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越與楚灝陷入了談判膠著階段。楚正越言語反覆,一時答應了一時又悔,挑三揀四兜兜轉轉也沒個定奪。
楚灝連續數日不在鬱林露面,又近了年下,且是楚灝首個於藩地的新年,諸臣陸續趕來請見。一來二去,瑞娘有些頂不住了,幾次托關內守將捎信來催,詢問楚灝歸期。楚灝與葉凝歡雖然有些著急,也知此時的關鍵。
萬事開頭難,若趕在年前能與楚正越談妥,明年就順當許多。北海暫安不說,且能借助北海順而將東藩理順。因此,縱是楚灝心裡再急也得撐著應付。
偏偏在這個時候,葉凝歡又碰上一件倒霉事,她被綁架了!
不僅藩王是一份高危的工作,身為王妃也是相當危險的,更可見她這個人有多麼的衰運了。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楚灝又與楚正越在外廳扯皮,葉凝歡則在內閣睡覺。就在這個當口,床內的牆壁被人撞出一個大洞,很乾脆利索地把葉凝歡給捲走了。
凌霜閣與蘊雪閣是建在山峰上的,遠遠看去宛如兩隻兔耳朵相對立著,凌霜閣背倚懸崖,有如刀削極為險峻。建時出於安全考慮,亦將背側險峰四周清乾淨,想從這裡直接攀上去而不被人發現是很困難的。
這兩日雲棲藍不在。葉凝歡的體質有異,雲棲藍帶的藥不夠,昨天回盧松配藥去了。幾個手下雖留下了,卻是也要做些侍女的功夫。楚灝當時與楚正越就在廳裡說話,她們也不好進去聽,於是讓人逮到這樣的機會。
能找準時機,選在合適的時候撞破牆壁將人帶走只有一個可能,對方不是內鬼就是買通了內鬼在這裡待了好久了。
葉凝歡大頭朝下被一個蒙面大漢扛著在山間狂奔,邊上亦跟著兩名黑衣人。夜黑風高,凌風如刀刮得人臉面生疼,山似惡獸林如鬼爪,處處都透著森詭恐怖。她又不知對方什麼來路,又不知他們要往哪裡去。
但沒來由的,她居然不怎麼害怕!
是有一點害怕的,不過她害怕的是自己這種詭異的平靜心態。這是怎麼搞的?當肉票當出經驗了?
她半抬了眼看著亂晃的雪地和黑漆漆的林子,扛著她的人身手了得,不想他們很快追來,一路都是足不沾地,雪地裡留不下半個腳印。而且對方一看就是這一行的翹楚,根本不與她廢話,也不給她半點留下線索的機會。雙手一綁嘴巴一塞,別說嚷了,想聊聊天迷惑或者感化一下對方都不行!
情況都這樣惡劣了,仍然不害怕。葉凝歡對自己的心理素質害怕極了。
他們七拐八繞地跑了一陣,行府高聳於峰的建築隱於其他山頭之後看不見了。黑漆漆無星無月,只有冷風呼號,雪在林間倒映出依稀慘光。
葉凝歡感覺他們漸漸停了下來,隱隱看到火光。身子一輕被那大漢揪下來扔在雪地上。葉凝歡鬆了口氣,還好雪厚,不然傷上加傷。
她藉著地勢滾了兩滾,將自己的臉從雪裡解救出來,微微吃了一驚。林間空地竟都是人,有坐有站約有十七八人,皆是黑衣蒙面。綁她的那幾個扔了人質,也湊過去站著,中間有個拿了火把的,滿嘴激昂地說著什麼,他每說一句,眾人就應喝一句,葉凝歡一句沒聽懂!
他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嘶吼了半天,彷彿一點也不在意這樣會引來兵馬。大漢們宣洩了熱血,接著如離弦之箭隱入林中,只當中那個隨手將火把架在一株枯樹上,這才轉向地上的葉凝歡。輕而易舉地將她揪到中間去坐著,擺明了當個活餌。
他蒙著面,連頭髮也皆盡蒙住。只能看清那雙如鷹隼般凌利的眼,火光之下泛起有些異常的微光。他扯開葉凝歡的塞嘴布,見葉凝歡並不叫嚷也不掙扎,只定定看著他。
大漢有些詫異,操著生硬的中原話說:「小姑娘,你很有膽量。」
葉凝歡怔怔看他:「我勸你們快些散了吧,當真不管用。」
大漢的表情更詭異了,瞪著她。粗糙手指掐起她的下巴,磨痛了她嬌嫩的肌膚。他咕噥了兩句,葉凝歡沒聽懂,卻說:「你是呼淪來的吧,打算把楚正越引過來談條件嗎?」
他愣了愣,眼中帶了些笑意:「東臨王妃,不像外表那樣無能。」
葉凝歡一口氣噎住,她的外表怎麼無能啦?
