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楚正越等人離開鬱林返回北海。兩天以後,葉凝歡也與楚灝啟程往原都去。這四個來月的相處,不僅讓雙方的關係從猜忌到默契,更令北海與東臨建立了良好的開端。
返回原都的途中,楚灝借助楚正越給他提供的商戶的名單,著手清理東臨盤根錯節的人脈。
敢與北海王做買賣的人,必定在東臨舉足輕重。縱然不是為官的,定也與當權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控制住財路,不怕他們不來趨附。
這份名單幫助楚灝奠定在東臨的基礎,順籐摸瓜將六郡巨賈以及與之有聯的官員一併理了個清清楚楚。料理的過程中,楚灝也漸明白其實這些官大著膽子與北海做買賣,不完全都是因為貪。
東臨地處東南,糧業茶業都極為興旺。除此之外,原都有花城美喻,星平錦繡天下,這兩地亦因這兩項產業而馳名全國。
原都因地理以及氣候的有利條件,植物品類為全國之冠。由此主要產業都是從花草來的,無論是栽培料理直至園林技藝,還是食用、藥用、脂粉等。原都的技術、產量、品質都是全國一流。
單脂粉一類,宮中內造也都是從原都引料並且學用原都技術。
星平織造天下聞名,彩錦乃星平獨有。不說彩錦,像織光錦、月影紗、冰綃紗等物,亦是國內最佳品質。
每年東臨依例納貢,除一應糧食、茶之外。原都的脂粉、星平的織錦都是必要呈上的。而且楚灝之前未歸藩,東臨六郡實際是被朝廷控管,朝廷對這裡的東西予取予求,遠超藩王所應繳之供。
這樣一來,余剩的其實也不多。東藩六郡氣候得宜,山水養人。這些年的人口數量激增。地方沒比其他四方王大,卻多出許多張嘴要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守著看似極富庶的地方,其實也飽受朝廷剝削。不與外藩做些買賣,如何維持這六郡盛景?
楚灝能回來,於大部分官員而言並非是壞事。有他與朝廷周旋,可助東臨生計。他們不必再戰戰兢兢,畏懼哪日東窗事發。
楚灝明白了這一點後,東臨便不難控制了。瞭解利之所趨,明白心之所向始為用人之根本。當這兩點都能牢牢抓住的時候,漸得人望也就不遠了。
抵達原都後的幾個月,楚灝放手整理並且初見成效。重新測量東臨土地並加以管理,任免了一批官員,且清查了違制斂財的貪吏,沒收他們的田產重新分與無業、繼兩田的百姓;清查樂籍人口,將那些被迫充於樂籍的人放歸,寄予他們平民戶籍;於東臨舉科選試,不拘出身以求良才。
這些藩策一出,著實將他去年丟的那些民心撈回來不少。
老百姓都是寬容的,誰當主子不要緊,日子安樂才是重要的。所謂為任一方即為父母,生之養之,愛之慰之。
楚灝恩威並濟漸收人心,身邊有了可用之才,可信之人。葉凝歡心裡也著實替他高興,她同樣於內宅管理整務。除身邊四個丫頭外,又逐步培養一些僕婦增加人手。各房各職打理得井井有條,瑞娘幾乎不用操什麼心。
金秋絢爛,楓如火,菊似金,滿園月桂怒綻如點點星。在東臨的第二個秋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楚灝坐在外書房裡處理藩務,近來外務漸步軌道,比去年初來時雞飛狗跳要好得多。只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隱隱不安也在加深。葉凝歡的肚皮至今沒有動靜,這於她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打從去年楚灝已經上了心,並且讓府裡的常世友配些促胎的補藥。後來因楚正越的到來打亂了計劃,未(花 霏 雪 整 理)能讓葉凝歡當即就用。不過與楚正越的關係加深,倒也得了不少北方的好藥材。待葉凝歡的腳傷一好,楚灝多管齊下狠狠地給她進補了一把。
只是數月下來沒什麼大用,她的肚皮就是鐵了心地不起來。搞得楚灝都把疑心病轉到自己身上來了,神神秘秘地讓常世友給他瞧,弄得常老頭天天心驚膽戰,生怕哪天被他滅口。
這事葉凝歡的態度是順其自然,而且她自己也有疑心病,覺得是以前用過蝕骨延筋落下後遺症,現在也許已經不孕不育了。這個疑心病直接導致她對生孩子的態度並不積極。
楚灝甚至還覺得,她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當一天王妃,她就盡一天的責任,哪天王妃這工作幹不下去了,她就卷包跑。
雖然這僅是楚灝單方面的懷疑,並沒有向她證實過。但楚灝瞭解她,葉凝歡是個至情的人。因為至情,所以情字為先。因為至情,所以涉情而魯莽。實在不行跑路必然是她一肚子爛主意當中的一個!
