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歡住進北海王府後,沈雅言每日親自服侍衣食,可謂是到了體貼入微的地步,讓葉凝歡提前過了一把婆婆癮。
楚正越的兩個侄子她也見了,他們在楚正越成親的時候分府出去了。楚正越特地叫他們回來給葉凝歡請安磕頭,楚元楓今年十五,楚元櫟十四,皆是翩翩少年郎。他們叔侄相處親暱,葉凝歡也著實替楚正越高興。
楚正越只陪了兩日,就趕到范城去準備。連著十多天未歸,不過時常捎消息報備。
沈雅言待楚正越一走,索性搬到葉凝歡這邊來同住。兩人同臥同起,朝夕不離,情篤更甚從前。這些天,沈雅言也沒白陪著,不僅細細觀察了一番葉凝歡,更把夫妻間相處的細語密話問了個無數。
沈雅言是個明白人,自知眉眼神態乃因心性而生,非是可效仿出來的。她不過是從葉凝歡形神舉止而知自然為上。至於夫妻相處的細微之處,倒是可以效仿改善一下的。楚正越心繫外務,自當她多多用心方可增進情誼。不然的話,天長日遠當真就如阿寧所言,敬重有餘而情趣不足了。
這天葉凝歡與沈雅言吃罷了午飯,在房裡描花樣子。侍女來報說楚正越回來了,於上房偏廳相候。兩人很是高興,相攜著一路說說笑笑過來。轉過花廳,卻見廳中有兩道紫影,一坐一立,是一樣的濃冶與修昂。
葉凝歡腿還跨在門檻邊,眼卻定在那熟悉的背影上,喉間哽了哽,低呼未及發出,對方卻先回了頭。那雙如濃繪般的眼準確無誤地捕捉住她的視線,如火如水,灼熱幽深地將她緊緊糾纏。
葉凝歡眼底一熱,本能要撲過去。但他更快,大步流星地直將半躍起來的她接個滿懷。
楚灝將她揉在懷中,熟悉的芬芳引得他週身翻沸,相思氾濫成災。
這兩年,不曾任葉凝歡遠離,有時忙碌顧不得相見,總歸知她在眼皮下安好。此次遠路迢迢,更因未來惶惶而覺分外刻骨牽腸。一路都是煎心煮肺,行如踩尖刃,寢若滾釘床,片刻也不能安寧。
此時納她入懷,心亦安墜於腔。
眼裡再看不著別人,也顧不得這裡是什麼地方,撈起她的臉來二話不說先親了過去。陪著一道出來的沈雅言和身後眾侍女皆鬧個大紅臉,捂臉扭捏只恨沒處藏。只有冬英見怪不怪,笑瞇瞇地在邊上立著不動如山。
楚灝將葉凝歡親得快憋死過去,這才微鬆了唇緊緊盯著她,牽了嘴角問:「想我麼?」說這話的時候,卻是腳步不停地抱著她直往後頭繞。
身影消失於門後,聲音這才飄回來:「正越,晚些時候再敘。」
楚灝雖是第一次來這,但多行貴宅自知格局。方才見葉凝歡繞出來,大略猜忖出這裡的佈局。腦中只剩一慰相思,余的再沒心思。
冬英很淡定地跟著一路小跑趕過去,此時方顯出她得力的一面。
沈雅言通紅著臉進了花廳,看著端坐飲茶的楚正越。他氣定神閒,彷彿剛才那一切根本沒看到。沈雅言尷尬地笑了兩聲,沒話找話說地問:「叔叔何時到的?殿下也沒捎個信兒回來,也好準備呀!」
楚正越撇著茶沫子,一身濃紫北海王吉服艷麗非常。邊桌上供著暖房裡新培出的玉台金盞,朵朵明艷。嬌花襯華服,令他容色格外嫵媚妖冶。他半垂了眼皮,有些若有所思,半晌扯出一絲淺笑,不緊不慢地說:「叔叔早上才到,臨時想過來看看,如何捎信?」
沈雅言瞥了眼邊上的阿寧,剛才葉凝歡與楚灝當眾上演一場夫妻恩愛的情景,阿寧此時不住與她使眼色,意思很是明顯,就是讓沈雅言趁機活學活用。
沈雅言忖了半晌,鼓足勇氣上前了兩步。她沒楚灝那厚臉皮,當著眾人的面兒,肉麻詞哽在喉嚨裡實在說不出來。覷著楚正越,嗓子眼裡咕噥了半晌,也沒吐出一個整句來。
楚正越放了杯子,抬頭看到沈雅言面紅耳赤地對著他擠眉弄眼。他愣了愣,站起身撫了撫她的臉,問:「眼睛疼?」
話問得讓沈雅言很是無語,但他的動作親暱自然。指間的繭摩挲著她的肌膚,又帶出細細麻癢,讓沈雅言的臉更燙了三分,不覺也將之前的尷尬緩了大半,順而握住他的手,笑道:「沒有,殿下回來了,我心裡高興。」
楚正越失笑:「這次不過出去了十來天,又有嬸子在家陪你,還會覺得沒意思嗎?」
沈雅言和阿寧同時在心底暗歎一口氣,這位主子太不解風情。難道也要跳起來親,才知是想念他了嗎?
