始過全新的大學生活,辛笛、辛辰則開始上讓她們各自快喘不過氣來的高三和初三,三人聯繫並不算多。

  辛辰並不愛學習,可是她知道考不上本校高中,又得麻煩大伯,所以還是老實上課、複習,做老也做不完的模擬試題。

  辛開宇照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生意,談著戀愛,生活過得豐富精彩,偶爾提醒女兒不要睡得太晚,考試並沒那麼重要。辛辰好笑,也只有她好命,有這麼個沒要求的父親,可是她有一個有要求的大伯,不可以辜負,再說還有路非,她也不想讓他對她失望。

  寒假時,路非如約來給辛笛和辛辰補習,看到辛辰的考試成績,他滿意地點頭,「不錯,繼續努力。」

  辛笛的家插著電熱油汀,老式房子牆壁厚實,門窗狹窄,比較保暖,本地冬天的寒風肅殺全被關在了室外。

  路非給兩姐妹分別講數理化的重點,指定題目讓她們做,督促她們背英語單詞,閒下來時還帶來一副國際象棋,教姐妹倆下棋作為調劑。只是辛笛對這個完全沒興趣,辛辰倒是很快學會了,有時間就和他對弈,當然會用上耍賴、悔棋和悄悄移子等招數。

  這天下了大半天的雪,李馨下班回來,恰好看到院子裡合歡樹下,辛辰捏了一大團雪,頑皮地試著要丟進路非衣領內,路非只是閃避,同時縱容地微笑,握住她凍得紅紅的手,「別玩了,當心感冒。」

  李馨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辛辰只抬頭一看她的神情,就收斂了大笑。路非也有點尷尬,放開辛辰的手,跟她打完招呼先走了。辛辰和李馨一塊進屋,辛笛照例在全神貫注地畫畫,對外面的事完全沒反應。

  李馨不能不暗暗嗟嘆女兒的單純。公平地講,她並沒有太強烈的功利心,不至於在女兒才不到18歲時就希望她和路非有什麼發展。可是路非的優秀來得十分明顯,他從小性格持重,成績出類拔萃,全無家境優越孩子的紈袴樣,和辛笛又一直相處融洽,當母親的不能不有點小小希冀。

  如果辛開宇像其他敗家子那樣,一邊放縱一邊自知理虧,如果辛辰像其他沒娘的孩子那樣,帶點「小白菜,地裡黃」的憂鬱可憐或者畏縮樣,那李馨可能會原諒那個雖然麻煩不斷、可是實在英俊的小叔子,也會疼辛辰多一點。

  可惜辛開宇沒出息得十分理直氣壯,而辛辰很好地繼承了他這一點,從來都打扮得時髦靚麗,表現得放任活潑,父女兩人都活得坦然自得,實在沒法讓人跟需要同情扯上關係。

  在李馨看來,辛辰這個女孩子缺乏管教,太野、太過任性,眼睛裡內容太多,相比之下,自己的女兒辛笛實在過於單純,可以說一點心機也沒有。

  她的這份隱約的不喜歡,在發現路非突然和辛辰關係親密後,來得更強烈了。

  辛辰儘管活潑,卻也是敏感的,後來,她就找各種藉口少去大伯大媽家了。

  辛笛參加提早舉行的美術聯考,並考出了一個優異的分數。接下來姐妹倆的高考、中考成績都不錯,讓辛開明喜出望外,連說「雙喜臨門」。

  這一年的夏天,李馨拿了假期,帶女兒回老家探親。而辛開宇天南海北地到處跑,他不在家的時候,路非時不時會過來陪辛辰,督促她做作業,帶她去看電影、喝汽水,給她買她喜歡的巧克力蛋筒,陪她下棋、聊天。

  正是在這個夏天,辛辰第一次吻了路非。

  兩人看完電影回來,夏天的夜晚,溫度很高,街上滿是散步納涼的人,閒散地走著,而辛辰的步態更是一向懶洋洋的。

  已經走到辛辰樓下,她突然問路非:「聽說大學裡很多人談戀愛,你有女朋友嗎?」

  路非搖頭,這個問題讓他有些尷尬。

  「那你親過女孩子沒有?」

  路非更不自在了,剛才的電影裡有接吻的鏡頭,黑暗中他情不自禁側頭一看,辛辰看得聚精會神,似乎一點沒有羞澀感。現在面對辛辰探究的目光,他只能坦白:「我沒女朋友,不可能隨便親哪個女孩子吧?」

