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如何絢爛,終究是近冬的時節。原都的秋風將凌利肅殺掩藏於爽朗嫵媚下,稍不留神就要著了涼。
葉凝歡病歪歪地靠著枕頭,端著藥碗卻顧不得喝,連聲問邊上的瑞娘:「楚正越是何時來的?真是他本人麼?身邊帶了多少人?」
昨日半晌貪歡,她受了風寒。今日另一道罡風直逼而來,不僅將楚灝打了個措手不及,也讓她驚出一身冷汗。
她昏昏沉沉醒來,瑞娘親自捧了藥碗麵色鐵青進了內闈。還以為是惱她昨天偷偷跑出去玩,這會子來算賬了,卻不料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北海王楚正越不請自來!
瑞娘憂心道:「卯時剛過就遞了帖子進來了,也沒見帶什麼人。我問了跟著殿下的趙逢則,說是本人沒錯。」
趙逢則是少數與楚灝親厚的東臨藩臣之一。這些年楚灝在京,他一直為楚灝辦事,秘密潛入北海境數次,遠遠見過楚正越本人。趙逢則過目不忘,辨人極準,想來不會錯認。
葉凝歡將藥倒進口裡,什麼味都嘗不出了。瑞娘又端過茶讓她漱口,說:「殿下在泰正樓相陪呢!想不到這楚正越這樣膽大包天,擅離藩地不說,竟還跑到王府來了。」
依錦朝例,藩王若無聖詔永不得上京,更不可擅自離開封地。他這般跑來,不怕殿下直接扣了他交給朝廷麼?
葉凝歡直著眼睛不說話,早知歸藩之後難有太平,亦早知相臨的北海不可能無動於衷。但如此之快,又是用這樣的方式,著實讓人始料未及。
楚正越若想來東臨,必得自北藩青馬關出界。入了東臨境,還有鬱林、鹿煦、星平三大東臨要地各設關卡。進了原都,更有直屬護營在駐。這一路關卡重重,他居然能竟無聲無息到了府外頭才知道。東臨六郡在楚正越的眼中,簡直如自家門戶一般來去自如。
並非東藩王防護孱弱至此,而是楚正越找了個最合適的時機。楚灝剛歸藩數月,諸藩臣各有心思。若再久些,楚灝已做出整理。若再早些,那時楚灝在辦婚禮,朝廷諸官員尚未離開。身在偏遠之地,卻能來得不早不晚。這看似尋死一般的行徑卻足以說明一件事,此人行事果決且俱膽色,更重要的是,他準備周詳。
東藩六郡只怕有不少重要的官員暗與他往來,朝廷動向,他更是瞭若指掌。看似囂張狂妄,卻是有備而來。
早知他並非善類,今日這一來,更知他是比想像中還難對付的角色!攤了這麼個鄰居,實在頭疼得很。
葉凝歡長歎一口氣,看著瑞娘苦笑說:「如何將他交與監行院?韓東輝正愁抓不到把柄,難不成現在給他送去?」
瑞娘聽了一怔。朝廷設於各藩鎮的監行院司,是朝廷明設的耳目。楚灝歸藩時,皇上親指韓梅的長子韓東輝為東臨監行院司的執錄,韓梅之女為東臨王側妃,本意是令舉家在朝的韓氏牽制歸東的楚灝。
九月楚灝大婚,本來的嫡妃馮氏換成了葉氏。至於側妃韓氏,楚灝隻字未提。楚灝不提,皇上自然做得徹底,正妃你不要,索性側妃也不送了,只管讓韓家著惱楚灝。用腳趾頭想想也知,丟了大臉的韓家此時有多恨楚灝。楚灝大婚時,韓東輝稱病不至,態度很明顯了。
瑞娘看著葉凝歡的表情,想了想道:「你別多心,殿下就算納了韓氏。韓家一樣不會與殿下一條心。韓梅於皇上東宮時就侍奉左右,舉家榮華皆在朝廷。如何會因區區一女而與藩王結盟?皇上此舉不過是讓韓家再難看些罷了。」
葉凝歡靜靜地說:「我知道。天子一言九鼎,豈可兒戲?皇上冒了折損清議的代價成全雁行,自然要收到最佳的結果。眼下這個結果,卻是皇上最不想看到的,絕不能讓他知道!」
瑞娘說:「是,想來北海王是料到這點了,不然怎麼敢大搖大擺地來?他遠在北都沂府,也對朝廷動向時局如此的清楚。只是不知,這次是想達到什麼目的?」
葉凝歡想了想,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瑞娘有些莫名,還是答了:「辰時剛過一刻。」
葉凝歡說:「你再過半個時辰就往泰正樓去。」說著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瑞娘微睜大眼睛:「這不好吧?」
葉凝歡笑笑,抱了枕頭在懷裡:「你只管去,有我擔著!」
王府中廷的泰正樓內,楚灝與楚正越分賓主而坐。楚正越身著鏤花織錦的雲白色袍子,身形修長挺拔,五官生得別樣嫵媚。乍看外表,絕難與他素日執掌北海的粗暴作風聯想到一處。
卯時剛過,馮濤急虎虎趕來報信,手裡拿著的是楚正越的拜帖。上有北海王徽號,另附有北海王專有名符以及印章。
時間真是剛剛好呢!