沈雅言說:「怎會?與嬸子相伴只恨日短,哪會無趣?」
楚正越略勾起嘴角,薄唇如花瓣無聲綻,彷彿捲起芬芳,他說:「今天藉著諸官勞頓才能尋空來沂府,明早你與我們一道起行。嬸子得在這裡獨處幾日了,等禮畢了,叔叔再過來攜嬸子同行。」
「啊?」沈雅言微怔,說,「讓嬸子自己在家?那……」
楚正越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跟來的人裡大多是見過她的,嬸子去了多有不便。」
來的路上楚灝與他說了,楚灝走時葉凝歡的替身尚在原都。一來是怕那些見過她的官員送行露了餡,二來也不能讓替身先行,以免太快抵京。楚灝只說王妃身弱,需要靜養至二月中旬方可擇吉日出行,而他自己將東臨一些見過葉凝歡卻與他不親的官員都帶走了,以免王妃車駕離開東臨時再橫生枝節。
楚正越在范城過禮,東藩幾位臣工、北海諸臣乃至朝廷禮官齊聚。范城並無王府別苑,葉凝歡去了也只能安置於王府內宅,且怕有萬一也不能隨意出入。與其這樣不如少挪動,仍在這裡住一陣。
楚灝是想得狠了,這才逮著機會跑來這裡見她一面。
沈雅言想了想:「要不我再留幾日吧?反正已經入了府,此次不過是宗禮那些瑣碎,也沒必要這會子去。」
楚正越攬了她,微笑:「你有心,我本也是這個意思。只是今早瞧著那些人也不是好相與的,你若不在到時他們只管作難叔叔,沒有意思。」
宗室娶親,只消在冊的無論正庶皆有禮制。朝廷遣官來以示恩沐,而這些人代表的更是以天子為首的楚氏宗室。沈雅言作為已經入府的側妃,雖不需拋頭露面地出迎,但諸朝官若要請見,她不可能避而不出。
沈雅言覺得他說得有理,歎了口氣說:「既這麼著,那我去準備一下。嬸子自己在家,總得交代一下各處的奴才,妥妥得照應了才是。」
楚正越點點頭,拉了她往廳外走,輕聲道:「這也不急,先回清輝堂再說。」
兩人出了廳,先後上了抬子,由眾人簇擁著轉向東徑,往清輝堂去了。
楚灝這廂也與葉凝歡窩在床闈裡說話。葉凝歡面上酡紅未褪,懶懶軟軟地不想動彈,只窩在他懷裡聽他囑咐,楚灝繞著她頭髮,說:「……你安心在這住著,待我都弄妥了再來接你。」
葉凝歡說:「這次來了,卻還是不能親觀禮。半點忙也幫不上,倒添了許多麻煩。」
楚灝說:「不過宗禮那套繁冗,你自己也歷過的,看不看有什麼要緊?若覺得心裡虧欠了他們,下回待他們來了,再好生款待就是了。」
說著揉揉她的臉,掂了她的耳垂又問:「你來的時候,北海比這會兒還冷,可耐得住麼?」
葉凝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說:「去年在家養了大半年,現在結實多了,這一路什麼病都沒鬧。」
「那是補湯好。」楚灝飛起小媚弧,笑容很是撩人,「在家還說我逼你吃,現在瞧出好來了吧?」
葉凝歡臉紅撲撲的,斜了眼說:「你現在可誑不了我了!正越送你的是玉屑髓,你亂兌了東西給我吃,才弄得我那樣。」
他笑了:「沈雅言告訴你了?」
葉凝歡嗔:「玉屑髓是從北海十種珍獸的骨髓裡提出來的,只這裡有,可以驅寒補血。雅言也燉與我吃,我聞出那裡面有淡淡的蘭香味,還當是你在家給我吃的那補湯呢,差點鬧出笑話來。」
她說著紅了臉,瞟他一眼,說:「後來悄悄問她,方知這東西並無那種功效。正越之前把府裡存的上好的送你,自己剩的也不多。還是雅言又翻了庫裡,特意做了與我吃的。這些天,雅言待我十分有心。」
