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下了鑰,恆永禁宮在夜幕的籠罩中陷入沉睡。啟元殿燈火通明,楚灝在陪楚瀾下棋,白子黑子在方寸間廝殺,進退間是心與心的較量。
楚灝掂著棋子,看著滿盤落子,笑道:「臣弟又輸了。」
楚瀾說:「朕記得,你的棋藝是文殿學教的。他可是箇中高手,連先帝都贊其佳呢。」
楚灝說:「臣弟愚鈍,再得名家為師,也學不到皮毛。」
「你心有旁騖,不能專注而已。」楚瀾扔了棋子,拿了香浸帕子擦了擦手,說,「放心吧,朕此次意在正迦,必然保王妃無事。」
楚灝看著楚瀾:「皇上如何認定元檣並非嫡出,乃是正迦外室所出之子?」
楚瀾笑:「先帝設行務屬以固宮闈,後設行務屬暗局,是因朝中有異心者眾,當嚴加監督。雁行在京裡,不也[花.霏.雪.整.理]替朕管過幾年暗局嗎?」
楚灝沉默不語,楚瀾冷哼了一聲:「正迦在京多年,大的麻煩沒惹過,小麻煩不斷。朕本來打算養著他也是了,誰能想到,他居然拿外室所出的兒子掛在王妃名下,打算魚目混珠。」
楚瀾道:「近來朝中總議,說他已年長該放歸廣成去,以庶代嫡是為過,但算不得什麼大過錯。幸而讓朕查著,那外室也是從雅樂居出來的。想不到,正迦風流蕩浪,也一頭栽倒在正遙培養的舞姬身上。看來,正遙最有本事的,便是這點了!」
楚灝的臉色極其難看,楚瀾笑道:「朕沒有旁的意思。若真是有心害東臨王妃,朕也不會告訴你了,不是嗎?」
楚灝微哂:「皇兄告訴我,是要讓臣弟更老實些才對吧?」
楚瀾歎口氣:「雁行,你是朕的同胞弟弟,總得助朕了結了王氏的事情才行不是?王妃在外,身邊還有藩將護著。童星虎當年也是從行務屬出來的,京中故舊不少。還有,陸霜凌……他可曾是暗局的高手,多年通連江湖,不知多少人願意為他亡命。趙逢則不必說了,你的臂膀!王祺又是王家的人……朕倒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他們。他們若願意離京,最好不過。朕只當看不見,但若帶了王妃離京,那便不妥了。王妃與你情深,給她樁事做,她也能好生在京裡待著。」
楚灝說:「凝歡心慈,未必能如皇上所願。」
楚瀾笑道:「再心慈,也要替你著想。你甘冒逆旨之罪娶她,這般深情厚誼,她如何不知回報?不然,豈不是要累了你?你放心,那藥絕不會傷她性命。到時,朕會將她送至宮中救治,必會讓她痊癒。」
楚灝垂頭,指尖挾了力,白玉棋子無聲裂成數瓣。
楚瀾只當沒看到,緩緩又說:「今天接瑜成王報,北海藩使帶著你留在北海的官員以及歲貢入了瑜成界,估計再有些時日要入京了。北海多年不朝,這次總算緩和,是你的功勞。正越此次肯助你先行歸返,說明與你相處不錯。朕有意在中秋時見見正越,待使臣來時,還要雁行從中多多勸和。」
楚灝輕聲說:「試試吧。」
楚瀾看著他,眼中略帶出一絲喟然:「雁行,你心裡可怨朕?」
楚灝神情寡淡,看不出喜悲:「這兩日,皇上與臣弟交心,自然無怨。」
楚瀾道:「你不欲與王家聯手,料理了鳳台的丁景隆。在這件事上,朕的確很感激你。王氏權勢太大,朕也不能不防。王祥雖留在京中,其同輩兄弟王社、王禮、王祀、王禱卻仍分散在外,且仍有直隸散騎之權。另有王家諸親族,李吉、張貿梁亦與之同黨。他們在一日,朕總不能安心!」
楚灝勾了嘴角,不置可否。
楚瀾道:「除了王家,諸王鎮藩亦是隱患,西寧王楚正迄、北海王楚正越猶甚。皆是無世子在朝又擁兵多年,不臣不孝之心昭然,長久下去俱是心腹大患。北海麻煩得很,當時讓你回去,本欲借東臨三護探他的深淺,不過後來你所奏也入情入理。與其貿然交惡,倒不如以你為先例,漸削三護以試探諸王。你是朕的親弟弟,總比外人好!」