於葉凝歡而言,男女之愛是情,母子之愛也是情,乃至兄弟子侄,無不是情。
用情越深,惜情越真。當年如此,如今亦如此。
當年楚正遙把她轉贈他人,將她的情置於泥沼將她丟進塵埃。絕情如此,她仍不相負。早就絕望了,卻沒有選擇在雅樂居逃亡,儘管那裡有陸霜凌可以幫助更加方便。
她選擇了有始有終,楚正遙將她送與楚灝,為十二年的養育之恩做了了斷。她乖乖地去了,以償她十二年的情懷,之後或生或死,她自己承擔!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這輩子也改不了。
她可以容忍側妃登門,可以任他左擁右抱,甚至可以居於外室,不涉王府。因為她愛他,她願意將他至於她之上。但她不會眼睜睜看著他為了她與太后反目,因為她知道,不管太后做什麼,也是為了愛他!
若楚灝真的這樣做,她就會用自己的方法去保護他,阻止他。以她的方式告訴他至情的定義,那就是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她必定是幹得出來的!
她不是路氏,她會因情生貪,想與他長相廝守。也會因情止貪,僅求珍惜當下。她是一個對情字通悟最深的人。他愛她的至情,也恐懼她的至情。
所以他才會患得患失,恨不得一夜白頭。在這一點上,他比她自私。
他著急要一個孩子,是男是女都不要緊。王妃有孕,太后為他再議婚就沒那麼順利。只消太后不動,葉凝歡就不會認為她的愛對他是一種負擔和威脅,她就可以安然地繼續在他身邊待下去。
還有一點瑞娘說得極對,女人通常有了孩子就會一心撲在孩子身上,到時就算她想卷包跑,也必不忍扔了骨肉不管。
他滿腦子亂飛的時候,見馮濤拿了封書函立在廊下,都不知等了多久了。他回了神,嗽了一聲問:「怎麼了?」
馮濤躬身道:「北海王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楚灝隨手接過來看了看,裡面是楚正越的親筆書信並禮物清單。
六月裡楚正越派了使臣來過一次,並送了許多東西來。道他們也是四月初抵了沂府。當月楚正越公告北海將娶側妃沈氏。沈雅言即刻按側妃禮入了府,余的就只等朝廷正式封誥以及宗禮祭制了。
葉凝歡知道了以後特別高興,打點了一份厚禮,還親手繡了一對如意金絲香囊,以表示對二人的祝福。
這次楚正越的信上並未提及收到東西的事,只說了一些他尋醫的過程以及尋到的藥材藥性,讓楚灝酌情嘗試。估計是東臨使臣未到之前,他便打點了這批東西送來,可見他對楚灝的事也相當上心。
其實這兩次的東西裡,除了一應送與楚灝和葉凝歡的外,還有一些生意往來的貨物。大宗的他要等楚灝理順了,再選定合適的人往鶴頸北圍交易。少量的隨著禮物一併拿過來,全都交由楚灝分派處理。
楚灝對此也覺得不錯,所以前一批也將一些東西摻在裡面交由使臣一併帶往北海。
這次裡面夾了替楚灝尋的藥材,楚灝看了之後,心中又升起點點希望之火。馬上扔了手裡的工作,把常世友給拎來了。常世友最近頭髮又白了一層,見到楚灝腿就軟。
楚灝將藥材單子甩給他問:「你看看可有能用的?」
常世友看了單子,小眼睛珵光瓦亮。他是個大夫,就跟俠客惜寶刀,戰士愛寶馬一樣,大夫見了好藥也喜歡。脫口讚道:「這些可都是天下難得的奇珍啊!」
「既然是奇珍,必然就有用了?」楚灝興奮拍桌,將名醫拍回人間。
常世友最近快被楚灝給玩殘了,之前他對孩子的事不上心,如今安定下來想求子也是正常的。離府前也的確曾囑咐過配些助胎的補藥,常世友趁這段時間留守,也按照王妃的體質細細配了。
只是沒想到的是,楚灝一回來就跟瘋魔了一樣,巴不得王妃馬上能懷上,三天一小罵五天一大罵,說他是廢物!甚至還疑神疑鬼,覺得他自己有毛病,把常世友嚇得魂兒都快飛出體外去。
楚灝是四月回到原都的,眼下不過十月初。況且王妃體虛,在外頭還折了腿。怕藥性相沖,吃補藥也是在六月裡。幾個月沒有動靜也是正常的,真不知他這邪火是從哪來的。況且他才二十出頭,怕後世無繼的思想就算來也太早了吧?