「我記著她的好處就是了。」楚灝笑瞇瞇地說,捏捏她的臉,「不是亂兌的,常世友的法子好,這樣你收效得快,而且還能增進夫妻感情吶!我這回帶來了,你要不要再試試?」
葉凝歡瞪圓了眼,被他揉得一陣亂哆嗦,在被窩裡抓住他的爪子不讓他興風作浪:「你說了只吃三個月,怎麼現在又帶來?」
「北海不是冷麼?怕你有反覆。」楚灝一手撐著頭,一手跟她逗。看她忙不迭地上下抵擋,十分有趣。
葉凝歡對付他的爪子,說:「我用不著,給正越吃去吧。交給雅言,讓雅言給他灌一壺!」
楚灝差點倒在床上,看著她一張小紅臉,緩了緩才問:「你這是鬧哪出?」
葉凝歡漲紅了臉:「我是看他忙得要死顧不得家。雅言說平日他回來了也常住前頭的,你也說了,增進夫妻感情嘛,既然沒什麼副作用,那也沒什麼不好。」
楚灝靜了一會兒,牽出戲笑:「正越如何不忙?照我看,六郡之中有四郡只怕都是兵了。他能騰出幾日來回家,算是周顧了。」
葉凝歡愣了愣,楚灝湊在她耳邊跟她說了幾句。她恍然大悟,喃喃道:「難怪沂府這麼大呢……也難怪他當年剛一繼位便忙於料理北監行院。」
楚灝說:「以軍養民,復以民生軍。既可解決龐大軍費,更可讓北海固若金湯。正越與二哥一樣會用兵,卻比二哥更會養兵。」
以范城為副都,一應往來皆在范城。的確是為了掩蓋沂府恢宏,事實上是為了掩蓋這恢宏之下的真相:北海掩兵於民,軍備超規的真相。
沂府與范城地勢緩平。擴沂府、建范城,多開林田,將大批百姓遷至此地,再分他們繼、業兩田。同時將諸郡空出來劃與軍管,交給那些官兵料理。每年所出只收一二,餘者可由他們自行分派。如此一來,大省軍費且民生漸豐,北海邊疆亦穩固。
相信到了今時今日,除沂府與范城外,余的四郡早失去原本的行政職能,成了軍管。郡城中並無百姓,全是軍人以及其家屬。週遭林田,也都是駐守諸郡的軍人所有。
北海的軍人個個都是地主,他們與北海休戚與共。就算朝廷打過來,圍護沂府以及范城的四郡必先跳起來勢死相抗。別說軍人要拚命,他們的家小也要與朝廷玩命的。保家衛國,就是這個道理!
只消不進沂府,無人知北海是劃郡分營的兵策。眾官員隨他入青馬過昌城直至范城,都覺街道寬而民房稀,給人的印象是北海人口稀少,但若四郡皆是兵戶的話,數量就很可怕了。
楚正越所報的民戶,估計只有沂府加上范城的。這些人數,大約與四郡的軍力相當。以這種方式偷天換日,朝廷並不知曉。天氣惡劣,地勢險要且北境不安,人口稀少是正常的。人少則無處招兵,那北海不足為懼。
皇上妄圖以東藩之兵力並服北海,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若非半路上楚灝弄出一樁大婚來讓皇上改了主意,只怕這會子他已經送死去了。
葉凝歡窩在楚灝的懷中,感慨道:「他有如此強兵,本該有恃無恐。但這些年他與諸藩做買賣,像是北海獨有的丹珠、玉屑髓、寒玉等,他都是不販的。可見是不想與朝廷反目,累及北海子民。」
楚灝牽了牽嘴角,眼中漾出點點微光。楚正越如此劃分營寨,大擴軍備。一則不想坐以待斃,二則亦有雄圖之心。葉凝歡說對了一半,多年不動甚至小心與周邊交易,確有仁心。還有一點,是他師出無名。
若外邦侵國,自然天下同仇。不過楚正越是臣子,是皇上的侄兒。錦泰以禮治國,萬民崇禮。以臣逆君為不忠,以侄反叔為不孝。將北海上下置於逆賊叛民之地,為不仁不義。此等大逆無道之徒,百姓是不會支持的。楚正越縱然在北海有人望,但不管他有多強的兵力,只消他打出去馬上身敗名裂,天下民心絕不可能向他!