  辛辰一臉若有所思,「高二有個男生追我,要我做他女朋友。」

  路非大吃一驚,可再想想,並沒什麼好吃驚的。他也才打高中過來,清楚地知道哪怕是學業繁重、老師管理嚴格的重點中學重點班,一樣擋不住少男少女的春心萌動,談點曖昧的小戀愛,算是緊張生活的小紓解。

  「你喜歡他嗎?」他只有把學生應該以學習為重等大道理嚥回去,問道。

  「他人倒是不討厭,也沒長青春痘,看著挺乾淨的,還是學校百米跑的冠軍。」

  路非暗嘆,果然還是小孩子,對於男朋友的要求就是這個,他一邊鄙視自己一邊還是忍不住問:「你打算當他女朋友嗎?」

  他眼裡的小孩子突然站住腳步,轉頭看著他,「除非你不承認我是你女朋友。」

  辛辰那樣歪著頭看著路非,眼睛亮得仿如星辰,帶著理所當然的調皮笑容。然而,承認一個15歲的女孩子是女朋友,有點超出了路非的理智範圍,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張口結舌了。

  可是不等他說什麼,她突然張臂抱住他,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快速一觸,然後放開他,「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你的第一個吻歸我了。」

  辛辰不等他說什麼,一口氣跑上五樓回家。辛開宇難得地早歸了,遞冰好的西瓜給女兒,「辰子,誰在追你嗎?跑得一頭的汗。」

  她不回答,接過西瓜,大大地咬了一口,然而嘴唇上留著的是那個唇的觸感,溫暖、柔軟、親密……總之不是西瓜的味道。

  這也是辛辰的第一個吻。

  當路非獨坐在位於市中心29樓的辦公室想到那個吻時,辛辰收好了棋子,讓自己的記憶停在了同樣的地方。

  那是兩人回憶裡最溫馨的日子,辛辰清楚地知道,那些日子並不只對她一個人有意義,就算是後來去了美國唸書、見識了更廣闊天地的路非,一樣也是珍惜那段相處的,不然不會到了現在,仍用溫柔的目光注視她。

  正是有過如此純淨幸福的時光,辛辰才原諒並放任自己偶爾沉浸過往。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辛辰將國際象棋放入衣櫥角落。她並不打算沉溺在回憶之中不自拔,然而少女時代的她,彷彿充滿了生活的力量和勇氣,也擁有著愛。她只同意自己在沒有力氣繼續時,向回憶找一點溫暖,向過去借一點力量。

  辛辰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打開電腦,把從戴維凡那兒拿回來的畫冊原始圖片打開,開始一張張修輪廓、修皮膚,這當然不是普通愛好者下個軟件工具自己美化照片那麼簡單,不過也是件說來玄妙,其實算得上熟練工種的工作。

  她從做自由職業者開始,就常年給幾個小婚紗攝影公司處理照片,報酬說不上很好,不過來源穩定,而且早已經做得熟極而流,根本不費力氣,到後來,大的婚紗攝影機構也開始不定期找她。

  但是廣告畫冊比一般攝影人像處理要求更高一些,她一點點加層,調整透明度,磨去痘痘、痣和細小的斑點,修出接近真實的細膩皮膚紋理。做這些的時候,她根本不用動腦子,所以完全能理解影樓那孩子PS得興起,把人家的肚臍眼給PS掉的笑話。

  正專注工作時,另一部筆記本電腦響起了QQ消息提示音。她裝QQ只是為了工作往來方便,平時總是掛著,但很少與人閒聊,點開一看,卻是她的網友Bruce,他現在正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書。三年前,兩人曾在那次差點讓她送命的秦嶺徒步中結伴同行,後來成了好友,時不時會在QQ上交換彼此在不同地方徒步的心得。

  「合歡,在嗎?」

  合歡是她的網名,她在QQ和徒步論壇上都用這名字,當然有人不懷好意地說這名字容易讓人起聯想,她只聳聳肩,並不理會。她喜歡的是那種生長在辛笛院子裡高大的喬木,羽狀葉子到了夜裡就悄然閉合,每年六七月滿樹絲絲縷縷的紅白兩色的花盛放得惆悵如夢,那個似有若無的清香始終飄在她關於本地夏天的聯想和記憶裡。

  而15歲隨家人移居加拿大,18歲去美國上大學的Bruce也解釋過他的名字:「我姓林,老外聽Bruce Lin和Bruce Lee差不多,多威風。」

  「我在,你是睡得太晚還是起得太早,怎麼這個時間上線?」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Bruce比她小3歲,為了證明自己中文沒有丟,喜歡講些用濫了的對白。