他說:「要與東臨結盟,就不能得罪東臨王。拿住你,就得乖乖聽話!」
葉凝歡笑了:「也不一定哦,看你要什麼了。不過你若要的東西太要緊,他就未必就範了。」
不是未必,而是必定不肯。有一點她沒有說,那就是楚正越壓根兒就瞧不起她。他才不會為了一個他鄙視的女人去聽憑擺佈。
在原都就清楚了,他用那種方法要挾,就是明顯的看不起。楚灝若娶的是一個名門閨秀,他是絕不會這樣做的。別說大家千金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誰不是最重視清白名節。被人那樣羞辱,早就是一死以捍名節。若他還用那法子,搞不好會出人命官司。
但他知道她不會,因為她本來就是個膽皮厚要攀大樹的賤民,不但不會還吹枕頭風讓楚灝來呢!
楚灝來了,他就更鄙視了。來的第二天她折了腿,他明知楚灝在下面還是要背她,根本不顧忌她的臉面。會還她簪子也是因為她到底救了他一命,即便如此,不還是用那種不明不白的方法嗎?
這幾日他反反覆覆,不也是因為這個建議是由她說的。他臉上下不去,總要挑些毛病。
樁樁件件都明瞭,他看不起她,她出身微賤且又是小的扶正。是啊,他是天皇貴胄,有的是資本看不起她。別說他了,只怕除了楚灝外也沒幾個能瞧得起她的。
那人眼中的異色更深,有些不可思議,忽然問:「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十九嬸精明得很,哪有她猜不到的?」
風捲來楚正越那淡靜恬然的聲音,他的靴閒閒踏在雪上,如踩著瑩閃花瓣。玄衣如墨,唯見銀色縷花暗閃,黑狐領圍遮住脖子上的傷,襟邊、袖口亦綴細細狐毛圍,皆是頂尖的品質。風拂過是齊齊傾倒復直立,那水紋在火光微染下何其溫柔靈動。
長髮高束,發尾千絲分明隨風輕搖。眉目優柔而溫存,仍帶著淺淺笑。在這白雪森森,詭林重重間,他那抹修長挺拔卻生生為其添了幾分明媚。
葉凝歡見是他,沒半分悅色,反而添了幾分慌,彷彿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綁架了似的。隨著他漸行漸近,又有一抹影映入眼簾,楚灝跟在楚正越的身後踏雪而來。
比之楚正越的玄衣,他那身銀色融雪的冷光織錦更能給葉凝歡帶來暖融,烏髮長垂,細小凌亂有如萬千小手直拂上她的心,眼中是火是泉,憂心與安慰交替上演,何其動人心魄。
那人飛快探手勒住葉凝歡的細脖子,嘴裡不滿地罵了一句呼淪話,接著說:「楚正越,你帶幫手來,是不想保她的命了?」
楚正越揚了揚手,指間夾著一張小小的字條:「看是看了,只是你勒住的這一位,是我的嬸嬸。叔叔牽掛娘子,我也沒有辦法!」
那人聽了,微鬆了口氣:「哦,原來是東臨王,倒也好!」
葉凝歡在心裡歡呼,果然是她的好夫君。若楚正越獨自來談判,她一定小命不保。楚灝的眼死死盯著那只勒著葉凝歡的手,面容帶了幾分陰鬱。他走了兩步,攤開手道:「不過只多一個,沒必要這樣吧?我們並未帶兵刃,有什麼要求你只管提!」
樹頂躍下兩個人,毫不客氣地將兩人搜了一遍。楚正越笑著被推得轉了個身,揚聲道:「呼延赤廣,你蟄伏在北圍林場深處,一直都不動手,直到我引了貴客來抓住機會,真是長了耐心了。」
呼延赤廣被輕易點破身份,眉頭動了動,說:「放了我哥哥以及乾部族眾,我饒她不死。」
楚正越說:「與其讓我放他,倒不如你坐了他的位子,我倒願意與你交晤。」
真夠可以的,人家都逼上門來了,還拿權勢誘惑呢。
呼延赤廣冷哼:「你不放人,我擰斷她的脖子。」
他直接勒著葉凝歡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葉凝歡一條腿僵得跟棍一樣,另一條不受控地亂扭,話都說不出。
楚灝指節咯咯作響,強行忍住沖頂的腦血,死死掐住手指逼自己平靜。他輕吐了一口氣,揚聲緩緩道:「我不知箇中內情。只是你這個計劃有始無終,我看你早就知道你哥哥已死了吧?」