楚正越泛起淺淺笑容,兩人雖為叔侄,今日卻是生平第一次相見。楚灝生得精緻,一雙眼如濃繪般尤為動人。不知他的同胞兄長,當今天子章合帝楚瀾與他相似幾分?
楚灝神情若定,不喜不嗔。只看外表,絕難與那放蕩無禮的紈褲名聲聯想到一處。
四目交匯,來來往往俱是打量與試探。楚灝將視線轉向桌上的錦盒,內裡放著一張薄絹。恰是楚正越來此的借口,一賀十九叔歸藩,二賀十九叔大婚。特此奉上烏巢山鶴頸北圍以示敬意。
好大的一份禮呀!
楚灝打破沉寂,說:「鶴頸北圍是北海之地,縱你有心,我卻不好收這樣的大禮。」
楚正越站起身來,很是誠懇:「北海荒蠻,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孝敬。幸得聞十九叔喜歡挽弓走馬,想來這鶴頸北圍也算勉強過得去,難不成叔叔嫌簡薄?亦或是叔叔仍怪侄兒未能先遣使知會,來得太過冒失了?」
「是我慢怠了你,豈有怪罪的道理?」楚灝看著他,「我是喜歡打獵,只是初歸東地諸事雜冗,只怕這兩三年間都不能動弓馬了。」
楚正越莞爾:「當真可惜。此時近了冬月恰是獵物豐美之時,侄兒本欲請叔叔一道前去巡狩。侄兒在側為叔叔執馬引韁,好一償往日不得敬孝於身側之憾。」
楚灝也笑了:「以往只聽說正越無拘無束,今日一見倒覺得是訛傳。心意我領了,東西只管拿回去。既然來了,在我這裡歇下。晚上我設宴與你接風,咱們叔侄也好生團聚。」
楚正越半抬眼睫,微狹長的眸帶出光,輕聲道:「看來這份禮真是太簡薄了。那不如,侄兒乾脆將青馬關交與叔叔如何?」
楚灝指節略略有些泛白。這個臭小子,居然死咬著不放。
擅離封地不說,還拿份北圍地形圖來試探他?吃準了他是個剛來的軟柿子好捏,卻也沒這樣蹬鼻子上臉的。
楚灝瞇了瞇眼,剛想藉著輩分大先壓下去再說,卻聽外頭一陣腳步紛亂。瑞娘揚著嗓門在門口叫喚上了:「殿下?殿下可還在會客麼?不好了,出事了!」
楚灝逮到借口,站起來走到門口。瑞娘不管不顧地撞進來,他皺了眉頭:「真是沒有規矩了,一大早的能有什麼事?」
瑞娘一臉焦灼:「王妃剛把藥又嘔了,燒得神志不清。快回去看看吧!」
楚灝真急了,昨天晚上葉凝歡病勢反覆,折騰了一宿都沒睡好。早起剛安生下來,還想著捂出汗來就好了,怎麼又燒起來了?
楚灝顧不得太多,轉而略向楚正越交代了一句好生歇息,匆匆帶著瑞娘走了。楚正越愣了一下,曲起的手指狠狠握緊。
真是小看了這位叔叔,居然還備後招,尋這樣的借口來脫身。
楚灝大步流星往內院裡趕,邊走邊跟瑞娘說話:「常世友怎麼說的?除了吐藥起熱,可還有別的症狀沒有?這老頭子的醫術越來越差了,怎麼越治越厲害了?」
他回眼,發現瑞娘不見了。回頭見她正立在花徑中央,一個勁兒地伸脖往後看。楚灝皺了眉,揚聲喚:「發什麼呆呢?走啊!」
「啊?」瑞娘看得認真,被他一喚如夢方醒。楚灝盯著她的表情半晌,抖出笑意:「敢情你誑我呢?」
瑞娘笑了,小聲道:「不敢,不過王妃的確沒事,燒也退了。」
楚灝長出一口氣,有些餘悸地說:「找借口也罷了,怎的拿她開這玩笑?嚇我一跳!」雖是嗔怪,到底心情漸好,「還是瑞娘知我,出現得很是及時,不然就只能生拿輩分去壓他,難保不歡而散。唉,讓他打到家裡來掐我的脖子,這東臨王當得好憋屈。」
四下裡無人,楚灝自在隨意了許多,此時倒像個撒嬌的孩子。瑞娘愣愣看著他,半晌道:「竟真是想脫身的?」瑞娘歎口氣,牽出戲笑,「王妃比我警敏,算好了時辰讓我過來拉你走!」
楚灝站住腳,唇角飛揚如花,笑得特別得意自滿。
馮濤引著楚正越往泰正樓東側的福熙堂走,楚正越狀若無意般地問這位自幼隨在楚灝身邊的太監:「嬸嬸身患何疾?」
馮濤賠了笑:「王妃昨天受了些風寒。我家王爺新婚燕爾,難保要牽掛些。殿下千萬莫要介懷才是。」
楚正越說:「嬸嬸有疾,叔叔多照顧也是應該的。是我來得突兀,怎麼會介懷呢?這次過來,帶了些北地特產的藥材,晚些時候給公公拿去,看可不可用得。」