  「我在工作,待會兒再聊。」

  「哎,等等,抽時間給海外遊子一點同胞愛好不好,問一下我現在在幹嗎。」

  「還用問,你在閒得發慌。」

  「我現在跟你在一個城市,下午剛到,合歡,我想見見你。」

  辛辰一怔,兩人以前坐在秦嶺太白山上閒聊,Bruce的確跟她說起過,15歲之前他就生活在漢江市,還一一列舉了他曾經居住的街道、就讀的中學、經常打電動遊戲的商場和吃牛肉麵的小館子,證明他所言不虛。後來他也提起,他打算在合適的時候回來探親,並探訪她這個曾同生共死過的「難友」。

  「我今天已經出了一次門了,對於宅女來說,一天出兩次門很過分。」她開玩笑地打著字,「明天提早預約吧,先說好想吃什麼,我請客。」

  「去你的,就今天,我被親戚餵得快撐掛掉了,什麼也不吃,晚上我們去喝酒。我們早說好了,要找個地方痛快喝一場的,你不許賴。」

  辛辰想,今天出去喝酒放鬆一下,倒也不是一個壞主意,不然到了夜深人靜,回憶恐怕會不受控制地轉化成夢魘,她答應下來,和Bruce約好了時間地點。

  非週末的晚上,本地這個著名慢搖吧裡面人多得讓Bruce瞠目,人聲鼎沸,再加上熱辣強勁的音樂,耳膜都有震動感,他們好不容易在吧檯邊高腳凳找到位置坐下,叫了啤酒喝著。

  辛辰不經意一轉頭,看到了她的前男友馮以安,正和一個女孩子坐在不遠的桌上喝酒,而那女孩儘管化了濃妝,也看得出來和上次馮以安特意介紹給她的不是同一人。她馬上移開視線,並不打算跟他打招呼,但他一下看到了她,起身往她這邊走過來,神情冷冷地說:「小辰,不給我介紹一下嗎?」

  她只能做最簡單的介紹:「馮以安,Bruce。」

  Bruce起身,友好地伸出手,馮以安並不看他,敷衍地握了一下,轉身似乎要走開了,突然停住,湊近辛辰耳邊,略帶嘲諷地說:「這麼說,找到新人陪你打發寂寞了?」

  他們上次碰面,他介紹新女友給她認識,還十分客氣,她不理解他現在的不友好表現,只能斷定他喝多了,將身子避開,不理會這個挑釁。Bruce伸手護住辛辰,同時問:「有什麼事嗎?」

  好在馮以安並沒有出格的舉動,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走開了。Bruce見辛辰神色不豫,說:「這份鬧騰,我呼吸窘迫,心臟有點吃不消了,我們出去吧。」她馬上點頭同意了。

  站在外面,Bruce做絕處逢生狀,大口呼吸新鮮空氣,「我真是從海外來的土人,受不了這份吵。」

  辛辰訕笑,「不是吧,我這老人家也沒事。」

  「可憐我這個書呆子,以前待在溫哥華,家裡管得嚴,只在Homeparty裡見識過中學生趁大人不在這麼瘋狂,成年可以買酒後,大家能瘋反倒都不瘋了,喜歡安靜點。」

  他今年22歲,穿著白色V領T恤加工裝褲,頭髮有型地凌亂著,身材高大,英俊的面孔帶著調皮的笑意,哪裡有一絲書呆子氣。

  辛辰不經常泡吧,但每次出來,都並不介意那份吵鬧,反而覺得如此喧嘩,正適合一幫各懷心事的人喝酒玩到盡興,根本不必動腦筋與人對答。現在看看時間還早,想了想,「要不去另一家,藍色天空,據說是老外開的,情調不錯,在本地的外國人去得很多,好像比這邊稍微安靜點。」

  「你別拿我當外國人,而且我天天看老外好不好,沒興趣回來還看他們。」

  「哎,你很難伺候啊,少爺。這樣吧,去我堂姐朋友開的酒吧,叫Forever,那邊是純喝酒聊天的地方,不過很少你這樣的低齡人士去就是了。」

  「不許歧視我的年齡,合歡,我只小你兩歲多一點罷了。」Bruce抓住她的手凝視她,有板有眼地說,「自從你拒絕我以後,我就日漸滄桑憔悴,年華不再了。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

  「求求你,不要再看王家衛的電影了。」辛辰抽回手,不客氣地做嘔吐狀。

  Bruce大笑,「為什麼?香蕉人黃皮白心不識中文是沒辦法,一般懂中文的小妹妹很吃這一套的。」

  「因為我不當小妹很多年了。」

  Bruce笑不可抑,「前幾年剛到溫哥華,真想國內的一切,逢中國電影上映我媽就要帶我和妹妹去看,你一說小妹,我就想起某個搞笑的電影了。」

  辛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也禁不住大笑了,Bruce讚賞地看著她,「我對你說過不止一次吧,不行,今天得再說一次,你真美。」