別說楚正越暗駭,呼延赤廣更吃驚不小,一雙眸子睜得奇大無比。額頭青筋暴起,手眼看就要加力當場掐死葉凝歡。在這個時候,葉凝歡反著掀起左腿來,大裙子呼地一掀直接蒙了他一頭。
楚灝瞅準時機,身體一縱數丈,身姿曼妙宛若驚鴻。楚正越斜斜蕩起,向著另一側的樹頂探去。兩人動作極其突然,以至隱於樹上布暗箭的人搭弓欲射已來不及。楚灝一腳將人踹了下去,聽楚正越在他身後嚷:「拿來!」
楚灝搶過他的弓箭看也不看向後扔去。楚正越掛到邊側的樹杈間,隱在樹上的人被他死死踩在腳下,那人原本拿在手裡的弓已跌下地,難怪要向楚灝要。
楚正越探手接過,搭弓就射。這一通變故之下,呼延赤廣方將裙子掀開露出臉,身後所潛的人亦撲出來好幾個,抄著彎刀利劍圍抄過來。
他反應也不慢,見兩人上了樹,本能地將葉凝歡舉上頭當肉盾,在這個時候,嗖嗖幾道冷光依舊毫不留情破空而來。他心知不好,急忙高舉葉凝歡,另一隻手則悄悄橫在胸口,做了一準備夾箭的動作。
他這是在擋住自己的同時,以免羽箭穿透了葉凝歡再穿了他。
這個動作讓他分了力,數道冷光有如流星墜世,更似生了眼。看似急墜,卻在至面前餘力又起。帶著巨大力量,直接掛了葉凝歡往後狠狠一帶,他虎口劇痛不由自主地鬆了手。數支羽箭像是生了翅,帶著葉凝歡直向後飛去,噗噗幾聲悶響,將她牢牢釘在一株巨大的銀杉樹上。
葉凝歡後腦勺被磕得生疼,卻讓她從被勒脖的痛楚中緩過悶來。一回神嚇了一跳,發現自己懸在高高半空,腋下、兩肩、腰側皆釘了箭,將她固定在樹上,只剩長髮與裙裾紛紛擺,活像個吊死鬼。這要是來個過路的瞧見,非得活活嚇死不可!
好個楚正越啊,又把她釘樹上了。不過,這次是為了救她。
下面打成一團。楚正越猴似的在樹上跳來跳去,就是不下地。不時放冷箭。加上他穿黑衣服不明顯,整得下面鬼哭狼號。
楚灝就沒那麼幸運了,他這身衣服不好,穿了銀絲錦太明顯以至追他的人更多。楚灝上下翻飛,忽遠忽近,身後拉出一大串。嘴裡還嚷著:「看好她!」
有幾個想過來上樹抓葉凝歡,都讓楚正越滴水不漏地鏢下去。到後來都沒箭了,他拿什麼扔什麼,破樹枝子、冰稜子,什麼都能放箭。
葉凝歡感慨,他們什麼時候這麼配合無間了?
呼延赤廣失了手,死盯著楚正越不放。此人力大無窮,所到之處樹倒枝傾,開山似的要弄死楚正越。其餘的人像是知道了他的意圖,趕著送死般地往葉凝歡這邊來,就要借她牽制楚正越。
楚正越沒有箭了,其他的東西準頭明顯不足。靠近葉凝歡不敢再射了,只得躍過去親自攔人。這一下地馬上陷入包圍圈,楚正越應付得十分忙亂。呼延赤廣瞪紅了一雙眼,快步衝上前大吼:「死吧!」
葉凝歡大駭,忍不住尖叫:「小心身後。」
楚正越眼角餘光睨到,卻也來不及了。強行將所有力氣頂在背後準備硬接,就在這個時候,銀光一閃,楚灝飛撲下來。藉著身體與墜力猛的將呼延赤廣頂得歪了一歪,拳頭失了準星,險險擦過楚正越的肩。
楚灝也陷入陣中,亂刀晃著向他劈去。楚正越探手將腰帶抽出來,宛如靈蛇狂舞,抽繞著擋開紛紛刀影。
葉凝歡不敢再看了,她閉了閉眼睛。只這片刻的工夫,局勢由危轉安又由安轉危……這些人如楚灝所說,計劃有始無終,擺明了就不想活了!什麼威脅,什麼談條件,不過是想引過來同歸於盡。難怪聽說多了個王爺,他會說那倒好!
恰在此時,葉凝歡聽到馬嘶聲,接著是乒乒乓乓的亂鬥聲。她微微睜了眼,看到大鬍子盧樹凜率著一隊親隨殺入戰團。
楚灝趁機脫了身,飛快地攀上樹來,眼裡這才溢出惶怕。他點出那幫人的真實意圖,其實就是告訴葉凝歡,這幫人不是來談條件的,而是來要命的,必須找機會拼。但是她斷了一條腿,他又很害怕說出來葉凝歡動作不及。
他並不擔心葉凝歡不能理解,是怕她傷上加傷。
楚灝一邊拔下箭,一邊安慰她,聲音都有些打哆嗦:「腿還疼嗎?忍忍啊……」
葉凝歡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現在她總算明白她怎麼會突然有那種可怕的心理素質了,就是因為有他呀!