民為水,可載可覆。楚正越深知這一點。
諸藩虎視眈眈,楚正越週遭有東臨、瑜成、盧松、興成等藩地將他與朝廷隔開。他不是有野心無智謀的蠢材,自然不當這個出頭鳥。在沒有萬全準備之前,絕不可能與朝廷起干戈。
楚灝輕聲道:「正越不願隱瞞,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摸摸她的頭笑,又將話兜回來說:「總之他有他的難處,並非有意冷落雅言。所以,你也不必想著給他灌藥來助興了。」
葉凝歡大窘。楚灝笑得特別壞,捏著她的臉說:「況且常世友配給你的,男人吃不得,你更別指望把這東西送出去,好脫了你的困!」
「啊?」葉凝歡被他戳中心裡的小秘密,臉漲得通紅。她忍不住去掰他的手指頭,賠笑著說,「兌的什麼東西啊還分男女?你告訴我唄?」
楚灝不上當:「不告訴你!」
他將手臂搭在床沿下摸了摸,把自己的袍子給撈回來,從裡面翻出一個藍釉小瓶子來,衝著她晃了晃。
葉凝歡搶過來看了,臉色陣陣發綠:「你居然能弄出藥丸子來?常世友實在是……」
「學無止境嘛。」楚灝摁著她的小胳膊,嘴唇沿她耳骨一路廝磨下去。
葉凝歡閉緊嘴巴,趁機用力把瓶子往外頭一扔。冷不防被楚灝凌空接住,看她目瞪口呆地樣子,笑:「好不容易才弄出這一小瓶,竟敢當我面糟蹋?哪天你不好了,再灌給你吃。」
「我才不吃呢!死也不吃……」葉凝歡撒潑,沒能成功將藥送去禍禍楚正越,更未能成功毀壞,甚至藥方為何估計這輩子也套不出來了。
葉凝歡惱羞成怒,脫口罵他:「你太禽獸了,也不怕腎虧!」
楚灝在她耳朵上啃了一口,她嗷地一聲叫。楚灝拎著她的腿兒一陣晃,陰森森地威脅:「再說一次?」
「不不,我錯了,是我禽獸不如……啊!」葉凝歡最後的聲音拐著八道彎揚上去,拚命去拽他的腕子,「雁行……你別這樣,我害怕!」
楚灝壓過來,黑漆漆的眸子看看她的眼,撫她燙極的臉:「再叫我。」
葉凝歡眨巴著特別潮濕的眼睛,喃喃道:「雁行……我不想老靠藥湯子才能配合你,但你要輕一些……」
楚灝抱緊她,親親她的睫毛,任她在懷裡亂抖,笑容漸綻:「傻樣兒,若好了,誰捨得天天給你灌藥呢?」
葉凝歡悶在他懷中,環住他的腰說:「雖不若以往懼冷,但還是懷不上……雁行,若我真的……」
「那也不放你。」他笑意更深,「你要記得答應過我的話,若忘了,可不饒你。」
「知道了。」她咕噥了一聲,埋在他懷裡不動彈了。
晚上,楚正越與沈雅言於叢雲樓觀景閣設宴,並親自前來相迎。
叢雲樓建於王府中部,三幢高樓環立,叢雲因此得名。觀景閣設於三幢樓之間的交臂橋台上,是個空中懸閣。從這裡有連接三幢樓的三面懸橋,閣中四面皆是通雕琉璃敞門,可盡覽王府恢宏之景。
閣中燈光柔細,只在廊外絢起輝煌燈火,將這方天地掩於明艷之內。外廊上下皆是燈走如龍,於閣中可清晰看到夜景風光。但自外看去,只可見懸橋如銀河,三幢樓似彩珠,星星斑斑漫散開去。卻難窺見觀景閣內半點風景。
四人落了座,各自先飲了一杯,略盡此次重聚之誼。今早楚灝抵范城,楚正越率眾於城外十里相迎。雖是重逢,卻因楚灝領了許多人,不僅說不得什麼,還得裝作是生平第一次相見。安頓完諸官後,兩人抄小路趕回沂府,也只在路上匆匆說了幾句。
楚灝心裡懸記著葉凝歡,到底不能盡情。直至此時,才算一盡衷腸。
楚灝與楚正越說起范城備禮的事。這次楚灝帶的人,不是打朝廷來的禮官,就是東藩與他不親近的人。這幫人來了北海,各自打著算盤。有一點是統一的,北海這地方太敏感,都不願意擔待。大小事宜只管扔給楚灝去決斷,樂得個冷眼旁觀。早起見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而楚正越不僅要參與宗禮籌備,還要著人盯緊他們。可想而知,他們之後在范城的日子必然是忙成一鍋粥,要商議的細節自然很多。
兩人由范城的宗禮又說到了之後上京的事,二十五宗禮畢,楚灝會以王妃獨自上京,他不放心為借口提前走人。那幫朝廷的禮官攔不住他,不過要甩脫那些任職東藩的武將,就需要熟悉北海地形的楚正越來配合了。
如何擇徑,如何提議,如何打掩都需要細細商討。沈雅言見兩人說得興起,她們在這裡也是無趣,悄悄起身摸摸葉凝歡的肩,示意她跟著。
葉凝歡會意,提了裙角要走。楚灝一心二用,捏了她地手問:「哪去?」
葉凝歡笑道:「我與雅言出去逛逛,看看夜景。」
楚灝看看兩人,鬆了手:「去吧,別走遠了,一會兒再回來。」
葉凝歡點頭,又換了一瓶酒燙著,這才與沈雅言一道去了。阿寧與冬英也相繼行了禮後跟著離開,廳裡只餘下素琴並幾個得力的侍女在側安席。
楚灝瞟了眼跟去的冬英,撿起一塊帕子擦了擦手,說:「到時與你嬸子輕馬入京,冬英……」
楚正越笑了:「還想尋機提一句,叔叔卻與我想到了一處。」