楚灝笑了笑:「臣弟願意去藩留爵,甚至於這個爵留不留也無妨,反正於臣弟而言,不過是要個安養的所在罷了。臣弟能為皇上做的,也僅……」
楚瀾打斷:「你是朕的親弟弟,盡享高爵是理所當然。不管淑妃生不生兒子,朕是定要料理王氏的。雁行再助我這一次,朕不忘你的好處。」
楚灝眼中掠過痛楚:「太后仍在朝,皇上忍心?」
楚瀾根本不回答這個問題,冷言繼續道:「趁著端午以及太后千秋,這些人俱要上京。待丁景隆羈押上京後,先朝議丁、李勾結一案。待你去藩後,朕再遣兵入東臨,盯著北海。到時,你願在京長住也好,想繼續回東臨安養也行。朕絕不食言!」
楚灝的心沉落到谷底,自楚灝出生至今,是他們兄弟間最坦白的一次交談。而這極盡的坦蕩之下,也是極致的荒蕪。
江山之下,眾情皆拋。皇上將這句話,詮釋到了極點。
樂安壽跑來,氣喘吁吁地說:「皇上,淑妃娘娘又不適了。」
楚瀾皺了皺眉頭:「擺駕嘉寧宮。」
他走了一半,轉頭看著楚灝:「朕如今讓太后安養,也是為了母子的情分。你不要擾她清靜了。」
楚灝漠然道:「到了此時,太后如何還想再見臣弟呢?」
楚瀾默了會,說:「那你先回福蔭堂歇著吧,明日朕再與你議事。」
楚灝恭身送他出去,看著滿殿華光眼中滲出索意。
皇上逼人太甚,此事一出,正迦難逃清算。葉凝歡不死不活地移進宮裡,真成了握在皇上手裡的把柄了,到時,他想脫身就難了!
只恨他竟沒有查清楚,現在也無法與葉凝歡通消息。那個二傻子,萬一真把藥吞了可就慘了!
皇上根本不信他會將丁景隆押送上京,用一瓶號稱七日可回魂的糟心玩意來試葉凝歡。若她猶豫或者逃竄,等於楚灝的計劃全部敗露。他根本別想走了!若不猶豫,真按照皇上的意思辦了,他更別想走了!
現在真是完蛋了!
他希望她快些走,千萬別冒傻氣。他昨天說過的,若有風吹草動就先走。這樣,至少還能走脫一個。眼下陸霜凌在四處籌備,趙逢則等人是藩將,不能隨便往內城來。廣成王府離靜園很近,葉凝歡遇事至少會找霜凌商議,霜凌定會有法子將她先弄走。再說還有瑞娘呢。
但是,他無法心安。她就是個至情的傻子,讓他牽腸掛肚的傻子。
葉凝歡和楊氏面對面坐在臨窗的榻上,楊氏一臉歡喜:「前幾日剛與嬸子歡聚,本想備了宴再去相請的,不想嬸子今天倒先來了呢。」
葉凝歡笑得無害:「你叔叔近日一直在宮裡伴駕,我也無事,到你這來坐坐。」說著,拿出一包茶葉來說,「這是你叔叔在北海執禮的時候帶回來的,說是北海的寒茶,京裡也少見,今日帶過來咱們一道嘗嘗?」
「好!恰我去年收了兩甕荷露。」楊氏笑著叫小丫頭過來,將茶葉遞給她,「將荷露啟出來,烹了茶,我與嬸子共品。」
楊氏看了一眼葉凝歡身邊的陳紫煙,笑道:「嬸子出門,怎麼不多帶兩個人?之前我瞧著有位嬤嬤倒是常跟在嬸子邊上的,今日沒跟出來?」
「你說的是瑞娘?前兒我讓她出城幫我買些新鮮的果子,不想著了風。在家裡歇了!我素來省事,也不用太多人服侍。」說著看向陳紫煙道,「你也不必在這了,外頭候著就行了。」
楊氏見狀,也從善如流地讓自己的人也下去。
葉凝歡□一眼離去的人,笑道:「我看你院裡人也少,怎麼不見側妃和同邸夫人來請安?」
楊氏歎了口氣:「她們住在東院裡,並不知嬸子過來。若是嬸子想見她們,我就傳她們來與嬸子請安吧?」
葉凝歡笑道:「不必,我只是隨口一問。幸而這次隨殿下來了一趟,正迦年紀也到了,只怕不日就能歸藩。到時舉家南遷。咱們也難逢了!」
楊氏有些索淡:「殿下不爭氣,皇上也不喜歡他。歸藩的事哪有這麼容易的?」