馮濤笑道:「那代我家王爺多謝殿下了!」靜了靜又不動聲色地問,「今日過府,身邊怎麼也不帶個人服侍呢?」
楚正越說:「他們都在西大街的興陽居,離得也不遠。還要勞公公跑一趟捎個信兒,讓他們安心候著。」想了想又說,「還是我寫個條子讓公公帶去吧,省得再解釋起來不便。」
馮濤應了,忍不住微眼打量他。溫和坦蕩,閒適自然,毫無半點款架,亦無防備,甚至還著想周全,給足了體面。越是這樣,馮濤心底下越敲急鼓。
興陽居是原都城內的客棧,而所在街道恰屬王府私業。楚正越能無聲無息地一路抵達原都,若無內應豈可暢順無阻?但他們偏住在興陽居,想查也不易了。
楚灝換了身衣裳,坐在流芳閣西廂臨窗的榻上,與葉凝歡一道吃早飯。這裡景色好,空闊又透著山蔭水台。襯著這裡的景,也能讓人有些食慾。
葉凝歡梳了個單髻,素面無妝。穿了簡單的半舊袍子,臉色還有些發青白。楚灝替她夾了塊枸杞梅子糕說:「一會兒吃完飯,你再回去睡一覺,瞅著還是病怏怏的。」
葉凝歡輕唔了聲,這次送來的梅子極酸,倒是合了她的胃口。本是不想吃飯的,見了這東西倒忍不住,連吃了兩塊,楚灝瞧著心裡也喜歡。
楚灝端著碗,問她:「你怎知他要與我說什麼?倒算準了時辰來撈我?」
葉凝歡說:「我不瞭解他,卻是瞭解你的。叔侄初見,總要說些虛應客套的話。不過他也不是好打發的,敢這麼過來,豈會不給你點顏色?一個時辰是極限了,只拿我當借口,兩邊都下得台就是了!」
楚灝心裡舒服,酸津津的糕也跟著變得有些甜,輕聲道:「你估摸得好,這小子混賬起來我也架不住。」
葉凝歡放碗筷,忍不住笑,楚灝竟也有說別人是混賬的時候!又喝了半碗碧梗粥,拿茶漱了口問:「還能混賬成什麼樣兒?總不至於逼你與他聯成一線,跟朝廷作對吧?」
「他就是這個意思,而且非要讓我當場表態不可。」
楚灝撫了撫眉,看葉凝歡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補充道:「他借圍場來試探,我告訴他了,這幾年朝廷該不會有什麼大變,也無意與他起干戈。只是那小子野慣了,竟越說越沒邊際,倒僵得我不知該怎麼打發他了。」
他說了,近來事務繁雜,兩三年內不打算動弓馬。顯然,楚正越對這種拖延的論調沒什麼興趣。
葉凝歡呆了半晌,突然一笑:「皇上數次詔他都不去,驅趕北海監行院的官員,朝廷賦稅他是年年哭窮年年欠……如今再加上今日這做派,倒是全合了他的性格了。」
楚灝卻笑不出來,很認真地看著她。葉凝歡被他看得發毛,不由得摸自己的臉:「臉上沾了飯了麼?」
楚灝說:「今日堵了他的話頭,他既有這意思,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不可能輕易罷休。我不放心他往外頭去,別苑那裡更是人多眼雜不好移動,少不得將他留在府裡應付。你自己小心些,好好養病。」
葉凝歡也忍不住囑咐:「你也耐著點性子,他不可能扔著北海不管只在這裡耗著,忍幾天打發了就行了。」
兩人動作很是一致,同時點點頭。瑞娘端了新茶進來,見陽光透窗而入,灑在榻上,直將兩人都嵌了層金邊閃閃發光。四目相對,微笑而有情,成了一幅天然圖畫,美好到了讓她不忍打擾。
楚正越閒適地在福熙堂配樓裡踱步,隨手拿起多寶閣上擺著的東花石蕊把玩。聽得門響動,他抬眼看去,馮濤引了三個人進來。為首的是盧樹凜,身上還背了個大包袱,另兩個是隨著他的另一個屬下鄭伯年來的,為文信與方耀,皆屬他的心腹。見了他們,想來伯年是到了。
馮濤笑道:「奴才捎了信過去,這幾位說要同來,奴才遂一併引來了。」
「有勞。」
馮濤說:「我家王爺酉時在聆歌台設宴。殿下安心休息,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若這裡的奴才不妥當,只管告訴。」
楚正越說:「公公妥帖,一應都很好。」