兩人相視而笑,楚正越說:「讓她在這兒吧,待忙完了,著人送回原都就是。她既得嬸子歡心,自不會虧待她的。」
楚灝點頭:「我是這個意思。」
兩人不再就此事再多作討論,明白就完了。楚灝飲了杯酒,又說:「這次我們往京裡去,也不知何時能回。若趕不及的話,仍遣龍向野往鶴頸北圍與你交易。」
去年初訂了兩藩商貿的事,藉著往來送禮的機會過了一些小宗。大宗的還是要屯至鬱林,往鶴頸北圍交易的。
龍向野是東藩鳳台官員,早於楚灝歸藩前便曾與楚正越做過買賣。楚灝根據楚正越的名單,這一年間陸續東藩的官員整理了一遍,罷了些官員。但龍向野被楚灝留下了,不但留了還升了職。此人雖擅自與外藩做買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官,在鳳台清議極佳。之所以做買賣賺錢,全因朝廷索求太高。楚灝將此事兜攬後,龍向野自覺有了依靠,且得楚灝重用,更一心與他效命。
楚灝又補充道:「之前許你的糧草,我願再加三成。」
楚正越愣住,半晌輕聲道:「叔叔既來了沂府,對北海的境況想必清楚了。仍願加糧?」
楚灝坦言道:「去年未知北海境況,自然擔心你籌糧是為積兵。今年親歷了一場,到底更明白你了。」
楚正越長睫垂下,嘴角卻微微揚起:「北藩軍情如何,叔叔抵沂府後一目瞭然。民生如何,是嬸子逛了兩趟街發現的吧?」
他雖不在王府,府裡情況卻是清楚的。沈雅言陪著葉凝歡往城裡逛了兩回,想來這兩回對於葉凝歡來說也不是只為了玩,到底讓她逛出意思來了。
楚灝道:「是,她確看出了些。北海與別處不同,民生與軍務緊密相關。我想,你四處奔忙,督軍倒是在其次。巡查軍人屯糧斂財才是主要吧?」
楚正越抬起頭,眸光嫵媚直至明艷,交相輝映形成異樣的燦爛。
劃分營寨,諸郡失去原本的行政職能。週遭田林全被軍管,老百姓要餬口,便要再得產業。十幾年來逐漸往沂府、范城兩地集中。大肆擴軍,分劃城寨。分散四郡之中障蔽朝廷耳目。不僅如此,更可以人口少北海窮為借口,拖欠應繳朝廷的錢糧。不斷地積累財富,借苦寒之地錘煉兵馬,讓北海真正擁有一支虎狼之師。
弊端也由此而生,北海崇武輕文之風高漲。當兵的有兵傭,更可分林田。北海人人以從軍為榮,一招兵萬頭攢動個個爭先。的確可以讓他挑選出精銳,且這些人與北海休戚與共生死相連,但大筆的財富與權勢也因此集中在軍人手中,奸商往往都與北海軍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北海半年是冬天,糧食只能產一季。品質是全國最好的,但產量少。北海並不窮,烏巢、邙涯二嶺是天然寶庫。北海借助山多的便利,多推行樵、獵、藥、採礦等產業。可是這些東西到底還是要換糧來餬口的。
奸商與有田有權的軍將勾結,借冬季漫長糧食產量稀少,屯糧坐地起價積斂財富。久而久之,北海糧、油、糖乃至糧食所制的一應佐料價格居高不下。樵、獵、藥、石等業的人心生不滿,且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想當兵,再不思興業,實則於北海民生不利。
楚正越每年監軍,且重典治藩都是因此而來。但他要倚靠這些軍人,不可能徹底打擊這個階層,也不可能改變劃分營寨的藩策,只能治標不治本。楚正越往各地做生意購糧草,不是為了籌措軍費。北海是以軍養民,軍費多得是。他購糧是為了北海的老百姓!
楚灝能看透他的兵備,未必能瞭解他的民情。楚灝沿途所到之處皆封街鎖巷,諸官相迎,沒機會接觸民生。所以糧草的事,楚正越雖有心想讓他加,卻也沒急著這會兒提。葉凝歡替他看出來了,逛了兩趟大街就看出來了。
楚正越輕笑了,說:「嬸子逛大街都與眾不同,兩趟便知民生,實在佩服。」
楚灝說:「她愛逛,不拘大街小巷全都去。她說你這裡街上全是賣烤肉的,什麼米面之物,小店舖裡竟都沒有。好像北海的窮人皆是吃肉,有錢人才吃飯。」
楚正越不由笑著搖頭。說得誇張了些,但也確實體現了北海特有的現狀。
楚灝說:「我入沂府、范城的時候,見週遭林田頗豐。就算產量不高,卻也不該缺糧至此。但她既親見了,想來是你這裡軍權大過政權了。」
楚正越頷首:「不錯,沂府、范城權貴林立,百姓分不得什麼好田去。二則,軍將手中有地有財,雖然分與他們的林田都在諸郡險惡之地,加在一起產量也不少了。背著我偷與那些商人,兩相得利的事屢禁不止。一來二去,成了這境況!我自己是北海三護統帥,又兼了北鎮撫司大都督,總得顧著這些軍將的臉面。若強與他們手中奪地,諸將難服。若不顧民生,百姓不安。所以為難!」
楚灝說:「正越坦誠,我願多加些糧草。你也可將北地的一些特產販來,省得將這些大好的玉石扔在這裡蓋房子。你這些年不願販這些,是怕傳出去影響北海。如今我過來了,你大可安心。」
