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灝靠坐在浴池角落,半仰著看著吊垂下的蓮花燈出神。葉凝歡坐在他身後,替他洗頭髮。烏髮如墨,瑩瑩生光,浮在淺池中如藻。
晚上皇上賜宴洗塵,在京宗室相陪,他回到靜園的時候,已近了子時。
葉凝歡低聲說:「今日諸宗室女眷都下了帖子,特別是廣成王妃,她家離靜園最近,明天就要來登門。」
如今在京的宗室有楚灝的兩位異母兄長:南安郡王楚洪,昌益郡王楚瀲。兩人都因生母位卑,只封了有爵無地的郡王,一直住在京裡。
另有一位藩王在京,即廣成王楚正迦。其父楚泯章合二年薨,當時他年僅十歲。歸藩半載,廣成即被皇上以庶子霸權欺凌嫡主為名接管。當時皇上借南征夜灤之機將兵直接開進了廣成,廣成猝不及防。楚正迦三位庶兄被皇上逼死,他本人被皇上遣送回京,一直住到今日。
此外就是諸王世子,共有四人:為南豐王世子、慕成王世子、簡郡王世子以及瑜成王世子。其中慕成王世子已是元字輩,算楚灝的孫輩了。
楚灝攜王妃抵京,他位分高,輩分也大,在京的宗室女眷自然要來拜見。
楚灝拂了把臉上的水珠,在京裡最麻煩的就是跟這些宗室往來。諸王府邸散落於京中各處,除了四方王行府得以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內城,餘者皆是在外城擇地,還有住在京郊的。廣成王行府離靜園最近,只隔了一條街。
葉凝歡想了想,說:「像廣成王和諸藩王世子,還是少往來吧?你跟我說過廣成的事,況且現在正迦被皇上養得那樣。你還說,當初你在靜園住著的時候,他還管你討過人,也不知道……」
楚灝撫撫她的臉,說:「他那樣膽小豈敢留著?我查過,早料理了。」
葉凝歡心下一刺。當年,她與林靜、程泱、張玉一併入宮獻藝,當晚即入靜園。沒兩日,聽說程泱與張玉被楚灝送人了。她嚇個半死,才整日捉摸著要跑。直至很久以後才知,那兩人是被楚灝送給了楚正迦。
對這些舊事,兩人都有默契,總不願提起惹了對方的不快。但眼下,楊氏要過來拜訪,總是要提了。
楚灝看著她,抓了她的腰往懷裡一拖。她不防,直接讓他拖下水去,她吃了一驚,剛欲掙扎。他卻撫著她的臉道:「你別惱,那時我也不知會對你……」
葉凝歡眨巴著眼,泛起甜笑:「怎會?是我何其有幸。」
「有幸的,是我呢。」他微笑,隨手撤了她的簪子,撥去她濕噠噠的衣服,說,「皇上現在忙得很,也沒功夫理會這些。你若閒悶了,與她們走動走動也無妨。」
葉凝歡默了一會兒,又問:「今日,你是怎麼跟皇上說的?」