「還笑!」
楚正越跟了過來,幫著一起拔箭。拔箭的時候,他不由又想到原都的事,忍不住嘴角掛笑。葉凝歡知道他笑什麼,狠狠瞪他。楚正越瞄見她眼神不善,忙移開視眼,裝出一副無辜樣兒。
兩人一起將葉凝歡放下來,楚灝背起葉凝歡,楚正越跟在側,揚了聲與眾人吩咐:「這裡交與你們了!」
他頭也不回地走掉,身後傳來淒厲的聲音:「楚正越,你殺我乾部,呼延氏做鬼也要纏著你!」
葉凝歡聽得膽寒,楚灝托了托她:「不要怕……」
楚正越解了外袍說:「這個給嬸嬸披上吧,別凍壞了。」
葉凝歡抖著牙關說:「不、不用……」
楚灝點頭。見他應了,楚正越兜頭將葉凝歡給包裹住,淡淡冷香的氣息罩了葉凝歡滿身,將那淒吼聲隔於冷香綿柔之外。
葉凝歡悶在裡面,刀兵聲漸遠,兩人閒談的聲音卻漸漸清晰。聽著兩人說話,她有些昏昏欲睡的安定恬靜。一時楚正越主動說起這批殺手的事,他們是敵國呼延族的餘黨。楚正越曾與之交戰,生擒了乾部首領。但那人不肯和談,楚正越將他殺了且並未宣之於眾。他的弟弟當時在戰場逃生,卻一直心念其兄。引至今天的慘烈!
楚正越說著又問楚灝是如何猜到他箇中內情的?楚灝也不瞞他,說這裡是北海東南界,他們這些人就算談成了,也難以脫身。顯然不是來談的,不過是藉機引楚正越來同歸於盡。
兩人聊著聊著,從這樁事又說到兩地大局,愈發親近起來。是啊,一起經歷這一場,配合無間且又彼此周全照顧,自然因小看大。
楚正越箭術超群,但若非楚灝信他的本事,也絕不可能任他用這種方法救人。危急關頭,兩人彼此托付身後,相互照應,如此才能等到強援。
畢竟血脈相親,就算之前虛與委蛇,各自計算。此時卻靈犀全有,宛如天生。不對,自是天生。他們皆承先帝一脈,腔內橫流皆是楚氏鮮血。
兩人穿林過山,行府近在眼前。
在這個時候,楚正越放緩了腳步,聽了一會兒才輕聲問:「叔叔,嬸嬸可睡實了?」
楚灝愣了一下,知道他有話要說。他微微側了頭聽了她的呼吸,道:「你有話直接說吧?」
楚正越沒再掩藏:「有件事,叔叔別怪侄兒放肆……嬸嬸可曾用過影月門的蝕骨延筋?還有那個雲棲藍,她與其手下,皆是影月門的人吧?」
楚灝看著楚正越,眼眸有些發凝。楚正越坦然道:「今日與叔叔同歷一場,亦早看出叔叔是個有膽有謀的人,侄兒若仍有芥蒂,或是因影月門所引的舊案又生了猜忌,今日斷不會與叔叔這樣說!」
楚正越緩了緩,又說:「此事涉及嬸嬸。便是叔叔有心想告訴侄兒,到底是礙於嬸嬸而難以開口。叔叔著雲棲藍來,是想給侄兒一點線索。本是不想提的,只是看出嬸嬸的傷有些不同。侄兒真心想幫忙,再不能裝傻了。若叔叔有什麼想要的藥材,不必遮掩,直管跟侄兒說便是,也省得雲棲藍往返盧松誤了傷情。」
楚灝的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欣喜,楚正越有敏慧有機謀有膽識,最重要的是,亦有包容的心胸。
他輕聲道:「你何時發現的,那天在山頂上?」
楚正越說:「還有今日嬸嬸動作,就算再常練筋體的人也是做不到的。影月門有秘藥蝕骨延筋,聽聞用之可易改筋骨將斷未斷,以至綿軟無雙。但其藥陰毒無比,只能女人用。並要配合她們的獨門心法方可借其力而化其毒。嬸嬸並無內功,體質卻異。可見事出有因……」
他又說:「至於雲棲藍,她一直掩藏得很好。那日為了尋找嬸嬸迷了路,也故意弄出些傷病來沒露出真底。只是有一樣她疏忽了,自打將她找回來,舉凡大夫開的藥方皆過她的手,七改八改倒佔了大夫的活計。叔叔都沒這樣不信任侄兒,如何她一個盧松王的奴才先盡了這種心?況且她武功高當是過來做保鏢,如何又當上大夫了?除非,她醫術高明卻又不想告訴我們,且又深知嬸嬸的體質,這裡的大夫倒是不及她了!」
他看看楚灝,又笑著說:「叔叔是個謹慎人,況且這幾天叔叔牽掛嬸嬸,都不願意出凌霜閣,舉凡議事都在閣內。雲棲藍當著侄兒的面這樣遍審醫藥,十成的不信任這府裡的人。叔叔亦不提醒,顯然是不想藏的。」
楚灝見他坦蕩從容,亦也欣悅:「恰如你說的,我有不能明說的緣故,卻也不想瞞著你,只由你去查清楚,心下明白了就好!」
若他是做大事的,不會拘小節。若他是個猜忌挾仇沒氣度的,楚灝亦不會坐以待斃。叫雲棲藍來,一給他線索,二給自己保證。同時,鬱林也有守軍駐於北圍界口。就算有突變,也能全身為退。
不過事實證明,他並沒有看錯。楚正越值得一晤,棋逢對手,不管是友是敵,都讓人開懷!