現在又是副鬼相,得了良藥馬上又來往死裡逼。
常世友萬分後悔剛才嘴一哆嗦說那些是奇珍,萬一再沒動靜,豈不真就成了庸醫?一輩子的妙手名醫,豈不晚節不保?
常世友嚇得腦子裡亂轉,不愧為在楚灝身邊十多年的老人精,見被架起來沒了退路。為了自己的聲名富貴外加一條老命不折在楚灝的手裡,盯著藥材單子想了想,決定扔出殺手鑭。
他憋紅了老面皮很是沒羞沒臊地湊到楚灝邊上,小聲說:「這些藥材的確極好,且小人覺得,王妃補劑效果不明也是因積寒體虛,倒不如再添些……」
楚灝聽得眼睛爍爍放光,仍有些猶豫:「不會傷身吧?」
常世友老面皮泛紅,像回到了青少年:「那萬萬不能。小人敢以人頭擔保,絕不傷身!」敢傷王妃的身,楚灝敢傷他一家的身,他不幹這傻事。
楚灝瞪他:「既然絕不傷身,怎麼以前不用?今日才說出來啊?」
最後那個「啊」字跟帶了鉤子似的,把老頭的心肝快鉤出來。
常世友忍著一肚子的委屈,窘著老臉找借口:「王妃之前不是腿有傷麼?雖養好了,也該調劑調劑。且之前也沒得著這些良材來配,所以……」
楚灝對他的理由表示接受,大手一揮示意他馬上去配。常世友長吁一口氣,兩條腿也像回到了青少年,一陣風似的就沒影了。
葉凝歡坐在花廊邊上看一沓子材料。這半年楚灝忙於料理藩務,而她則忙於料理家事。除了繼續應付那些官太太,幫楚灝整整那些家族的脈絡外,也漸漸栽培一些新晉的僕人。
夏蘭和綠綺都不小了,葉凝歡最近也在給她們張羅親事。現在看的就是那些備選人家,人品好值得托付是第一位的,若還有些才幹就更好了,將來也能成為她的得力助手,所以葉凝歡不願馬虎。
「你怎麼又窩這兒來了?」
葉凝歡回頭,看到楚灝領著瑞娘過來,瑞娘手裡還端了一碗藥湯。她站起身,揚揚手中的材料說:「我給夏蘭、綠綺挑女婿呢。」
這話一說,邊上的綠雲和冬英都抿嘴笑了,一臉壞樣兒準備回去打趣那兩個。
楚灝隨口說:「你要放也一個一個地放,一下送兩個出去,身邊的都挑上了?」
「我暫時不想添人,有她們就夠了。」葉凝歡沖綠雲和冬英眨眨眼,「綠雲也不小了,我本來是想……」
「哎主子,別連奴婢也扯上啊。」綠雲紅了臉給她使眼色。葉凝歡會意,適時收了口不提了。
楚灝也沒興趣管她怎麼料理奴才,一勾她的脖子將瑞娘端的藥拿過來:「先把藥喝完了再看,正越剛著人從北海送來的。」
葉凝歡沒顧上接碗,高興地問:「他和雅言怎麼樣了?」
「喝藥。」楚灝不理她這茬,直接把碗端過來抵到她嘴邊。
葉凝歡嘀咕:「又是什麼好藥?還值得你親自跑來?」雖說著,卻是乖乖接過來一飲而盡。
楚灝為孩子的事擔心,她明白的,其實她也擔心,太后真弄個側妃過來她也怕呀。她是個女人,哪個女人願意跟別人分享丈夫的?但是,她若肚皮真是不爭氣的,也不能攔著楚灝不讓他收人。他待她很好這便足夠。既愛他,如何能讓他為了她斷子絕孫眾叛親離?比起與人分享,她更不忍至楚灝到這樣的田地。
所以,順其自然吧!有就最好,實在是沒有也是天意。大不了以後她讓讓,也沒有過不去的。
她放下碗,揀了一顆雪粉糖含在嘴裡,挽著他很親熱地笑:「既然都來了,去園裡逛逛吧?流芳閣的桂花都開了,可好看了。」
楚灝見她乖巧可人的樣子,心跳漏了兩拍。她總是如此,誠如她所言。萬事珍惜便足夠,誰會在意是短是長?不,他在意!他比她貪心,他想更長再長。
他攬過她說:「好,走。」說著,示意瑞娘帶著冬英和綠雲先回去。瑞娘點頭笑笑,撿起空碗和盤子領人去了。
柔風陣陣,十月的原都不但不冷,且極為艷麗。王府彷彿於叢山碧水間,蜿蜒小徑,溪瀑潺潺。不出家門,也足將濃景盡覽。