楚灝勾了她的脖子,道:「說查到了丁景隆受命王家的證據,為免生事,提前伏了人將他拿了。不日就送上京交給皇上處置。至於北海那邊呢,理由就更簡單了,擔心你一個人在路上,所以跟正越商量了,他答應讓我先去,還著人送了我一程。餘下那些官,正越會遣使臣與他們一起到京。」
葉凝歡問:「真要將丁景隆送到京裡來?」
「怎會?」楚灝揉揉她的臉,「丁景隆一案牽涉平原州李氏,李吉是王祥的老丈人。李吉獲罪,王祥能跑得了?能維持表面太平也好!也要給自己爭取點時間。」
葉凝歡喟道:「你可真不容易。」
「才知道啊!」他斜了眼,枕著池沿歎,「太后想保我,但不知不覺走了楚湄的老路。我今日說了狠話,太后也傷心了。只怕以後也不想見我了。」
葉凝歡看著他索然的神情,安慰道:「若她知道北海的舊事,就會明白的,防衛過當終成隱患。皇上多疑不是一日而成的,這些年積下來,你就算再怎麼表態,他也不會信你。」
楚灝勾了嘴角,說:「可不。」
葉凝歡想了想,又說:「你揭出丁景隆的事,是逼太后撤手。至少現在,她還沒跟皇上鬧到決裂。可揭了丁景隆,等於向皇上證實了,太后這些年的確暗中籌謀,皇上只怕連你也不會放過了。」
楚灝撫著她的臉問:「怕麼?」
葉凝歡抱住他說:「怕啊。左右為難四個字,在你身上我看得明白極了。之後這幾天你得天天進宮,稍有差池……我怕……」
她是貴人手中的工具,他又何嘗不是?夾在母親和哥哥之間,成為帝黨與太后黨相爭的工具。皇上是太后一手栽培,心性其實是一路的人。
楚灝與他一母所生,太后可以扶持他,也能扶持楚灝。皇上本性多疑,自然要忌憚楚灝。而皇上的忌憚,引發了太后的防備。太后的防備,則讓皇上更加忌憚。稚子本無辜,楚灝兩相難!
他周旋了這麼多年,替皇上背黑鍋,不慕高門之女,就是想讓皇上放心。他急于歸藩,亦是想讓太后放心。可是最後,二者都不放心。倒霉的,只有夾在當中的楚灝。
高貴的出身,為他帶來榮耀和財富,也讓他步步行於刀尖。
他是個有情的人,若讓宮廷冷了血,硬了心,根本不需這樣為難!越瞭解他,越愛他。越愛他,越不想失去他。總是怕的!
「別怕,我在這裡。」楚灝撫去她面上的水珠,在她頸上烙下淺淺的吻。輕笑,「凝歡,若是這次讓你走。你可別又會錯了意。」
她微僵抖,像是冷了。他摟緊她,撩了熱水往她肩上澆,說:「你要聽我的話。」
葉凝歡抬了頭,看著他黑漆漆的眸子,帶出淺笑:「我都聽你的。你活著,我與你一道活著。你若死了,我……」
楚灝堵住她的嘴,將她未出口的話頂了回去。是她陪他歸藩,陪他籌謀,為他理家,與他一起顛沛,在陰謀傾軋裡周旋。
他曾告訴她,東臨六郡是個好地方,可安然混吃等死。實際上,這兩年來,她的安穩日子少之又少。得幸有她,他可不必變得野心勃勃,或者消沉糜爛。所以,得以遇上她,是他更有幸才對。
他依舊是他,保持著一貫的初衷。向著他最初的渴望兜兜轉轉,與她相伴!