影月門是去年舊案的關鍵,而去年的舊案,恰又是成全楚灝歸藩的關鍵。
章合十年八月十六,居留於京的楚灝在自己的靜園裡被刺客襲擊。而這些刺客,皆是出於宗室永成王楚正遙的雅樂居,是楚正遙以美人的名義送給楚灝的。
皇上徹查雅樂居,不僅翻出楚正遙許多不臣的證據,更翻出個驚駭的秘密。江湖上的惡名昭彰的殺手組織影月門,背後的主人竟然是永成王楚正遙。此事震驚朝野,楚正遙懼罪潛逃。楚灝奉命追查,最後是與盧松王合力找到了楚正遙的蹤跡。而找到的地方,偏偏就是北海的青馬關。
章合十年十一月,楚正遙在青馬畏罪自盡,屍體被送回京城。皇上褫奪楚正遙永成王爵位,將其貶為庶人,卻沒有殺他三個兒子。楚正遙的妻族范氏、母族馮氏皆沒有受到牽連,天下皆稱皇上仁愛。
東臨、盧松二王立下大功。皇上今年四月放東臨王楚灝歸藩。至八月,又將盧松王世子楚正逸放離京城回到盧松。
楚正越的北海卻被此事連累,成了諸藩首惡。楚正越並不笨,當然看得出當中的玄機,事發後一直著人暗查此事,不想今日與楚灝坦白言明。
楚正越說:「此事之後,我一怒之下關了青馬只留空中棧道。皇上召我入京,我亦稱病未去。事後覺得有些不妥,此次才會急於見叔叔以圖後事!」
楚灝說:「皇上肯放我,也是因正越事後種種表現。說來說去,到底是你助我在先,我方可回來。」
楚正越笑:「往日叔叔委居在朝,想來有許多不得已。侄兒若連這些都不能體會,哪能鎮藩到今日?」
這話是真心的,時局瞬息萬變,成大事者必要先有容納心胸。楚灝心思縝密,有膽有謀,與他為敵,必要殫精竭慮方可應付。與他為友,必可全權托付高枕無憂。不管是友是敵,都讓人快慰。
若真與他成臂膀,北海亦安。若與他為敵,縱死在他手上,也絕不委屈。
楚灝莞爾:「正越敏慧非常,些許端倪便可盡知根底。我當真喜歡!」
楚正越也笑了:「侄兒與叔叔相見恨晚!嬸嬸的傷,侄兒必全力相輔,如今說開了最好,不管什麼藥只管開口,若雲棲藍那邊有短缺,只管在侄兒這填補!」
楚灝點頭,兩人說著相視而笑,直把之前未能盡興的竭盡傾吐。回了行府,凌霜閣破了牆住不得,楚正越索性將自己的蘊雪閣主院讓出來,自己住進了另一側的小閣樓裡。楚灝也不客氣,倒是真的親近起來了。
沈雅言見三人平安歸來,心裡大石頭總算放下,忙著又幫著安頓了一場,至三更方才睡去。
淒風如刀,楚正越憑窗而立,任冷風寸寸切割,卻像未覺半分冷意。黎明前的黑暗,連星子相似陷入天幕深處,尋不到光源。他清楚,那不過是剎那的烏漆,很快將是一片光明!