流芳閣的景最佳,這裡圍著一處天然好泉。沿山廊建了個大浴池不說,周邊還有各式小築亭台,有時他們也喜歡在這裡擺飯,晚上也來這裡飲酒。
兩人邊走邊天南海北地閒扯,近來日子靜好,葉凝歡心情極佳,迎風動指不時挽幾個花式給他看。
動作流暢迷人,引得邊上小雀跳跳喳喳地歡躍。
楚灝想起當年,她於山中拂指學花朵搖曳姿態,逗引得小雀過來跳簇。當時玩得很是高興,而他便被攝了魂。
如今,依舊如故!
眼神隨手指動作靈動誘人。拈指翻花,袖袍微動,手指卻格外輕靈,躍動如舞步格外多姿。桂樹細花紛紛落,她於花影間如仙。
楚灝眼中情動,心內情濃。在她身邊近賞,只覺暗香浮動,如何不讓人癡?他勒了她的腰貼緊他,聲音有些瘖啞:「凝歡,我去哪你都要跟著。」
「怎麼又說這個了?」葉凝歡笑,看著他眼中星火跳簇,不由心也跟著狂跳起來。這次跳得格外凶,彷彿一躍就要上了嗓子眼,緊接著臉也燙了起來。
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喃喃問:「正越送的什麼藥?喝完了怪怪的。」
看她飛速躥紅的臉,誘他去咬,他壞笑:「怎麼怪怪的?」說著,刻意夾了她的腰往邊上的亭閣裡帶。
「不知,就覺得有點……」她聲音低了下去,眼睛轉而盯著他的薄唇。好誘人啊,竟想撲上去咬一口。葉凝歡被自己這種念頭嚇著了,不由自主地舔舔嘴角。這個動作引得楚灝喉間發緊,彷彿剛才一碗藥進肚的是他。
他勒得她更緊,直將她摁抵在門邊,貼著她的耳朵說:「你勾引我。」
「沒……」葉凝歡話音未落,雙臂卻自有主張地纏上他的脖子,渾身火燙讓她想尋找清涼的撫慰。
楚灝帶出悶笑,抱起她踢開邊上亭閣的門。將她置於榻上,摁著她的手卻不肯順她的意了。他半俯了身自上而下地看著她那快汪出水的眸子,低聲說:「還不承認是勾引我?」
葉凝歡扭來扭去想伸手去抱他,身體酸癢感覺極速升騰翻滾。樣子太撩人。楚灝忍著飛躥的急火死死盯著她看,控制住她的胳膊腿,只讓她在有限的範圍裡舞動。
葉凝歡見他一副看艷舞的德行,迷糊的意識有些回歸,急了:「你、你給我吃了什麼藥?」
明明是想質問的,出口的聲音卻更像是嬌呻,透著媚骨的酥軟。楚灝笑了,笑得特別妖,固執地要得到答案:「說,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葉凝歡快氣炸了,身體也快爆炸了,火勢飛躥,直將身體化成水。他在她眼中鮮亮誘人,彷彿集聚天下最艷的顏色。她啞著嗓子,像是要哭又像呻吟:「是!」
她猛一探頭,像是無處洩憤般,狠狠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楚灝悶哼一聲,再也忍不了了。意識轟的一聲全線崩潰,葉凝歡像快溺死的人撈到了浮木。她緊緊抱他,恨不得把自己碾碎了塞進他的骨頭縫裡去。
細風推開窗,細細的桂花瓣送了進來,紛紛揚揚,像落了一地的星。
晚上,楚灝沒事人一樣坐在廳裡吃飯,下巴上的一圈牙印極其明顯,脖子上還有一塊塊的紅莓印,眾丫頭紛紛將驚悚的目光投向葉凝歡。
葉凝歡頭快垂到胸口,數次壓下掀桌的衝動。一碗藥下肚,她意識全無,將流芳閣配亭折騰得一團狼藉。葉凝歡回過神來的時候快嚇死過去,當即封亭絕不允許任何人進去看,但他還甩著滿臉證據啊。傍晚的時候還被馮濤叫出去晃了一圈,她都不敢打聽外頭見了他這個德行是什麼反應!