楚正越道:「其實我也想過,長遠來說於兩地都好。只是眼下你們要往京裡去,之後情勢如何還是未知。待平安歸來,咱們再細議好了。」
楚灝轉了杯子微笑,這些東西販過來,兩邊都有好處。也是雙刃劍,弄好了兩邊都好,弄不好就是兩藩勾結的鐵證!楚灝目前於東藩根基未穩,現在要往京裡去,皇上與太后的態度未明。楚正越既不願禍連了自己,也怕楚灝在這個時候失了根基。
楚灝笑:「你說的是實話,你現在是兵強馬壯的不怕翻扯,我卻無處可撐腰。」
楚正越舉起杯:「叔叔有膽有謀,願與正越首尾相顧。正越不負叔叔此情,願與叔叔撐這個腰,共保長安。」
楚灝與他碰了一下:「有你這句話足夠了。」
兩人飲盡杯中酒,楚正越又牽唇綻笑。楚灝看著他也勾了嘴角:「你又笑話我?」
楚正越瞭然地笑道:「嬸子事出因情,不若叔叔事出有理。我猜,她想著替我了了這樁事,好多讓我多抽時間周顧家宅。叔叔明知時機尚早,卻仍今日提及。想討嬸子歡心呢!」
楚灝輕咳了兩下,撿起溫酒器裡的壺倒與他:「笑便笑吧,就是想討她歡心,如何?」
楚正越微斂了笑意,半是認真地說:「情理相濟,叔叔與嬸嬸是天作之合。能與二位作鄰居,是北海之幸。若換了旁人,或是獨情,或是獨理,只怕皆疑我忌我,再無此時坦蕩言歡。所以,叔叔當顧好嬸子,別讓人以為她沒依靠就是好欺負的。不然,正越也不依!」
「自然。」楚灝也變得有些認真起來,「在朝在野,在京在藩,都是一樣的!」
眸光流匯,意與心通。兩人形容如媚,笑容冶艷,在這燈影環繞之間,繪成天然絕景。
沈雅言與葉凝歡在橋廊上漫步,看著燈火絢爛,夜景紛繁。兩人邊散步邊聊,將體己話說了無數。沈雅言是感激葉凝歡的,今日楚正越回來,沈雅言小試牛刀。雖說楚正越理解女人心思的能力很差,但到底有些不同。沈雅言隨意,他也隨意不少。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覺地穿過橋廊,直通東側樓三層敞廳。
這裡擺了十幾面鼓,皆是白玉雕架,大小不一的環列於廳中。邊上還放了琴、笙、牆上還懸了蕭、笛等各式樂器。倒像是一間辟出來的樂室。
葉凝歡很是稀奇:「咦,這裡怎麼擺了這麼些鼓?正越喜歡敲鼓嗎?」
沈雅言面上有些不自在,暗悔帶著她選了這道橋來走,拉了她要去,乾笑道:「也沒什麼好看。走吧,咱們去北邊的樓上逛逛。那邊有間琉璃頂的房子。」
葉凝歡對這類聲樂之物很有興趣,隨口說:「近來你帶著我逛王府,卻沒逛到這裡來。難不成是忌諱我的出身,怕我心裡不自在嗎?」
「我哪會這麼想?」沈雅言忙說,怕她不信又補充,「我在家也喜這些,還特意學過幾年琴呢。」
葉凝歡環視四周,想了想笑道:「雅言,宗儀只怕我不能親觀了。且過兩日還有你的生辰,不如,現在送你一份賀禮如何?」
沈雅言愣了:「現在?」
「是啊!」葉凝歡抖抖腰間繞著的長絛,攬過她小聲說,「你看這裡有這麼些鼓,可見正越兵戎在外久了,於家消遣歌舞也必不愛靡靡喪志之音。不如我教你起一段鼓舞,你學了去誘惑他!」
沈雅言的臉漲得通紅,卻被她引得動心了。葉凝歡說得不錯,楚正越若在家設宴局,最煩人跳那些軟綿綿嬌無力的東西。家裡養的舞伎,也多是擅北地旋舞、戰舞一類的。後來因與東臨交好,楚正越怕葉凝歡來了多心,整風的時候把家裡的樂伎人等全遣了,一個也沒留。
沈雅言小時候學過幾年花拳繡腿。打架未必有用,筋骨卻是練過的。葉凝歡要傳授她誘夫之術,自然動心萬分。料想葉凝歡也未必能看出什麼來,在這裡玩一會兒也好。
她這樣想著,瞥了眼邊上的阿寧。阿寧一個勁地眨眼點頭,動作明顯得連邊上的冬英都快瞧出來了。
沈雅言紅著臉說:「我怕身子硬,學不好。」
她一吐話,阿寧心花怒放,自動自覺地去關門,將幾個遠遠跟著小丫頭都閉在門外。
葉凝歡很在行地捏了捏她:「我瞧著還行,放心,不難。」
沈雅言看著架上的琴說:「不如我替嬸子撫琴,嬸子覺得哪支曲好?」
葉凝歡想了想:「《翦風歌》吧?你可會彈?」
沈雅言點頭,著阿寧取琴置於琴桌上。葉凝歡解了外氅,將繞腰的長絛解下來,內裡是一件連襟開袂的淺金色的素錦衫。袖口細窄,裙擺卻長。她將長絛繞在手上,長絛兩端都是打了絡子,各墜了一塊紅寶用以墜角。
沈雅言琴音起時,她隨之而動。兩人從未配合過,但葉凝歡踩音極準,很快進入狀態。
長絛翻捲熱烈,身姿翩繾如仙。隨著漠漠風歌而豪邁洶湧,絛梢飛揚,她舒展手臂而向四面彈躍,爍閃寶石帶著紗絛有如小槌,一下下地撞在鼓面上,卻半分不擾琴音。
葉凝歡且舞且歌,聲音低悅悠揚,卻是將詞改了:「滿目狂飛盞,星燈賀長夜。春風渡烏巢,綿情臨北界。君若飲血箭,撐起北海天。妾若星落塵,化燈意潺潺。」
鼓聲、琴聲、歌聲。相攜相顧,相倚相持,互不相擾,彼此相纏。與舞姿交揉,看在眼中,動入肝腸。
在歌聲裡,沈雅言彷彿回到去年上元佳節,眾人填詞作謎,笑鬧整夜。情自那時得以成全,她再無所憾!