他聽到門響聲,盧樹凜裹著寒意漸行漸近。
他勾起嘴角,卻無笑意:「妥了?」
「是,赤廣今日領人回去了。他折了不少人,想讓殿下再加……」
楚正越目中掠過怒色:「他拿葉凝歡當擋箭牌,險些傷了她的性命。現在還有臉來加碼?」
盧樹凜說:「東臨王也在,總得逼真些。他至少比他兄弟識實務,殿下反正也想留著他,許他些好處。他得了錢集結人馬再回呼淪鬧騰,於咱們也不壞。」
楚正越輕吐了口氣,緩了聲音道:「也好。呼淪十三族向來不和,就讓他接著鬧吧。」
「殿下可與東臨王都說了?」
「嗯,共歷生死,還有什麼不好出口的?叔叔也早想跟我說,不然,他也不會叫雲棲藍來了。」楚正越半瞇了眼睛,轉眼看他,「不過,總不及現在通心達意呢!」
「太好了!之前殿下也說了,雖說東臨王妃提的建議兩全其美,但即便答應也未必能讓東臨王撤下防備。想必經了這樁事,東臨王定對殿下深信不疑。王妃是他的軟肋,殿下從這裡下手,的確事半功倍。」
「但願是最後一次吧?」楚正越微喟。
盧樹凜微怔,楚正越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依舊看著漆黑的夜空。真的只能再用這一次了,弓滿張,箭呼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再來一回,他必定沒了那時的冷靜。
次日葉凝歡醒來,楚灝將昨日與楚正越的話跟她大略講了。葉凝歡這才明白,原來楚灝叫雲棲藍來,還有這個目的在當中。而楚正越藉著這樁舊案,也算與楚灝通了心。
她自小賣到永成王府,後來送到雅樂居受訓成為舞姬,雖在雅樂居多年,卻並非影月門的人。以蝕骨延筋來練體,純粹是自己當時傻病發了,以為到了舞動人魂的地步,楚正遙就必不捨得把她送人。
這樁舊事,成了她一世的傷疤。掀一下,仍是鮮血淋漓。楚灝諸事不瞞她,楚正越借此向他坦誠的事,他自然也不瞞。饒是如此,也會說得粗略,是怕她想起這些故往。
不僅她有芥蒂不願想,他亦有芥蒂不願提!
葉凝歡是真心替楚灝開心,兩人這次是徹底談通了,以後的事也可以慢慢理。
但是,既替他高興,亦也覺得無趣。
瑞娘說得不錯,她是個女人,管男人的外務也不好。楚家的男人個個精明有謀,哪需要她從中摻和呢?摻和得越多,倒給人抓軟肋的機會。這一趟,原是不該跟出來的!
楚灝的世界比她大,比她廣。她是想跟他一起進入他的世界,實際上是對他不好的。楚正越可以藉著影月的往事,楚正遙往事,她的往事來與楚灝通心,亦也可藉著這些往事,來拿捏楚灝。楚灝未必不知,不過因勢而為。
葉凝歡拉了他的手說:「既然都談妥了,那回鬱林吧?」
楚灝坐在床邊說:「嗯,今日就走。讓雲棲藍到鬱林照應你,我也好安心理理藩務。正越也要回北都去處理些事情,況且出了這事,他也要理一理北圍,咱們在這兒倒不好。」
葉凝歡鬆了口氣,點點頭。楚灝又說:「你腿傷了,不好再往原都移。今年我在鬱林過年,正越二十天左右就能返回,到時也去鬱林找咱們。他讓沈雅言先跟咱們過去,有什麼也好照應!」
葉凝歡感慨,好個侄兒啊,有膽色又能抓人心窩子。若她是叔叔,必也喜歡得不得了!
晌午時分,眾人安排好一切,楚灝帶著葉凝歡回了鬱林。趙逢則,雲棲藍的兩個手下以及沈雅言、侍女阿寧等一併跟隨。楚正越親自護送在側,直至將人送至鬱林東臨王行府才告辭離開。
瑞娘快撐不住,楚灝平安回來她很是高興,但葉凝歡折了條腿又讓她忍不住嘮叨掛心。楚灝將在北圍的事大略說了說,瑞娘也略略心安。
之後,楚灝忙於料理東藩事務,會見各路臣工並備年節禮賞。瑞娘忙著照顧府內起居並一應雜務,另要準備過年的功夫。葉凝歡老實靜養,幫瑞娘看看賬目或者與沈雅言一起做針線。雲棲藍至臘月二十至了鬱林,她配了新藥給葉凝歡治,楚正越又派人從青馬那邊秘密送了許多藥材以及各類物資過來。雲棲藍見楚正越所送來的藥都是烈陽藥性的,並不像是尋常女子補身治骨傷的藥,本來有些懷疑。葉凝歡輕描淡寫地掩過去了,只說這些藥是楚正越送與楚灝的,能用的話揀來用就行。雲棲藍釋然,只管拿去輔濟,替葉凝歡驅寒引骨。
葉凝歡不想讓雲棲藍知道,雲棲藍為盧松王賣命,終究也是為了一個情字。但眼下,這叔侄三人卻是利用這樁牽涉影月門的舊案而最終打開心門。雲棲藍知道了,難免慼慼然。楚灝當初寫信給盧松王,指名讓雲棲藍來。盧松王要是有心替雲棲藍隱瞞必會不肯,但他沒有。可見盧松王與楚灝想法一樣,借此事曝光,就能最快得知楚正越的斤兩。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若成大事,哪能拘小節?
有時不免多想,楚灝拿這樁事相試,是因他料到楚正越知道了許多。且就算她與影月門有些關聯,到底不深。況且眼下她傷了,楚灝為了向北海討藥,就算楚正越不先坦白他也會尋機先提,是顧忌在意她更多的。但若有一天,楚灝到了更重要的關頭,會不會也像盧松王拿雲棲藍當誘餌一樣,將她也獻祭出去呢?