待馮濤去了,文信與方耀本能地立在門口看著外頭,盧樹凜有些不安地上下打量著楚正越。
楚正越失笑:「怎麼這樣看我,還能挨打不成?長寧呢?」
長寧是鄭伯年的字,盧、鄭、齊、文、沈為北海楚氏之下的五大家族,盧、鄭、文三家是自先輩起追隨楚正越的父王楚湄左右。楚湄開明初年封王,他們隨之舉家遷往北海落地生根。而齊氏與沈氏則是世居北海,楚湄嫡妻即為齊氏,而沈氏則楚湄歸藩後受其重用的大族。這五家與北海楚氏利益一致,盤根錯節,榮損與共。
盧樹凜道:「他留下來照看雅言,見了我,劈頭蓋臉一頓好罵。氣死我了!」
盧樹凜雖是這樣說,卻也不惱,解了包袱露出弓弦,說:「殿下,我將這個帶來了。」
楚正越探手一掂,輕飄飄地將弓拽了出來。上面所鑲嵌的碩大藍寶閃閃生光,他隨意繞了兩繞。走到窗邊,看著密密叢叢的園景,挽弓向著林間,兩指虛搭了弦笑:「在這也用不上,怪沉的,背過來幹什麼?」
這張弓,是他父王楚湄的遺物。
當年他親扶母妃棺槨入地宮,安置於父王棺側。同胞兄長病故永安,至死未歸故土。不足數月,父王又戰死蠻沙,連屍首都未尋回來。接連重創突如其來,母妃孱弱,這般追著這對父子去了。
魂蕩三地,不知地下能否團圓?
王陵厚重的石門被永久封存,他滿張這沉弓,三支羽箭呼嘯而出,是誓言!北海一域,不容人染指,便是當今皇帝楚瀾,也不能夠。
楚瀾是君,他是臣。楚瀾是叔,他是侄。既是他的主,他的至親,也是他的仇敵。
盧樹凜看他拿起軟布輕拭著弓骨,笑了笑說:「不日便要回返,經過北圍恰好盡興。來時那裡下雪,回去的時候天要更冷些。雪狐的皮毛豐滿,若能擒兩隻豈不好?」
楚正越將弓放在桌上:「十九叔不肯同往,只咱們玩樂多沒意思。」
盧樹凜微怔:「不肯?他竟如此不識相?好不容易才歸藩,自在為王何等快活?他卻寧可去舔皇上的腳底板,當真是傻的麼?」
楚正越半倚著雕花窗欞,看著山廊上掩於綠叢中的亭台:「他精得很呢!只一味拖延,逼得無法便借口王妃病重跑了。晚宴上再舊話重提也沒意思,早想好新的托詞了。」
忽見兩個人影沿山廊上行,隱隱還有笑聲。從笑聲裡可知是一男一女,能這般無所顧忌地在府裡相攜並行,必然是他那位新婚的叔叔了。邊上的女人,自然是他口裡所說的病重的娘子。不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嗎?還能笑得這樣歡?
他鼻間輕哧卻有些詫異,這福熙堂屬於外圍地段,楚灝怎麼帶了老婆往這裡逛來了?
樹繁葉茂,他看不清面容。見一道白影跳簇很是靈動,遊廊環山繞,拐角處離這配角樓窗下最為接近,白影險險一晃,宛如一隻大蝶般的靈動非常,裙裾便在葉隙間翩然,明明滅滅格外動人。雖是一閃而逝,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兩人沿著廊繞到另一端再沒動靜,想是邊上還設有側門,直接拐進去了。他出神地看著周圍的景色,樓閣錯列隱於花木,繞廊高低起伏相環。看來這東地的建築起落的風格,的確與北方差異很大。
他猶自想著心事,盧樹凜忍不住湊過來問:「殿下看什麼這樣出神?」
窗外秋海棠盛放,幾株高壯的桂樹亦花如星子墜了滿樹,香氣馥郁色彩斑斕。密密匝匝直將下方山廊的頂簷都幾近掩住。再遠望去,像是另一個園子,卻瞧不見半個人影。
「沒什麼,覺得這地方還不錯。」楚正越輕聲道,牽起一絲笑意,修長的手指忽然撫了桌上的弓,「想打獵了呢!」
「打獵?這裡有什麼好打?」盧樹凜詫異,來的時候倒是路過了原都附近的圍場,像精緻的園林,比北海的差遠了。
楚正越回眼笑了笑,意有所指:「自然有,若我獵得到,十九叔不想跟我去也不行!」
狹路相逢,是緣是孽,說不清。
王府縱是大,說到底也只是條狹路。
三稜羽箭寒光透骨,呼嘯著直把距離縮短,不偏不倚釘了過來。葉凝歡的衣袖,與身側的桂樹串在一處,寸步難行!