現在連她身邊的四大金剛都在無聲地指責她,害得她一肚子委屈沒地方說。
楚灝瞥她一眼,用筷子敲她的碗邊:「吃飯,低頭找什麼呢?」
葉凝歡怒視,楚灝一臉無辜:「我又不是飯,看我幹什麼?」
想了想補充:「對了,那補湯要按時喝,不能停。」
忍無可忍,葉凝歡拍案而起:「不喝!」
四大金剛一見要家變,腿腳利索地領人迅速退出,為兩人讓出戰場。楚灝無視她,沒人伺候就自給自足,拿了茶漱口,拿帕子擦手,動作優雅流暢好不瀟灑。接著又溜躂著去書架邊上找書。
葉凝歡怒火沖天,追在他屁股後面扮母夜叉:「那不是坐胎藥,究竟摻什麼東西了?你把常世友叫來,我要當面問清楚。」
楚灝翻翻書,又換了一本,轉身居高臨下看著她,慢條斯理地說:「是正越送來的好藥,對你有好處。所以,不——許——停!」
「那東西我喝完了難受,而且……」
「忍著。」楚灝乾脆利索扔了兩個字,拎著書就往外走。
「你站住,我沒說完呢。」葉凝歡追上去,楚灝突然停住轉身,她剎不住腳一頭撞進他懷裡,楚灝笑瞇瞇地捏了她的下巴:「我想去流芳閣泡泡,娘子可願作陪?」
他一提「流芳閣」葉凝歡就臉綠,不及她發作,他抄起她的腰,大步往外走,隨手把書也扔了:「娘子一起去,就不用看書解悶了。」
葉凝歡快背過氣去,覺得拳頭都是砸在棉花上半點也無用。楚正越究竟給的什麼破藥啊?楚灝求子成狂,不管什麼招都胡亂用,再這樣下去真的要被他整死!
楚灝食髓知味,每隔兩三天盡心督促葉凝歡喝補湯,葉凝歡每隔兩三日即化身為獸,自此有王妃不時變身之說。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至了十一月眾人又開始忙碌起來。十一月初三是葉凝歡的生辰,二十六是楚灝的生辰。今年楚灝沒出門,王府整月都極熱鬧。不僅東臨各郡的賀禮絡繹,臨近的盧松、北海以及南豐都遣使來賀。
葉凝歡十九歲,雖不是整生日。楚灝仍給她大辦了一場,直把去年在外倉促的皆盡補足。打從十月底開宴,至生日當天,楚灝帶著她去原都的名勝輝盛湖玩了一日,晚上又大開夜宴,還送了她一套六件的嵌紗疊裾舞衣。是由星平最近研製出來的香晶紗所制,葉凝歡有幸成為第一個享用的人。
舞衣是按著花開四季的圖樣做的,質料浸香,無風且翩翩,至舞動之時更如繁花開落,極其艷麗。
葉凝歡很喜歡舞蹈,且有天賦。只是這技藝被世人鄙視,葉凝歡怕影響楚灝,自從跟了楚灝以後就沒敢大動,只在沒人的時候過乾癮。楚灝是知道她這點的,年初返回原都經過星平時,找了能工巧匠開工數月,用最新的料子給她做了一套。
葉凝歡特別開心,穿著在房裡美了半天。還想著在房裡給他起一段,不想晚上被灌了一碗補湯。葉凝歡化身為獸,為楚灝跳了艷舞,楚灝比她更開心。
至二十六,楚灝的生辰也到了,而朝廷也藉著這個由頭派了使臣過來。
葉凝歡的生日,大家只消討王妃歡心就夠了,楚灝想帶著葉凝歡去玩也可以。但楚灝是藩王,生辰宴就不免要與政治勾連得更緊密些。外藩遣使來賀需給體面,藩地重臣齊至,諸家諸族尚未與藩王有聯,也正是鉚足勁頭拓展人脈穩固關係的時候。楚灝也必須要依照各家各族於藩地的重要程度一一給予相應的禮顧。
況且連皇上都派人來了,楚灝更得按君臣禮迎使款待。由此他的生日前後就成了流水過場的見面會,萬頭攢動,把王府鬧得日夜無休。
葉凝歡給楚灝做了一雙鞋,親手繡的雙雁攜飛。楚灝大悅,又賞了一碗補湯給葉凝歡,葉凝歡辭賞未果,被強灌了。雖然生辰宴無趣,但當晚楚灝極其開心!