次日一早,楚灝仍往宮裡去。葉凝歡送走他後,在靜園備了茶點,等著廣成王妃登門。
關於楚正迦的事,葉凝歡自然是清楚的。楚正迦的父親楚泯是先帝第五子,楚泯體弱,雖也是先帝年長諸子之一,但功不及其異母弟弟楚沅。先帝最初分封四方時,楚泯並不在其列。
開明十年,東臨王楚江戰死。先帝悲痛異常,三度親征烏麗替長子報仇,將烏麗給打服了。但經此之後,先帝考慮到四方王離朝廷太遠,以至有事援救不及。遂又封六成王,作為銜接朝廷與四方王的紐帶。
而楚泯得封廣成王,當年即就藩。楚泯被封廣成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其妻莫氏為廣成安陽人。而老丈人莫然為先帝舊勳,也是個能征擅戰的英雄,可以襄助於他。雖說這門婚事是先帝做的主,不過楚泯與妻子的感情極深。他的內宅裡只有一個庶妃陳氏。而這個陳氏也是因莫氏五年未有生育,在先帝的威逼下娶的。
儘管如此,楚泯在側妃的選擇上還是替莫氏做了充分的打算。這個陳氏是莫氏的陪嫁,家裡僅有一位寡母,且是莫氏娘家的繡娘,除此之外再無親眷。楚泯挑了這麼一位當側妃,先帝是極不喜歡的。
楚泯向先帝表示,要麼娶陳氏為側妃,以備產子承嗣。要麼寧可去藩,甘願帶著莫氏回京長住。先帝無奈,只得應允。
陳氏肚皮爭氣,接連為楚泯生了三個兒子,但這三個兒子皆是養在莫氏身邊的。楚泯處處替莫氏籌謀,莫氏也深感其夫之情。並不悍妒,善待陳氏以及三名庶子,當是自己兒子一般悉心栽培,讓楚泯的一番苦心並沒有白費。
楚泯雖有了兒子,仍未對莫氏放棄希望。直至拖到開明三十六年,莫氏在四十三歲的高齡產下一子,便是楚正迦。楚泯狂喜,當即請封世子。
開明四十三年,七歲的世子正迦入京。那時楚泯身體已經不行了,終日纏綿病榻,他將廣成大權交給莫氏。而莫氏也並不是一味親信母族,同樣委任三位年長庶子重任。廣成母子團睦,所謂庶子霸權皆屬無稽之談。
章合二年,楚泯薨於廣成王府,年五十一。僅七日後莫氏隨夫而去,年五十三。楚正迦被迎回廣成理喪並繼位。
半年之後,皇上即趁楚泯屍骨未寒將廣成逼占,說正迦的三位哥哥聯合莫氏霸權奪位唆擺幼弟,並將三人幽禁京中,莫氏一族更被皇上屠殺殆盡。
皇上以保護年幼的正迦為名,將正迦軟禁在京中。正迦的三位兄長不堪折辱,相繼殞命。此舉引發諸王的強烈不滿,楚泯的同母弟慕成王楚滔上血書為廣成喊冤,要求重審廣成一事。諸王紛紛質疑,以至皇上不能交代。加上與此同時,楚正越又在北海殺監行院官員。這才逼得皇上一直不敢殺正迦,並允諾待正迦年滿時再讓他歸藩。且推行了親宗睦族的對藩策略。由此,才安撫了諸王。
皇上豈是真心?整日不教正迦好,將他養成廢物。真不知百年之後,皇上如何面見九泉之下的楚泯夫婦。楚正迦十六歲於京中娶妻,妻子姓楊。其父僅是個六品典籍,就是要正迦妻族無傍。
不僅如此,早於正迦娶妻的前一年,即章合五年,楚正迦的親叔叔,慕成王楚滔在北慕郡被人暗殺。而這個罪名扣到了與之相鄰的武成王楚涇頭上。
原因就是武成曾與慕成因爭一座兩地交界的礦山而交惡,後來甚至動過兵。楚滔被暗殺後,矛頭直指楚涇,說刺客是武成王派的。楚涇解釋不清,被押上京論罪,不久即在獄中自戕。是自殺還是被殺,根本說不清楚,武成因此去爵。
此事至今也是懸案,楚滔一死,繼位是他的嫡長子楚正迎。他豈敢與皇上作對,再為正迦出頭?
皇上用這種方法一再逼害宗室,以至人人自危。他要好名聲,對外從不親染宗室血,實際上,雙手血跡斑斑。俱是至親骨肉!
與他有仇的,不是借先帝之手除之,或是借敵國之手除之,要麼就乾脆借其他宗室之手除之。與他沒仇的,亦也要一一對付,或是滅其後代,或是製造冤假錯案,總之皆不能相容。
葉凝歡恰在想著,卻聽丫頭來報,說宮裡遣了人來傳話。葉凝歡微怔,著人通傳。一會兒工夫,見一個身穿藍色團紋鎦金太監服制,戴立紗帽的半老太監過來了。葉凝歡認得此人,乃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樂安壽!