這想法偶爾浮現,總會讓她狠狠壓下並痛罵自己一頓。楚灝肯娶她,是背了洗涮不淨的污水,她怎麼能再懷疑他的心?是她自己要跟著,是她非要窺探那個雄性的世界。
他不多謀如何保平安,他不計劃利用,又哪來她的安穩日子?最好的辦法瑞娘不止一次地說了,她守著她的四角天空,理理內宅雜務,別再多問是非!她該如此,也必須如此!
轉眼到了年底,鬱林與北圍僅一山之隔。但山阻寒風,氣候比北圍好不少。葉凝歡安心在府內靜養,與沈雅言相處日親。有雲棲藍及許多良藥,她的腿傷痊癒得不錯。
至臘月二十八,楚正越如約而來,還帶了許多年貨。各種東臨難見的奇珍一應俱有,毫不隱瞞北地民生境況。不僅如此,還將他與東臨往來商戶名單交與楚灝。自古官商有聯,這一套名單對楚灝極其重要,掌握利之所趨,便可操縱人心。楚灝大為快慰,與楚正越更是親近。
雲棲藍年前請了假返回盧松,她自然想與盧松王一起過年。盧松王也捎了信兒說,將於年後於鬱林相會,要楚正越等他。
除夕當晚,行府內張燈結綵。楚灝園中大擺家宴守歲,遍賞府內眾人,連楚正越帶來的人也不例外。楚正越也不小氣,雖說他是小輩不好在楚灝面前拿大派賞,卻也讓盧樹凜再請侍從親護,二王齊聚,人人得兩份賞,好不快活!
宴席擺在園中大花廳,外面皆是各色梅花,繽紛錯列如陣。園內有大戲台,雜耍、歌舞輪番登台,僕役大放煙火,直將那輝煌壯烈於鬱林行府上演。
只有楚灝叔侄外加葉凝歡和沈雅言,楚灝索性著人撤了隔屏團聚一廳。至了亥時末,鞭炮花火齊飛,連楚正越都跑出去親自操刀放炮送年獸,沈雅言坐不住也跟著出去玩。
葉凝歡穿了新衣,仍是裹得嚴密,面染桃紅顯得氣色極佳。楚灝亦是新服上身,眉目如畫宛如芝蘭。兩人坐在廳內的大榻上,攜手把盞,眉目傳情其樂融融。
外面楚正越把著手給沈雅言點火,沈雅言興奮滿臉,眼睛亮得要命。
楚灝低頭看著葉凝歡瞅著外面的兩人笑,不由撫著她的臉說:「要看著眼熱,我陪你出去玩一玩?」
「不了,看著他們玩就行了。」葉凝歡笑著說,拿了酒杯向他,「又是新年了呢,願來年還能平安和美。」
「年年都會。」楚灝就著她的手飲了半盞,又將杯子抵到她的唇邊,倒像交杯酒了。
葉凝歡一飲而盡,輕聲說:「我有些睏,先回去歇了。你也別跟他們鬧得太晚。」
楚灝定定看她,她眸光瀲灩卻無倦色。
他微微捏了她的鼻子說:「最近怎麼蔫了?以前最喜歡熱鬧的,在院子裡也要騎馬。可我見你近來總拘在床上,能動也不動了。」
「沒,不是你說的嘛,這次折了腿可得老實了,還敢嗎?」葉凝歡嬉笑。
楚灝看著她,低聲問:「是不是因為影月門的事我沒瞞著正越,你心裡難過了?」
他總是這樣通透,讓她想藏也沒得藏。他最近忙得很,早出晚歸,但她細小變化又如何瞞得了他?