這箭沒穿了她的喉,亦沒扎破她的膽,不過釘了她的衣袖限了她的行動。卻如同紮在她的肺上,瞬時驚懼後,快氣漏了風!敢在王府亂放箭的,除了那個楚正越還會有誰?今天趁楚灝去了監行院司,他的侄子在這裡打上獵了。
箭體透烏,箭頭之上倒刺列布。歹毒的兵器,放肆的人。
葉凝歡驚怒不絕,見一道影子躬了身自矮林中鑽了出來,腳步不緊不慢。彎沉的弓在手,腰間的箭筒白羽團簇成雪。陽光自他背後透來,光圈亂閃,逆光看不清他的眉目,卻覺那步履姿態似曾相識。
楚正越狹飛的眸生得媚,卻危險。看清葉凝歡的時候怔住,眼睛微微睜大。葉凝歡瞇著眼睛,看清楚以後同樣錯愕。
「竟然是你!」
異口同聲,說不出的怪異。
楚正越緩過神來,一臉無辜笑得溫柔:「原來真不是拐子,好生有緣吶!」
葉凝歡瞪圓了眼睛,腦裡子想像的楚正越是個茹毛飲血,狂放無忌的怪胎。怎麼能與當日的救命恩人合二為一?聽了他的話,心裡更是突跳,咬著牙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正越漸行漸近,笑意漸起:「得罪了,閒得無事想射鳥兒來玩,卻失了手!沒嚇著你吧?」
桂樹生得壯大,花朵卻細巧。碎碎的花形暗藏,偏香得霸道凜冽,也算成就了它的枝幹威武。香得太過,葉凝歡有些暈眩,氣屏在胸腔不上不下,他漸行漸近,那口氣終因一急頂了出來。
「你別動!」聲音有點顫,餘悸之後尚未如常,卻控制得並不高尖。嚷出來,丟的是她和楚灝的臉。葉凝歡探出另一隻手去拔箭,透木三分根本拔不動。
楚正越不走了,與她保持三丈開外的距離,看她如小獸在囚牢般苦掙,饒有趣味。
身姿裊動,步步生蓮。自在角樓窗邊看到園中那一抹影,他便知道,這正是他的契機。
他清楚一件事,朝廷欲借楚灝平北,縱然楚灝無力成事,也會很快借楚灝削減藩護。從楚灝開始,既而延至諸藩。他豈能就範?
既然楚灝有心推諉拖延,就別怪他劍走偏鋒。
楚正越欣賞了一陣葉凝歡拔箭,清楚自己使了多少力道,十足把握她是拔不出的,便要看她窘迫看她慌張。明明這裡是她的地盤,她卻像是個誤闖禁地的外來客。
見她默聲努力,覺得格外有趣。當日匆匆一瞥,只覺她生得精緻,今日容貌才算是瞧清楚了。膩膩軟軟,像是三月裡的初萌的桃花,總帶著繾綣。只不過,太溫軟輕柔的東西,終究是浸不進他的骨血。
一如難分不捨的愛,雖然瑰奇艷麗無比,終究失了真,不是人間的顏色。
楚正越欣賞夠了,撣撣肩上的花屑,格外誠懇的態度:「既然不便過去幫你,不如叫人來吧。總不好一直這麼站著?」
葉凝歡屢試無效,沒再跟那支箭較勁,轉了眼不看他,說:「不必喚人,你走了便是。」
楚正越偏不下這台階:「冒撞在前,豈能棄之於後?」
明明看到她梳著髻,又穿行在這個地方。料定了她的身份,卻一味裝傻,想引了侍從婢女,掀了楚灝的臉皮?
再待下去,只怕不妙。
葉凝歡這幾天因楚正越在,根本沒出過內院的門。東臨監行院在三天前得知北海王離了藩地,立時懷疑來了東臨,韓東輝幾次三番跑來尋事。北海的監行院形同虛設,沒人敢拿楚正越怎麼樣。但東藩不同,這事可大可小,楚灝也不得不出去料理。
原本想著,楚正越沒帶兩半人來,偌大王府裡也不顯山露水。韓東輝再怎麼能鬧騰,也不過是個臣下,沒膽子真跑進來搜查驗證。卻沒想到這成了楚正越的機會,生生將野撒到內宅來了。
說多錯多,久留無益。葉凝歡心急如焚,只得行下策了,她反了足抵在樹身上,藉著蹬力猛地一扯。
箭仍是穩穩紮在樹上,袖子卻被撕下一大塊來。不及肌骨現,葉凝歡右臂飛快地旋繞,寬袖碎帛便如有了生命,層層如花瓣飛捲,盡數遮掩。
葉凝歡本是舞者,技藝飽暖了她的血肉,亦充盈她的神魂,早與她生死相依。動作既突然又靈捷,更帶出迷人的曼妙來。她一向如此,越是情急,姿態越是蘊足。極快的旋身借樹擋住自己,小兔子般地就要逃。
楚正越微微牽了眉毛,眼裡添了幾分濃烈,笑意隨之漾起,走得掉麼?