「喲,什麼要緊的事,倒讓您跑一趟?」葉凝歡笑著站起來,樂安壽是居安府大總管,內監司都太監,身份自然不一般。
「不敢。」樂安壽一笑,屈了臂來托葉凝歡,「奴才不過是來傳個話。」
「快給公公倒茶。」葉凝歡會意,讓人先退下。這才問,「公公親自來,可是有要事?」
樂安壽笑道:「這幾日,皇上有些政事要與東臨王相商。太后也一直思念十九殿下,總說要留他在宮裡住下。皇上不忍逆太后的意思,特遣奴才來知會一聲。」
葉凝歡僵笑了兩聲,說:「太后兩年不見殿下,自然要思念的。也是應該……那我也準備一下?」
樂安壽扶了葉凝歡往座上去:「哦不不,王妃莫擔心。殿下此次為皇上立功,皇上焉不知殿下所憂?王妃安心在此住著即可!」
「是嗎?那多謝皇上體恤了。」葉凝歡心裡小鼓亂敲,面上卻只能一團和煦。
樂安壽剛欲說話,瑞娘親自捧了茶來。樂安壽收了話頭,轉而向著瑞娘笑:「瑞姑姑多年不見,風采依舊。」
「謝公公還記著。」瑞娘笑了笑,放了茶又下去了。
樂安壽待她去了,這才自袖裡摸出個小瓶子來。葉凝歡愣了愣,樂安壽笑道:「東臨王位尊輩高,王妃如今居於靜園,在京宗婦也當依禮來拜見。廣成王妃應該也不會例外。到時,王妃可將此物投於飲食之中。」
葉凝歡表情變了:「皇上要我下毒?」
樂安壽皮笑肉不笑:「毒殺區區廣成王妃有何用?但是……若反過來,東臨王妃被廣成王妃所害,那便不同!」
葉凝歡的臉色可以用鐵青來形容,樂安壽說:「王妃莫憂心,這並非毒藥,只會呈假死之狀,七日藥性即除。名為七日回魂散!」
葉凝歡在心裡怒罵,奶奶個熊!當年利用楚灝,搞一出影月門暗殺的好戲,然後將罪名扣給楚正遙。現在又故技重施,將楚灝扣在宮裡,來威脅她就範!
誰知道這是七日回魂還是七日斷腸啊,以為她是大傻子麼?
「此事……」葉凝歡一臉為難。
樂安壽笑道:「王妃若不信,讓人一試即可。此物當真無害,絕不傷王妃分毫。」
樂安壽看葉凝歡面有難色,補充道:「東臨王待王妃情深,總擔心王妃的安全。皇上有心助東臨王,這才允藩將以及親護入武昌門,且讓王妃住在靜園。皇上一番苦心,如今不過請王妃幫個小忙罷了,也不肯成全嗎?」
葉凝歡將瓶子一收,說:「我明白了,何時行事妥當?」
樂安壽道:「王妃爽快!五月初一為佳。還有半個來月,王妃大可一驗此藥真偽,以免傷了王妃貴體。」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我雖一介婦人亦知綱常。皇上有命,豈敢不遵?更不敢有所疑篤。」葉凝歡笑,「既然太后欲留殿下在宮中,我也想備些家常之物,可否交由公公帶去?」
樂安壽微微一笑,恭身道:「宮中一應俱全,王妃不必擔心了。奴才回去復旨了,靜待王妃的好消息。」
葉凝歡笑著送他出了廳,神情漸漸轉涼。
瑞娘待他走了,這才轉進來問:「他來幹什麼?」
「皇上要料理楚正迦,想拿我來陷害他呢。」葉凝歡隨手將藥瓶遞給她,「喏,就是這個。」
瑞娘一點即透,帶了慍意道:「真要陷害,豈能作假?這是讓你死呢?就不怕殿下……」
葉凝歡道:「雁行被扣下了,我想送些東西進去都不行。」