這段時間,楚灝在外應付忙得四腳朝天,葉凝歡則騰出手來收拾之前連番舉宴的殘局。但楚大爺就算應付著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沒忘記他的人生大事。
此時,葉凝歡坐在臥室的榻上,雙眼發直地盯著面前的湯碗,真佩服啊!
連日開宴,朝廷都派人來了,他疲於奔命還不忘這事呢,一次都沒落下過!常世友嘴嚴得很,威逼利誘就是不肯招出方子是什麼,逼急了就把楚灝搬出來。沒有藥方,她不知如何應對。況且自從喝藥以來,楚灝要她一應寒涼皆忌,夏天她連西瓜都沒吃上,葉凝歡無計可施。
「皇上派人來,不是只為了給你道賀吧?」葉凝歡不想喝,找借口,「這兩天都說了什麼呀?你也不告訴告訴我?」
楚灝懶洋洋支著腿靠在她邊上,假模假式拿本書在翻:「先把藥喝了,我再告訴你。」
葉凝歡看著這破藥就運氣,強撐著嬉皮笑臉:「吃了快兩個月了,覺得不管用。」
楚灝沒有說話,事實勝於雄辯。她氣色當真好多了,臉紅撲撲的,而且沒有去年畏寒。
吃這副湯劑前,原都這樣熱,葉凝歡還早早地把棉襖套上了。這一個月明顯見冷,她也沒再添衣,可見楚正越那些藥材的確不錯。常世友又根據藥性添了些助歡情的,幫助熱力揉散也是不錯的。
當然,除了幫她驅寒促胎,楚灝還有一個小意思在裡頭。蝕骨延筋寒毒極猛,雲棲藍以內家手法調治,雖保住她的小命,卻去不了獨寒的根。之前多少烈陽的藥補進去也都漏跑了,收效甚微。因為寒,她每每葵水來時腹痛如絞,炎夏時節也懼夜風。也是因為這樣,葉凝歡虛得很,楚灝也不敢過分了。
楚灝不否認最初吸引他的,就是葉凝歡的身體。柔軟無比舞姿撩人,給他從未有過的原始誘惑。
美女見多了有視覺疲勞,抱多了身體也麻木。興致不是起不來,而是來得快也去得快,新鮮勁兒一過也就沒意思了。所以,當葉凝歡能令他慾望賁張到忘情的時候,他會覺得有趣。
聽起來很低俗,一點也不浪漫,但這是事實。
當時感情談不上,就是慾望。能牽起他慾望的女人很多,但能讓他的慾望如此噴薄甚至持續不斷的,只有她一個。所以有趣,所以想留著。
那時他能下得去手,反正只管自己快活就好。隨著感情越來越深,慾望也會同樣加深,只是感情凌駕於慾望之上,他很自然地會將她的快樂放在他的快樂之上。
儘管他很希望她也能與他一起感受這種來自於身體本能的愉悅,但她承受不了,他就只能停在她覺得快樂的時候……然後,他就內傷了!
這近兩個月帶給他的感受,比最初的慾望開始的時候還要強烈。是那樣的滾燙與熱烈,和兩年來的點點滴滴堆積揉在一起,彷彿都燃燒起來了,隨他盡情釋放,絢爛至極!
看著這樣的她,彷彿靈魂都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他的貪心是越來越多了,只想與她這樣下去,或靜或動,或清淺或濃艷。四面八方,無不盡足!