葉凝歡憑著自身的敏感,只聞耳後風動,便知曉要壞事。一顆心突跳得快爆,卻猛地轉了身。他沒料想她會突然轉身,險險猛地停住步伐。鬢髮只在他的眼底,趨近了,暗香若有似無,隱隱牽出一絲火光,暗焚著看不清。
葉凝歡仰起臉,不閃不避直對上他的眸:「是你給東臨監行院放消息,讓韓東輝三番四次來尋事!你倒是逮到了好機會,只是逼人莫太甚。若真鬧大了,兩敗俱傷,你這一趟也只會白走。」
直接全攤開來,每一個字都戳到心肝,他有些始料未及。
葉凝歡盯著他的眸,逼迫自己鎮定再鎮定:「你的目的達到了。自是沒人敢傷你,卻是人人都想傷他。只不過,真翻扯了臉皮,還談什麼縱橫交織?他若廢了,你也別想高枕無憂!」
楚正越神情晦明不定,聲音卻帶出幾分悠揚:「你倒不是個繡花枕頭。楚正遙的雅樂居真會培養人,可惜他沒腦子,蓄了刀劍卻拱手送人,反把自己了結。你的命好攀了棵大樹,怕十九叔垮了沒得福享嗎?」
揭她的底,曬她的瘡,知道她出身不好,字字戳進來。所見惡人不少,這般肆無忌憚的,他是頭一個!
葉凝歡神情不改:「可不是,北海垮了你又哪來的福享?」
他微低了頭,氣勢凜冽如北地苦寒的罡風,媚眼深處翻出點點腥殘血色。宛如隨時撕撲的猛獸,須臾可將她撕成碎片。
葉凝歡心裡亂顫,偏鯁直脖子,並不若他料的那般躲閃,反而晃了晃袖子,頭更昂高了幾分,隨時準備一巴掌呼他臉上。
楚正越牽了笑意,露了原形,威脅得十足市井:「待楚灝回來,要他隨我往鶴頸北圍一道行獵。不然我就嚷出來,說你勾搭侄子不守婦道。」
肆無忌憚直呼叔叔的名諱,那表情可惡至極。他媚眼斜了斜:「反正你衣服也破了,往來全是你的侍婢,你想通信招惹男人,方便得很。」
葉凝歡吸了口氣,冷冷道:「你外頭借了東監行院來逼迫,裡頭又拿我的名節來要挾。我非答應你不可了!」
他隨手在她發間摘了一支單釵,在指尖把玩:「三日為限,不然這就是偷情的鐵證。」
楚正越閒庭信步,優哉哉地去了。臨至桂樹邊,將箭隨手拔出,動作很是飄逸。一如當初他用衣帶將葉凝歡自石後捲出來,不費吹灰之力。
死渾蛋臭垃圾,好皮囊裡面填的都是狗屎!跟他比起來,楚灝簡直就是光明磊落極了。葉凝歡肚子裡轉的全是這些粗話,身子發虛軟,強撐著待他身影瞧不見,這才晃了兩晃一屁股坐在地上,腦仁疼得要命。
從飲綠軒荷花池轉回去,途經流芳閣……不過也就百步之遙,誰承想能憑空讓狗給咬了?誰又能想到,他會放箭釘她袖子,借此與她交涉?
什麼地方可以窺探到這裡?葉凝歡四下張望,爬屋頂不太可能,侍從又不是瞎的,況且楚灝這幾天調了趙逢則來照應,怎麼能由著一個大活人站在房頂上射箭?