瑞娘驚道:「這……」
「昨日雁行說,要我一聞風吹草動,就帶你們先走。」葉凝歡看了一眼瑞娘道,「雁行早知皇上絕不可能放過他,他是拿自己來拖著……讓紫煙晚上避了人去陸府,我要見霜凌。」
瑞娘眨眨眼,眼圈霎時紅了:「王妃,真的準備要走嗎?」
葉凝歡低聲道:「是要你們先走,我要救他出來。」
瑞娘的淚嘩一下淌下來,也分不清是悲還是喜,咬牙道:「那我也留下來幫你。」
葉凝歡靜靜地說:「論功夫,你不及紫煙。況且宮裡許多人都認得你,不及她面生。待我與霜凌商議妥當,你們即走。我接了雁行,咱們再會。」
瑞娘抽搐著臉,剛要再說,又有小丫頭過來,說廣成王妃的車駕到了西角門了。
葉凝歡拍拍她的手:「行了,去迎她進來吧!」
葉凝歡是廣成王的嬸子,自然沒有她出迎的理。瑞娘深吸口氣,強打精神領人去了。
楊氏與葉凝歡同歲,今年也是二十。生了一雙天生的笑眼,彎彎的讓人瞧了便覺親近。她待葉凝歡極是恭敬,眉眼中都透著小心翼翼。葉凝歡看了不免嗟歎,又是一個夾縫生存的可憐人。
葉凝歡若照了皇上的意思,將自己毒倒,必定被說成是楚正迦暗授,要他老婆來害東臨王妃。罪名是夠了,可是動機呢?楚正迦有什麼理由去害東臨王妃?皇上又如何篤定認為,此舉可以成事,不會引發朝議甚至諸王的質疑?
皇上逼害宗室不意外,但自從章合二年廣成的事引發很多負面影響後。皇上之後的策略是很謹慎的,比如在武成王楚涇的事情上,以及後來在永成王楚正遙的事情上,都是有動機有理據。以致後來說不清楚,縱有懷疑也賴不到皇上頭上。
但這事……楚正迦根本沒理由去殺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嬸嬸,除非……
葉凝歡腦子裡亂轉,面上卻是一團和煦。示意瑞娘拿過一個錦盒,向著楊氏打開來,裡頭是八把各式花樣質地的團扇,有竹骨嵌晶紗的梅花扇,象牙嵌絹的荷花扇,還有玉柄圓扇等等。所用的扇面,俱是東臨星平州的織品,繡著各色花樣。
葉凝歡說:「不過一些東臨的小玩意,你可別嫌棄。」
楊氏一副受寵若驚地樣子,笑道:「妾身來得突兀,本該待王妃休整幾日再來請安的。王妃不嫌妾身相擾已是恩典了,如何還敢要王妃的賞賜?」
葉凝歡親手拉了她,笑:「什麼賞不賞的,一家子骨肉。論禮,你當喚我一聲十九嬸才對。王妃王妃地喚著,倒生分了。」
楊氏心裡高興,忙連喚了好幾聲「嬸子」,拿起一把扇子端詳:「這扇子做得真是精巧,扇骨觸手生涼跟玉似的。面子可是晶紗做的?」
葉凝歡笑:「這叫軟冰綃,比晶紗薄卻韌得多,顏色花樣也比晶紗來得多。用來做扇面子或是糊窗子都好,這趟過來,也帶了些。你若喜歡,我再著人給你拿幾匹。」
楊氏面紅:「妾身見識淺薄,竟也不識得這好東西。讓嬸子笑話了!」
「哪裡,這是星平州去年才新產的東西。連給宮裡的,也是這回才帶過來的,你不識得也正常啊!」葉凝歡笑,說著挽了她道,「家裡可好?正迦近來忙什麼呢?」
楊氏的臉微是一哂,說:「也不怕嬸子笑,妾身有兩三個月沒見著他了。」
「這是怎麼的?」葉凝歡一臉詫異,「皇上給了他差事?」