是這副藥搭建了橋樑,將那一點點缺憾都細細填補,實在太好了!想起來就開心,再多煩心事也不值一提。
葉凝歡哪知他在腦子裡轉這些,見他半晌不言聲,以為被她堅決的態度打動了,端著藥想潑進口盂裡。楚灝眼神一轉,飛快跳起來搶過來,直接抵到她的嘴邊:「快喝。晚上我還有事呢,現在喝!」
葉凝歡眨巴著眼,偏開頭:「說了沒用了,不是可以不喝了嗎?」
「誰說沒用?誰說不喝?」他加重語氣以示堅定,捏捏她的小骨頭,「好多了,再喝一陣子就全好了,快喝。」
知道只消他不盯著就耍賴,次次不落地親自監督,況且這種藥他也不能不親自監督。之前在她的垂死掙扎之下,他勉強退讓將此藥放在晚上喝,但眼下他不是事多麼?其實相較之下,他更喜歡她白天喝。
葉凝歡扁嘴,知道賴不過去。之前連哺藥的事他都干了,難保不會再幹一次。眼下天光白日,若他再胡來,也只多添一段她的笑料出去。
長歎一口氣,只得乖乖捧了碗,當著他的面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楚灝這才挑了眉毛,揮走侍眾等她變身,歪在她邊上說:「皇上問了正越的事,說這陣子正越催得緊,要我過去執禮。」
總歸是側妃,不能達到皇上大肆派人過去的要求。卻又是四方王,不能太拂臉面。加上正越催得緊,這才藉著楚灝過生日派人過來。反正佔不到便宜,也不想顯得太正式,好像把楚正越當個事。果然楚家的男人,沒一個是省事的。
葉凝歡說:「宗室承認,天下方認北海王的側妃是雅言。正越也是想早些給她這個名分,不然也不會總催朝廷辦。」
這樣看來,他們也過得不錯。不然的話,正越也犯不著狂催朝廷,必然是想讓雅言安心的。這樣一想,她不由笑了笑:「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呢?再快也得過完年吧?」
楚灝看著她,戲笑:「不是我,是我們。」
他撫著她漸起艷色的臉,帶出笑意:「凝歡,我去哪你都跟著。同樣地,你去哪,我也跟著!」
「這不是一樣的麼?怎麼……」
話還沒說完,讓他直接給翻了個個。
「凝歡,我想你呢。」
她半偏了頭看他目如濃繪,心霎時跌進無盡的深處,只恨不得與他就此糾纏下去。她握住他撐在她腰腹間的手:「雁行,我也想你,一直的……」
楚灝帶出笑容,俯下頭來銜往她的嘴唇。
只有這樣緊緊抱著她,他才不害怕。
使臣的話,並未全告訴葉凝歡。皇上是要他為正越執禮,也要他將葉凝歡送入宮中。
他去哪凝歡就要去哪,同樣地,凝歡去哪他也要去哪。要把她嵌進骨頭裡去,飛天遁地,或生或死,總不分離!
葉凝歡睡在楚灝懷裡成了一攤泥,力氣消耗殆盡,連瑞娘領著人進來打掃戰場她都無知無覺。以前她只消醒著,就算動彈不得也必定不肯讓楚灝當即放人進來,之後還會抱著被子到處亂藏,竭力要把自己破爛的面皮再往回貼一點。
以前楚灝起了性不挑地方,她緊張太過也曾厥過去,基本上楚灝見她受不了就收手。但今日她是徹底被搾乾了,厥過去還讓他弄醒兩回,最後真的是力竭而眠。
楚灝拿毯子裹著她,像抱了一個球。他穿著半舊的袍子歪在榻邊出神,剛洗過澡頭髮還未干,半潮著披在身上。神情有些縱情之後的頹靡,眼睛卻是黑漆漆的。
瑞娘捧了茶過來給他,說:「馮濤剛過來了,說北海的人來請見,說若無什麼吩咐,他們準備回去覆命。」
楚灝微微動了動:「先別走,我還有事。」
北藩的人為避耳目,十月底就來了。也沒有住在使臣館驛,而是散住在各大客棧裡,因此東監行院的官員根本不知北藩也遣人來了。
瑞娘點頭,看著他又問:「皇上只讓殿下執禮,沒說旁的?」
楚灝說:「宗堂的人年後便到。」
他撫了撫葉凝歡的頭髮,輕聲又說:「王祥月前借給王祺遞家書的機會,也給我捎了信兒。說他辭了虎騎營大將的職,基本上是出不得京了。淑妃又有孕,去年生了一女,這一個不知能不能解了聖憂。」