沈雅言並不專攻琴藝,只是閒時娛玩所學。此時卻因這無比曼妙以及心中情長,得以超常發揮。別說冬英看得發呆聽得發癡,連阿寧都驚呆了。萬沒想到,這技巧還能隨著一舞而突飛猛進的。
葉凝歡彈飛紗絛,操縱紗絛在身邊狂舞如龍,鼓聲漸促,有如行兵佈陣,策馬奔騰。歌聲漸亮:「相識十六載,寒暑證我願。蒼松代為信,邙涯如志堅。千山盡傲立,與君相攜看。此生同恩仇,九冥或九天。」
沈雅言聽得心潮翻湧,看得雙淚欲落。這一曲,訴盡她的心事。
楚灝與楚正越早就被鼓樂聲給引過來了,兩人默默立在門外聽歌聲如訴。楚正越聽了起鼓聲,本來心裡有些不快,暗惱雅言竟把葉凝歡給引到這兒來了。但踏歌而來,鼓點歌聲卻就此駐入肝腸。鼓聲或急或緩,隨著琴音點點攀纏昂揚。歌聲便在當中如春風過隙,絲絲縷縷悠揚,一點點浸進他的骨血。
楚灝聽著歌聲,唱得是雅言與正越,入的卻是他的心。他與葉凝歡未有相識十六年的情分,如此他羨慕對她有養育之恩的楚正遙,也羨慕與她自幼相識的陸霜凌。
但如今,他們有著與君同恩仇,九冥或九天之願。從此,再不艷羨任何人。
他所愛的,已經在身旁,他可細細灌溉更多的十六載。唯願她如歌中所唱,蒼松代為信,邙涯如志堅,不要因至情而棄他。
「你可想進去看看?」楚灝先忍不住了,鼓聲敲在他的心上,揪著他上上下下地難受。雖說在家也常看她跳舞,但每次她很認真地想跳一段都讓他破壞了。沒辦法,他總是忍不住。後來葉凝歡就不愛給他跳了,今日難得她能盡情,他真的不想錯過。
楚正越早想進去了,就是礙著他在沒好意思直接踹門。聽他這麼一說,馬上讓諸人在外候著,上前就去推門。
沈雅言早忘記彈琴了,手摁在琴上,呆呆地看著葉凝歡跳到驚心動魄。葉凝歡旋舞不絕,長長的絛翻繞著在她週身,不時飛躥出一節彈在各式鼓上,鼓聲促急如雨,無琴更添壯烈。那絛尾的紅寶被她揮動紅光飛轉,明明只有兩顆,但光尾映燈不滅,竟像是有十七八道繞在她的週身。
阿寧和冬英看得專注,連楚正越和楚灝進來都沒發覺。葉凝歡面上帶出薄汗,燈影下閃閃螢光,一雙眼亮得驚人,直將十幾面鼓敲得如珠玉落盤般曼妙。
葉凝歡在如雨般的急鼓聲裡猛地驟停收勢,眾人的心都像被狠狠攥住一般地,連呼吸都忘了。她這才慢慢抖了絛,再將最後的九下敲完,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揚著滿是汗濕的臉轉過身:「覺得怎麼樣?看著熱鬧,其實不難。要不要跟我……啊啊啊!」
她短促的尖叫把眾人的魂全叫回來了,葉凝歡氣喘吁吁地指著楚灝和楚正越,滿臉憤憤:「你們……你們兩個怎麼進來啦?」
剛才還是凌波仙,轉眼成了燎毛猴。變化太快,被她矛頭直指的楚正越明顯不適應,穩如磐石的下盤有些發軟,當即覺得理虧,本能地擺手想解釋。
楚灝沒被葉凝歡的虛張聲勢嚇倒,扯住她臂間的絛,趁著她力竭之時直接將她拽進懷裡:「你壞了你,居然躲在這裡偷偷玩,把我扔在外頭!」
葉凝歡額上頸上都是細汗,燈光一撩媚人得很。楚灝喉間發乾,恨不得當即將她撂倒。葉凝歡一看他那表情就知不好,趁機踩他一腳讓他回魂:「我在教雅言,誰讓你們看了?」
楚灝被她踩了一腳,雖說不痛卻也明白她的意思,替她擦汗,逗她:「平日在家也沒見你跳得跟天魔狂舞似的,可過了癮了吧?」
「家裡也沒這些鼓啊,他這裡的鼓好得很。聲音實在……」葉凝歡說著,跑向最近的一面,想抬手再敲一敲。