「皇上整日罵他還罵不夠,哪裡給他差事呢?」楊氏說著,眼圈有些泛紅,「嬸子,妾身今日來也是無法。怕若晚了,諸宗室女眷也都過來,到時撞上了難免無趣,妾身也不想討那個嫌,這才趕著過來先給嬸子請安。」
葉凝歡暗歎一口氣,楊氏見葉凝歡面有戚色,強笑了說:「是妾身不好,一來了說這沒意思的話。也不敢擾了嬸子休息。妾身這就回去了。」
「你忙什麼?既來了,也得一起用了飯再去。你放心,今日只你一人來。你叔叔在宮裡也不回來,咱們好好說說話。一會兒,我陪你逛逛,這裡頭大著呢,有好景兒!你直當散散心吧?」
楊氏顯得很高興,連連點頭。
瞧那意思,必是家裡也不順心,巴不得出來走走,偏生其他宗婦又因正迦的關係遠了她,她倒成了個沒處去的了。
陪著楊氏逛了半日,又一起用了晚飯。半天的工夫,便讓楊氏恨不得引為知己。葉凝歡又跟她說,近日不叫那些女眷來,讓她得閒就直管過來走動,楊氏更是高興,連連應了,依依不捨地去了。
對於葉凝歡的這份能耐,瑞娘從未懷疑過。當年過興成時,能找準興成王妃的軟肋,一頓飯的工夫即成好友,套回不少消息。
送走楊氏後,葉凝歡獨自坐在暖閣裡飲茶,也不吱聲。瑞娘也不擾她,由著她慢慢想心事。
至晚上,陳紫煙不動聲色地將陸霜凌引了來,葉凝歡又叫了趙逢則,與陸霜凌一併在樂思齋嘀咕了到了半夜,待兩人走後。葉凝歡才喚了瑞娘至身邊說:「我估摸著,張玉或者程泱有一個沒死,或者兩個都沒死。被正迦養在了外頭,而且還生了孩子掛在楊氏名下。正是這樣,才激怒了皇上!」
瑞娘眼睛發直,一時沒反應過來:「誰是張玉……還有程……是什麼人?是陸霜凌說的嗎?」
葉凝歡忖道:「我剛才不過問霜凌和趙逢則一些後備上的事,雁行早有安排,只是這兩日事發突然,他昨天回來得晚,我也不及細問。問清楚些好續著行事……正迦府裡的事,我是今日瞧著楊氏的反應才想明白的。」
葉凝歡看了看她,解釋道:「張玉和程泱就是當初跟我一起入靜園,後來又被雁行送走的那兩個。雁行說,他查過已經被正迦料理掉,現在看來,估計他所查有漏,人應該被正迦藏起來了。」
瑞娘呆住了,看著她。葉凝歡說:「楊氏有一子,章合十一年才出生的。照理說,兒子這樣小,當悉心照料不是嗎?畢竟那是她以後的依靠。可你瞧她那態度,只巴不得天天找機會出來,不是太反常了嗎?就說正迦待她不好,家裡不清靜,也不能扔了兒子給奶母,自己只管討舒服啊!」
瑞娘歎:「是啊,經你這麼一說的確反常。」
「還有最要緊的,皇上為何要我陷害廣成王?楚正迦根本沒理由害我不是嗎?但現在有了,而且非常充分!」葉凝歡冷笑,「我與張玉、程泱,還有那個死了的林靜俱是在雅樂居受訓的,就算不是朋友,也是相識多年的故舊。只怕,皇上早知道楚正迦想拿庶出的孩子來代嫡,而且也知道那兩個女人藏在哪裡!到時候,楚正迦以庶代嫡,窩藏影月門餘孽,且謀害東臨王妃,三罪並罰。他不死都不行!」
瑞娘倒抽一口冷氣:「可是現在,我們不知那兩人藏匿何處。」