從外院的地界直接飛箭過來就更不可能了,沒什麼箭能飛這麼遠……葉凝歡頭痛至極,卻也想不出所以然,緩了半天氣,這才勉強撐起身。剛欲回去,看到冬英匆匆地尋了過來,出來久了,到底不放心地要來找。
見冬英小小的影子跑來,葉凝歡說不出該慶幸還是該惱火。惱火的是,若是她來早些,許楚正越未必敢放肆。慶幸的是,楚正越使的都不是正常手段,膽大妄為到了怪誕的地步,若真是撞上了,難保冬英的安全。
心情複雜,最後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怎的頭髮亂了,衣服也破了?」冬英憂寫了滿臉,忍不住要嘮叨她幾句,「要我說,不如別練了吧?抻筋拉骨的瞧著嚇人。殿下不也總說,當個興趣玩玩算了,老弄那麼真幹什麼?」
葉凝歡煩得心都揉巴成一團,堆堵著全是撒不得的氣。最近楚正越賴著不走,整日三請六宴十足熱鬧,也十足的煩人。楚灝陪著做戲,饒是悶死也得撐著。她不好四處閒逛,只在內裡管些細瑣雜事。每天看各庫所冊牌坐得筋皺,若在屋裡抻拽,那幾個總要勸阻,生怕她拉出傷痛來,由此才會跑到飲綠軒靜靜地躲個懶,也舒散舒散麻軟的身子。哪知出了這樣的事?
想著又有些疑神疑鬼起來,覺得這內宅裡也不乾淨,只怕有人傳遞消息將她行蹤報備出去,不然哪會讓楚正越那小子逮個正著?
冬英見她神情不定,心下篤定她是方才跌了跤或是拉扯到了筋骨,當即急躁起來。一邊沿著山廊往院裡走一邊說:「你且忍忍,一會兒咱們就找大夫瞧,以後求你老實些吧!咱們這裡人少地方大,真有什麼事可怎麼好?」
冬英隨口抱怨,卻讓葉凝歡心裡跳了幾跳。內宅數處院落園子,園丁花匠之類的都是按時料理不得過夜的。常住人口滿打滿算,連上雜役粗婦也不過四五十。像這種交接園徑,常是整日陰森無人。她看著四周的環境,突然有種極致的生疏與畏懼。
格局,他們長居永安,實在吃了這格局的虧!
東臨王府並非四方,選址地勢加上東地建築特點,整座王府更像被園林重重包裹,內外區域的分界很難做到前後鮮明。想在外圍尋個地方窺伺,原來並不難。
「我好好的,你別瞎猜。一劍都捅不死的人,哪就這麼嬌貴了?」葉凝歡緩過氣來,抽出手臂強撐了笑容,「你可別忘了,我這些年……」
「打住吧,還提!」冬英擺手不讓她再翻舊賬,不是忌憚什麼。而是她一提,冬英總會想到許多驚魂時刻,很是煩惱。
葉凝歡識相地住了嘴,轉而問:「殿下還沒回來麼?」
冬英搖頭:「馮濤捎了話兒來,說殿下要和什麼韓大人、吳大人,還有什麼……反正一堆人去遊湖,怕得晚些回來。還說讓你多調些人巡一巡,趙逢則就守在外頭,有事就叫他。」
楚灝倒是明白,可惜架不住房子蓋成這個德行,讓人鑽了空子。趙逢則再有能耐,也不能跑到內宅來巡視呀!
葉凝歡歎了口氣,原本是打算拖著,只消不吐話,楚正越也絕不可能放著北海的事務不理一直賴著。但現在,只怕是拖不得了。
福熙堂配樓煙霞樓上,楚正越倚在窗欞邊飲酒。那張弓靜靜地靠在他的身側,像是最忠貞的愛侶。他將酒飲盡,看著窗外的景。那天他就發現了,這煙霞樓真的很不錯,從這裡可以看到內園景一隅。
東臨水沛,植物長得極好,秋末冬初的時節也花木繁盛,樹影紛紛難窺得真。不過,於他而言足夠了,捕到一點影蹤,一箭足以追風。縱然他看不到準確的位置,也能精確地從風動影動之中精算出哪裡能致命,哪裡毫髮無傷。
他和楚灝不同,沒有大國宗的高手當師父。他的師父都是當兵的,北海的藩將,呼淪的敵將。不論友敵,全是師父。殺場征戰是他的校驗場。能活到今天,自然品學兼優。
盧樹凜走了進來,眼睛□到桌上扔著一隻釵,虯面替他掩了幾分喜色,問:「殿下這麼快就得手了?」
那天楚正越突然說要打獵,弄得他一頭霧水。現下才知,打的是東臨王妃呢。楚灝為了娶這個女人,著實花了不少力氣。想要楚灝就範,當然得拿他的軟肋。
故意將消息放給監行院,那與楚灝不合的韓東輝必定要尋他的麻煩,楚灝為了封嘴只得多在外臣身上用心,也就保不得後院失火了。
楚正越不置可否:「我還沒達到目的呢。」
盧樹凜指指桌上的釵:「有了這個,還怕她不肯就範嗎?」
東臨王愛妻如命,枕頭風一吹自然沒有不成的事!