  辛辰穿著薑黃色真絲無袖上衣,黑色鉛筆褲加金色涼鞋,腰間繫了一條大大的彩色三角圍巾,猶如一個短裙,因為去酒吧,她化了稍微明豔的妝,帶亮粉的眼影,粉嫩的唇彩,整個人顯得奪目耀眼。在別人誇她外貌時,她從來是坦然的,笑著說:「謝謝。」

  兩個酒吧隔得不算遠,他們決定步行過去。這一帶租界老房子很多,Bruce學的是建築設計,看得十分仔細,「我常上那個徒步論壇的攝影版,現場看和別人拍攝的感覺果然不一樣,以前在這邊的時候年齡太小,沒感受,改天要找個白天來好好看看。」

  站到門口掛著並不張揚的霓虹招牌、由兩層樓老房子改建的Forever酒吧門前,Bruce再度感嘆:「這個心思動得太巧妙了,老房子這樣利用起來,和周圍氣氛真合拍。」

  進了小小酒吧,裡面放著爵士樂,果然都是年齡稍大的人對著放了燭杯的小桌子在安靜地喝酒聊天。兩人順著有點陡的舊式木製樓梯走上去,樓上空間比較大,人並不多。他們坐到角落窗子邊的一個台位,點了酒,天南海北地閒扯著。

  「這邊老闆也愛戶外運動吧。」 Bruce看著四壁張貼的大幅越野車、攀岩和風景照片。

  「對,老闆阿風也混我們那論壇,不過他喜歡的是登山攀岩之類的極限運動,看不上溫和的徒步。可惜今天他不在,他有時會唱歌,非常好聽,你學著點,比那些用濫了的台詞有效多了。」

  Bruce笑,「你總是打擊我。合歡,真羨慕你這次去西藏的行程,你同伴貼的那些照片太棒了。可是都沒你的照片,你也從來不發主帖。每次你們出行,我從頭找到尾,只看到你們幾個的一張合影,你架個大墨鏡,露了一丁點小臉,完全解不了我的相思之苦。」

  「是看風景又不是看人。」辛辰和他認識三年,知道他順口胡說習慣了,完全不在意,「我出去一向只拿了個卡片機,實在沒力氣像他們一樣單反、鏡頭加三角架全副武裝,拍的東西拿出不手,當然不用發。」

  「去年夏天,我和同學去了趟德國,沿萊茵河做了半個月徒步,感覺很好,再有機會,我還想去奧地利也走走,你有興趣一塊去嗎?」

  提到奧地利,辛辰有一瞬間走神。十一年前的那個夏天,一個陌生女人站到她面前,自稱是她母親,說她當天就要離開,然後去奧地利定居,再不回來。

  她當然不打算滿足那女人認親然後沒有遺憾地離開的願望,後來路非告訴她,那女人留下了一個寫了地址的信封,只要辛辰願意,隨時可以和她取得聯繫。

  辛辰沒有那個意願,可是每每聽到奧地利這個國名,都有點異樣的感覺。

  她們是完全意義上的陌生人,對彼此沒有印象,然而她對那個女人的話幾乎沒有絲毫懷疑,哪怕她不曾說過她的生日和身體特徵。那種聯繫是奇妙的,她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曾在那個腹中待了十個月,那次相遇以後,她曾對著鏡子仔細地審視自己,找著和那個女人的相似之處。

  但這並不能讓她生出天然的親近感,她對母親沒有嚮往,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生活中她接觸得最多的母親是辛笛的媽媽李馨,很遺憾她們也不曾親近過。

  可能那女人只在她出生的那一天仔細地看過她,記住了她足心的痣,帶著不知道什麼樣的心情,懊悔年少荒唐還是害怕茫茫未來,然後任由這個才從體內分娩出來的小嬰兒被抱走。在她即將去國離鄉時,卻又起了莫名的牽念。

  辛辰始終不能想像和她對坐交談的場景,她覺得那實在荒謬。更不要說,正是從見到那個女人的那天晚上起,她開始做困在黑暗樓道找不到家,或者在看不到盡頭的路上沒有方向疲憊行走的夢魘。

  「嗨,你走神了。」Bruce在她眼前晃動手指,「對著一個男人這樣走神很殘忍,在想什麼?」

  辛辰抱歉地一笑,正要說話,卻見樓梯那兒一先一後走上兩人,她想今天大概是不宜出門,居然到哪兒都能碰到熟面孔,頓時有點後悔心血來潮到這個酒吧來了。兩個人她都認識,前面是辛笛,而後面那個人是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