楚正越回了神,腦子一空身體反應先出來,長腿一伸踩住她的絛梢,足尖輕繞,行雲流水般往回一帶。葉凝歡打著小旋子往回栽,楚灝忙去救。楚正越本來兜了臂等著,眼角餘光掃到,生生收了手,眼睜睜看著葉凝歡重新滾回楚灝的懷裡。
「你幹什麼呀?差點把我拽個大跟頭!」葉凝歡驚魂未定,發現楚正越居然用腳纏她的帶子,十分鬱悶。
「我這裡的鼓被嬸子敲了個遍,嬸子猶嫌不足。還要湊過去摸,再給我摸壞了。」楚正越不動聲色地擋在她面前,將她週遭行路皆封個死,杜絕她再湊近的任何可能。
「小氣鬼,不讓碰早說呀。雅言剛才都沒攔著!」葉凝歡嘀咕,到底是在人家家裡,不好強行耍賴,喃喃道,「那我敲都敲了,還賠你不成?」
楚灝瞟了一眼周圍的鼓架,與楚正越的眼神一對,不用近前也明白了。
他攬過葉凝歡說:「正越不是這個意思,走吧?你也累了。」
沈雅言也是回過神不久,看到楚正越和楚灝的時候也有些意外,特別是看到楚正越當時那反應時,她心裡一陣突跳。楚正越這樣著急,擺明是極不想讓葉凝歡知道的。她忙上前趨過去,也不敢看楚正越,只顧扶著葉凝歡不吱聲。
葉凝歡攬了她,向著兩人說:「我和雅言還沒說完話呢,你們先回去吧。」
楚灝站著不動:「你們回去吃點東西,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說著示意冬英,冬英會意,拿過外衣給葉凝歡披上,與阿寧一起拉著她往外走。自從楚正越一來,沈雅言也巴不得快離了這裡,急忙跟了葉凝歡出去了。
待眾人都去了,楚灝這才慢慢踱到最近地一面鼓前,伸指彈了一下鼓面:「這都是誰的皮啊,你還堆在這裡?」
楚正越長出一口氣,撫額:「還好叔叔明白,替我掩過去了。」他想了想補充,「叔叔別告訴她。」
這些的確是人皮鼓,大多是楚正越十五歲至二十五歲這十年間得來的。
楚正越繼位之初內外交困。對外要迎擊外敵,重豎邊防。對內要劃分郡寨,漸收兵權。不狠是不行的,加之那時年少血烈,自然無所不用其極。
楚正越曾重用酷吏四處排除異己,剝皮這種酷刑由此盛行。有資格被製成鼓放在這樓上的,都是當時足以叱吒風雲的人物。這每一面鼓的血腥之下,都代表了一段生死攸關的驚心動魄。
他仍站在這裡,而對方已成為他樓中的樂器。
不過這些年,他不需要再借助這種方法來震懾人心鞏固權勢。這些鼓的數量沒再增加,也沒再拿出去作樂宴,仍擺在叢雲樓的東配樓上,並非是炫耀他的戰果,而是他對自己的警示。
藩王不是好當的,有人敬慕,自然有人憎恨。他這一生都將步步行於刀尖,稍有不慎同樣也會淪為別人槌下之鼓。
這警示之下的慘怖證據,實在不想讓葉凝歡知道。他相信她可以理解,但她情在權謀上,難免意難平。
楚灝輕笑了,倚著鼓架看著他:「你素昔作風不畏人知,這會子怎麼縮頭縮腳起來了?」
楚正越默了一會兒,牽出淺笑,輕聲說:「為叔叔著想。若知道了,只怕嬸子這輩子都不想再跳這支舞了,叔叔豈不再無眼福?」
楚灝認真地看著他,楚正越迎上他的目光。鳳目如粹,可一眼通底,這般清澈,並無藏掩。
楚灝直起身子,走過去拍拍他:「說得是,走吧。」
楚正越微吐了口氣,將心中蔓天大火強摒於心房。
就是不想讓葉凝歡知道,他伏於骨血深處那凶蠻醜陋的一面,不想讓她厭憎,不想讓她嫌棄,不想讓她避離。亦不想讓楚灝知道,伏於心底那不能與任何人訴說的衷腸,不想讓他戒備,不想讓他防範,不想讓他隔絕。
所以,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