楚正越的目光仍盯著那片桂樹林,彷彿香味仍未散去,輕聲說:「那個女人,是那日險些被你拍死的那個。」
盧樹凜愣了一愣,刺髯遍佈的臉上帶了點驚異:「不是吧?」
楚正越說:「現下想想,當時十九叔應該就在附近。還好留她一命,不然現在真要鬧翻天呢!」
盧樹凜乾笑:「是啊,還好。」
楚正越牽起一點笑意:「不過她的膽子倒是一如既往,居然威脅我。」
那本是輕悅卻刻意壓低的聲音盤桓在腦中不散。他逼於身前,她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卻在他說出自己的要求之前,她先威脅了他!不得不說,這先機拿得太好!
盧樹凜因他的話鬍子更奓得張狂,褐色的臉上添了幾分不可思議,半晌說:「她怎麼敢?」
不怕下堂嗎?不怕死嗎?
「她清楚自己的價值,也猜到了我的底限。」楚正越心情很好,轉身至了桌邊,撿起那釵轉了轉,「到底還是不能把事情做絕!跟長寧說一聲,別再露出更多痕跡,省得十九叔被麻煩找上身。反正我只給她三天的期限,料想也不會等太久。」
盧樹凜鬍子亂抖,猜不出她到底威脅了什麼,但楚正越緩口的樣子在他看來就是被脅迫了。憂主子所憂成了他的本能,咬了半天牙說了句粗話:「臭娘們兒,若她不能勸服東臨王,必饒不了她!」
楚正越輕笑,抬頭瞥了他一眼,岔了話題:「你不是要弄幾塊東花石蕊嗎?十九叔昨兒給了幾塊,我也瞧不出好壞來。你挑去吧!」
這話成功讓盧樹凜忘記敢威脅殿下的臭娘們,賣力地替另一個娘們張羅起來:「雅言這幾天身子也都好了,擔心得不行。都是她愛這東西,我也不會挑。讓她自己看吧。」
家裡的婆娘因這事成天鬧,也成了他的心病。這次才硬著頭皮跟婆娘連成一氣,非要帶她來不可。
沈雅言會變成老姑娘,全是因眼前這個主子。偏偏這一位傻乎乎的一直不明白!
沈家是北海名門,前朝時便是北海沂府的望族。沈雅言的父親沈慶蓄曾任過沂府郡守,後來因故調任南丘,舉家才一起遷了過去。沈慶蓄在南丘沒待幾年就過世了,後來沒多久沈雅言的母親文氏也跟著過世。那時沈雅言不過八九歲,只得跟著長兄過活。
兄嫂只顧家門不思替她打算,她不到十三歲的時候,就要將她許給南丘路直做填房。那姓路的當時都三十多了,且是個貪利重權的小人。雅言性烈,得知之後寧死不從。到底媳婦是個善人,心疼這個妹妹,接來沂府一直住在他家。
沈雅言因此與楚正越相識,少女春心萌動又羞於啟齒,只磨得日日憔悴。他這個當姐夫的看不出端倪,她姐姐卻是知曉的。當時先王仍在,將正越交由他手上看護,媳婦遂動了心思想讓他做媒。
盧樹凜那時想著,楚正越雖是嫡出卻非長子,將來北海王的位子也落不到他頭上。況且沈家也是名門,沈雅言又是嫡出女兒,張個口也不怕不成事。
主意打得不錯,但不及說,北海便風雲色變。
披麻戴孝,靈前繼位,楚正越成了北海的主。楚正越要守孝,婚事只能暫時放一放。一晃三年過去,沒半點太平。先帝駕崩,舉國大喪。新帝登基,上位的是北海的死敵。緊接著是北方呼淪趁新舊交替作亂,一戰又是三年。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過去,雅言越來越大。媳婦本想勸雅言再覓良緣,怎奈這丫頭心性與眾人不同,到底是把自己蹉跎了。一想到這個,盧樹凜也有些唏噓,這心事埋了太久,一逮到機會總是要發作一下的。
盧樹凜趁機又說:「我看這府裡的奴才也不省事。有雅言在,也能照應得周全。我記得殿下最愛吃她做的銀絲煨火舌。」
楚正越猶在想著別的事情,隨口說:「都要走了,何必再折騰得她出來進去?在外面養著就是了。」
盧樹凜暗歎了口氣,殿下比他還老粗。到底不甘心,又說:「如今北地無戰事,待東臨王這廂的事了結,殿下也該想想自家的事了吧?」
楚正越詫異:「自家什麼事?元楓、元櫟那兩兄弟最近老實,沒鬧出什麼事來。」
楚元楓、楚元櫟都是楚正越的侄兒,一直住在王府,外頭瘋傳是他的兒子。不過盧樹凜清楚得很,那兩個都是楚正越的庶兄所出。關於這出,也是樁讓人心寒的舊案,實在不願多回顧。
這兩孩子只差一年,大的十三,小的十二。猴淘一般的年紀,最恨的是合不來,一見就打,鬧得不可開交。盧樹凜一提家事,楚正越本能地就反應出兩張毛猴般的淘臉來。
盧樹凜又歎氣了,決定還是不提了,當下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平安往返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