葉凝歡說:「楊氏不想養這個孩子,也知道此事一旦被發現便成災禍。但她沒辦法。楚正迦或許真的很喜歡她們,或許是因為孩子……此事絕不能拖到五月初一,必要提前將雁行救出來才行。不然,只怕我們以及王家全都要陷在這裡了。」
瑞娘驚悚道:「這話怎麼說?」
葉凝歡靜靜地說:「皇上要我行事的日子,已說明他料到了雁行的意圖。雁行答應了皇上將丁景隆押送上京,但皇上是他的哥哥,如何不瞭解他與太后的情分?皇上怕雁行使緩兵之計。所以,他要先拿我,讓我自毒以陷害正迦。說白了,這也是皇上的緩兵之計,他是要嚇唬我,或者說……是為了穩住我。五月初一……哼,真是好哥哥啊!」
瑞娘的心一陣狂跳,是,要讓葉凝歡自毒陷害廣成王。在靜園不能成事,靜園一應酒菜都是經自己人的手,就算請來了廣成王妃也不能硬說人家往你酒菜裡下毒。這和當年有影月門殺手來刺殺楚灝的情況不同。只能讓葉凝歡登門拜訪,然後在王府被毒害才能辯解不清。
但這樣一來就需要時間準備,且讓樂安壽拿的藥,正常情況都會先找個人來驗驗,畢竟是人都怕死!
如此一來,葉凝歡要準備的時間就長了。皇上順而說了五月初一這個時間,讓葉凝歡自以為有了時間準備。葉凝歡與楚灝情深,用楚灝來威脅她,她自然會乖乖從命。這樣,就算楚灝之前有什麼安排,也一應白費。
瑞娘越想越害怕:「皇上拖到五月初一,究竟要做什麼?」
葉凝歡搖了搖頭,歎道:「端午之後即是千秋,王家在直隸的諸人估計過兩日就準備攜眷上京了。若真是拖到十幾天後,他們全來了,咱們想走也走不脫了!」
瑞娘瞪著眼睛半晌沒說話,葉凝歡回神,看著她道:「怎麼了?你覺得我猜得不對?」
瑞娘歎道:「你好精細,我竟完全沒想到這麼多。」
葉凝歡笑了:「跟他這些年,如何不知人心莫測?要趕在皇上之前,時間相當緊迫。」
瑞娘連連點頭:「我什麼都聽你的。」
葉凝歡抿了唇笑笑,轉而看著窗欞子發呆,神情卻很是寡淡悠長。謀中謀,計中計。誅人誅心,百般掙扎。京城,的確是個太荒涼的地方!
瑞娘忖了半晌,又道:「若咱們這邊有什麼動作,或者是走脫了人口,只怕皇上要起疑心。況且要把殿下也弄出來,實在不易。」
葉凝歡笑了笑:「是啊,所以要賭一把。咱們分頭行事,畢竟,此藥我要驗真偽,也得找個人試試七日能不能回魂是不是?所以,我七日無任何舉措,皇上不會疑心,就在這七天裡,讓他措手不及。真當我是大傻子啊?」
瑞娘看了她許久,輕聲道:「殿下遇到你,當真是他的幸運。」
葉凝歡怔住,瑞娘微笑:「多少女人匿於男人身後,借他們興風作浪。幸而殿下得遇的是你。你讓殿下不改初衷,這才是最好的保存王家和他自己的方法!太后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葉凝歡眨眨眼,有些泛潮了,她哽道:「謝謝,你真好!」
瑞娘哽咽:「什麼話啊。」
皇上和太后是一樣的,所想的無非權勢二字,誰會在乎殿下的步步退讓?
所幸王妃是明白的,並非是一般只貪而無智的婦人。她也是工具,亦於貴人手中輾轉利用。但便是這過了河的小卒,此時才是殿下最強有力的依靠與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