瑞娘有些感慨,淑妃深受皇寵,程家猶嫌不足,又送了個本家女兒入宮固寵。這個小程氏入宮後也頗得聖心,年初的時候封了昭華夫人。如今大小二程把持後宮,申後與王貴妃雖位高也莫可奈何。
申後母家早不濟,永昌侯申國朗在時還好些。前幾年申後的父親一死,幾個兄弟子侄忙著爭家產在京裡都成了笑話,如今就是靠祖上積蔭在過日子。
王貴妃雖是太后侄女,也年過四十且亦是無出。王家後來也送過幾個本家女兒,但進了宮沒幾日皇上就過了新鮮勁兒,與淑妃及昭華夫人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皇上娶申氏為正,王家為側。是因申氏母家勢強,王家也要借其勢相助。皇上能登上太子之位以至後來君臨天下,申家功不可沒。可惜的是申家子孫無繼,成不了申後的膀臂。
而王家呢,典型的陽盛陰衰。王家一門三公可謂史上鮮有。不論嫡支旁支隨便拎出來幾個爺們都不是泛泛。但女人不頂事,到底與皇上不能親上加親。
皇上忌憚楚灝,不肯王家與楚灝聯姻。以至現在程家漸起,王家也不得不退守以避鋒芒。
瑞娘以為楚灝是替王家擔憂,說:「護國公卸了虎騎營的任也好,坐享富貴也省得再讓皇上忌憚。王家一門三公,且有太后在朝。殿下倒是不必操這份心的。」
太后的親兄王英襲鎮國公爵,太后堂弟王蔚封寧國公爵。而太后子侄輩的王祥亦於章合三年被封護國公,成就了一門三公之鼎盛。這樣的根基皇上一時也動不了,況且王家人才濟濟,皇上的確也要用。
如今王英與王蔚都年邁,基本上不與朝臣往來。王祥雖位高權重且年富力強,也算是精明懂進退的。縱然女人們除了太后之外再難尋英雌,但男人們撐得住場才是更重要的。
「我擔心的並非王家勢衰,而是……」楚灝說,低頭看那累慘了也睡傻的小臉。
楚灝撫了撫葉凝歡的頭,讓她睡得更舒服些,這才緩緩說:「太后五月千秋,皇上說,太后想見凝歡,要她入京。」
瑞娘微抽了口冷氣,霎時明白過來,喃喃道:「讓王妃入宮?這……這只是皇上的意思吧?是皇上想要王妃當人質吧?」
「你也希望只是皇上的意思吧?」楚灝低了頭,那絲淡淡淒涼現在才露了出來。
瑞娘噤口不語,太后的確與殿下母子情深,太后不會眼睜睜看著楚灝自尋死路。淑妃有孕,這直接影響到的不僅僅是王家的未來,還有楚灝的未來。
眼下葉凝歡有沒有身孕對於太后來說都太晚了,淑妃先有孕了,皇上一旦有了兒子,必定削藩護子。到時皇上連太后的臉面也顧不得了,根基不穩的楚灝必然首當其衝。楚灝現在這個老婆只會拖累他,讓他落入皇上的股掌之中。
楚灝與太后情深,照樣也得防著老娘下黑手。難怪他現在愁成這樣,抱著人球不撒手了。年後宗堂的官要來,估計那個時候,也會派人來接葉凝歡,稱病之類的招數,必然躲不過去的。
「到時我與王妃同往,有什麼事也好照應。」瑞娘想了想道,「好歹也算服侍過太后一場,想來她老人家不至於不念……」
瑞娘話吐了一半卻生生嚥回去,因楚灝那有些凝重悠長的神情。她是個奴才,再念舊情太后也不會讓她妨礙大局,顯然,只由她當保鏢楚灝是完全不能放心的。原本她心裡還想了想陸霜凌,但想到之前楚灝還曾誤會他與葉凝歡有私情,把他自己和葉凝歡都整了個死去活來,實在不忍心再提這個名字來讓他鬧心。
楚灝思索了片刻,低聲道:「這陣子我會讓她在家養養不見外客,尋個合適的人給她當替身。待找來了,你教教規矩以便這幾個月充場面。」
瑞娘聽呆了:「替……替身?」
楚灝看著她道:「我得讓凝歡先行一步,待我替正越執完禮與她一道往京裡去。反正執完禮,也是要回京覆命的。皇上太后有什麼話,只管與我交代就是了。」
瑞娘有些不解:「這樣縱可保路上無事,但上京之後要如何呢?況且殿下帶著王妃返京,隨殿下同行的臣工可要……」
楚灝垂頭看著葉凝歡的睡顏,笑了,手指細撫著她的眉眼,輕聲道:「無妨,我心裡有數。」
瑞娘微吐了口氣,沒再問下去。是啊,他不會胡來,總是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