葉凝歡強笑了說:「哪有?反正也是瞞不住的事。他去年挨了悶棍,自然要細查的。」
他兜住她,捻了她的髮絲道:「我只管你一輩子混吃等死,你要玩就玩要鬧就鬧,就是整日撒出去野不理家務我也不管。只是不許因為這事兒瞎猜我的心!」
她心口微窒,悶在他的懷裡。探出手臂回抱他,輕聲道:「不會,我不會的!」她罵過自己了,再不會的。
楚灝垂了頭去尋找她的嘴唇,藉著她的大氅擋住她,恣意親吻。她面紅耳赤,低聲咕噥:「有人……」
「都放炮去了,誰管咱們?」他壞笑,又把她的嘴唇叼回來,細細含在口中愛撫。
沈雅言從花盤子裡揀出一個入天嘯,跳著腳踩著雪漬衝著湖邊等楚正越來點,半晌沒見著動靜,不由得回頭喚:「正越,快來幫我呀?」
小時候叫他名字習慣了,後來他當了北海王她有好久也改不過來,不過他也從不惱。雖說姐姐也提醒過她,近幾年也改了些。但今天太高興了,他陪她過年不說,還陪她玩了這樣久,一時興奮沒忍住。
她回頭,見楚正越側身看著花廳裡發呆。手裡的線香不知什麼時候扔到了地上,早被雪洇滅了。沈雅言好奇,湊過去要看。不料楚正越邁了步子大步往回走,邊走邊說:「不玩了,回去喝酒!」
他大步流星,像是屋裡有寶貝似的,沈雅言只得提了裙子追。楚正越大步趕回去,葉凝歡忙不迭地從楚灝懷裡探出頭來坐直,滿臉不自在。楚灝不動聲色地借自己擋了擋葉凝歡,笑:「怎麼不玩了?府裡還好些呢,放完了讓他們再拿去。」
「不過湊個趣,哪能把叔叔扔在這裡自己倒玩去了?」楚正越坐在自己席前,揮手讓欲服侍的人離開,揀了杯子倒酒,「今天可是年三十,叔叔不能逃席,定要陪侄兒喝一晚上才成!」
楚灝說:「那是自然,一會兒讓人把這兒撤了,咱們去暖閣裡喝。」回頭跟葉凝歡說,「你若困了,讓雅言先陪你回去。」
葉凝歡剛要點頭,卻見跟進來的沈雅言湊過來偷給她眼色。沈雅言從未有過這樣明顯地讓她拉和的意思,顯然今天是高興過了頭,如今兜頭涼水潑下,反差太大受不了了。
葉凝歡在心裡歎了口氣,莞爾一笑說:「我不睏,要不我陪你過去坐坐。熬不住了再去睡也行!」
聽了這話,沈雅言長長鬆了口氣,福身說:「是,有我陪著王妃呢。明天大年初一,也沒有什麼事要理,晚起些也不妨礙的。」
四人又移到暖閣裡去坐。這裡容不下太多的人,瑞娘索性讓人都散了,只留冬英並阿寧在暖閣外照應。
楚灝與楚正越推杯換盞,引酒至酣。葉凝歡至丑時就打迷糊,見他們興致頗高也不好意思喚人進來撤檯子,只悄悄挪到屏後的熏籠上歪著打盹。沈雅言倒是有興致,便是陪著葉凝歡也只顧著探著脖子往外瞧,聽著兩人說話還不時笑。
葉凝歡一覺醒來,見天色都有些泛明。沈雅言歪在一邊睡得正沉,外面一點動靜都無。今天正月初一,不過都知道昨天飲宴晚了,早起沒人放炮鬧人。她掀了毯子蓋在沈雅言身上,拄了拐棍往外挪,想至門口去喚冬英和阿寧進來。
外頭酒罈子倒了一地,大半是空的。桌上更是杯盞傾倒,可見這兩人一夜喝個盡足。楚灝歪倒在臨窗榻上,楚正越則倒在大躺椅上,都睡得人事不省。兩人都是二十大幾的人了,到了過年竟跟小孩子一樣,喝成這個德行!
葉凝歡搖搖頭,隨手拿起榻邊的毯子蓋上楚灝,又拿了方毯子往楚正越那去。不料她的裙子好死不死地扯在他的躺椅邊上,她一拽竟纏壓到椅腿底下了。身子失了控,整個都快撲到他的身上,慌不迭得死死撐住椅沿,這才避免了直接滾到楚正越懷裡。
楚正越一向警敏,被她一動便醒了過來。微微睜眼,卻見一縷垂落地長髮正晃在眼前,他嚇了一跳,半掀了眼皮卻看到了葉凝歡的臉。
她死死咬著唇不敢嚷,雙手勉強保持平衡,拐棍早跌落在地毯上。她強撐著一聲也不出,顯然怕驚醒任何人。這份驚慌失措的樣子讓他莫名有些不快,卻也不忍這個時候睜眼坐起來讓她丟臉。
葉凝歡好不容易撐起身子,卻又發現裙角勾死了。她傻了眼,勉強坐在邊上的小凳上,伏了身子去拽,動作很輕又很急,卻始終沒有結果。楚正越聽她窸窸窣窣跟只耗子似的也不知在搗鼓什麼,偏是這樣仍不肯出聲喚人。
這葉凝歡怎麼了?被人綁了一回綁傻了嗎?吭一聲又不會死!
她慢慢直起腰,看著楚正越發呆,想著要不要推醒他幫忙。手就是推不下去,他一向鄙視她,此時如何相信是意外?保不齊還會認為是她故意纏了裙子去坑他呢?
楚正越微眼看她,她一臉慌張無措,好像都要哭了。楚正越靜躺著沒有動,面色變得有些蒼白。忽然他的手垂了下去,摸到她的裙角一拽。
葉凝歡吃驚地抬眼,他那對微狹而有些冷冽的眸子,此時凝睇著她,竟像是帶了慍怒。
葉凝歡囁嚅地想解釋:「我……我不是故……」
楚正越狠狠瞪她一眼,翻個身又去睡了。
葉凝歡碰了一鼻子灰,僵怔了半晌,默默撿起拐棍一點點繞出去了。完了,更鄙視了,不但覺得她出身差,現在還敢以她的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