「你父親在文華閣為官,也是皇上的近臣,如何不向皇上說說?」
楊氏面色更灰:「我的家世,嬸子也是知道的。哪有什麼體面呢?豈敢跟皇上說這樣的話?別說我父親了,便是我自己。空頂個廣成王妃的名頭,嫁過來四五年來也沒落幾次入宮覲見的恩典。」
葉凝歡故作無知,問:「你是宗婦,當按制每月入宮侍奉太后的,如何這麼久不去?」
楊氏說:「在京的宗婦、誥命加一起,也有幾十號人。哪能個個得太后垂恤?我之前請旨,太后也都應付著說不必勞累,又何苦討那個嫌呢?」
葉凝歡怔了怔,拉了她的手道:「世人皆有為難的地方,你這麼著也不好。你想得多些,一時覺得這個不待見你,那個不待見你,如此一來,愈發生分。人人只當你是不好相與的,卻不知你的心事了。慕成王世子妃,是你的小輩。且慕成王與正迦是至親的叔伯兄弟,旁人遠了也就罷了,怎麼連他家你也遠了呢?」
這話,是葉凝歡的真心話。
楊氏的眼圈霎時紅了,喃喃道:「嬸子,我只與嬸子見過一回。嬸子便知……只怪我這人太窩囊,逢人也不敢言語,殿下也嫌我煩。」
說話間,小丫頭捧了新茶過來,楊氏忙揉了眼端了一副平淡的樣子。葉凝歡瞧見了,暗歎。這姑娘倒沒什麼歪心眼子,就是太軟了些。她男人不提氣,也不肯撐她的面子,倒讓她一直委屈著。所見這些貴婦越多,葉凝歡是越明白各有各的不易,畢竟天性狠毒的是少數,大多也都是情勢所逼。
待小丫頭也去了,楊氏這才捧了茶來,瞧這茶色既清且艷。嘗了嘗,入口果然香醇,一時讚道:「這北海的寒茶也頗妙。」
葉凝歡撥著碗蓋,笑道:「是你的水好,寒茶配荷露最佳。」
楊氏道:「聽聞北海苦寒之地,還以為貧僻荒蠻。竟不想能出此等好茶,我嘗著比江都產的碧摘還要清醇。」
「你若喜歡,我再給你拿些來。」
「總討嬸子的東西,我都不好意思了。」楊氏笑了笑,說,「我這裡園子雖不及嬸子那裡的好,卻也勉強看得。一會兒,我親自下廚,討嬸子個喜歡。」
葉凝歡看她飲茶,帶出笑容,緩緩說:「對了,怎麼不見元檣呢?抱來讓我看看吧?我過府也有年頭了,卻一直無出,想沾沾你的福氣呢!」
楊氏的手抖了抖,僵笑著說:「他……他近日不在家,跟了保姆出去了。」
葉凝歡靜靜地說:「不在家?可是去見他的生母了?」
楊氏臉色煞白,手中的半盞茶皆潑到了手上,她竟也不覺燙,瞪大了一雙眼看著葉凝歡:「嬸、嬸子……這,這話是何意?」
葉凝歡說:「我初來,哪裡知道這些呢,皇上早知道了。正迦可真傻,行務屬暗局遍佈朝野,他如何瞞得住?」
楊氏嚇得渾身亂抖,突然跪倒在地,哭道:「嬸子,此事我勸過他。但他不聽……他說若早日有個世子交給皇上,皇上就會放他走了……恰當時張氏懷了,他說什麼都要留著……」
楊氏說著,痛哭流涕。
張氏?葉凝歡垂頭問:「可是姓張名玉,眉間有粒硃砂痣,雅樂居出來的。」
楊氏徹底癱倒在地,眼淚凝掛在臉上連哭都忘記哭,灰慘著臉:「皇、皇上果……果然都知道了。」
葉凝歡暗喟,這不是皇上知道,是她知道嘛!她與張玉在雅樂居一待多年,哪有不知的?
葉凝歡扶起她:「皇上讓我來勸勸,你心裡要有數,此事再瞞下去沒意思,早早坦白了的好!不然,讓宗堂的揭出來,皇上有心袒護也不能夠了。」
「是!是!謝皇上恩典,謝嬸子……」楊氏哭得稀里嘩啦,剛拉著葉凝歡的手想往榻上坐,卻覺一陣頭暈目眩。
葉凝歡忙撐住她,笑得像個壞小孩:「你也不必謝我,我還有東西要向你借呢。你的宗冊玉碟都放在哪裡了?」
楊氏愣了:「什……什麼……」
她話說了一半,忽然覺得手沉得很,接著整具身子都開始麻痺。她瞪著葉凝歡,腦子有些轉不過來,面上的表情僵著,眼底寫滿駭意。
葉凝歡彎著眼道:「放心吧,只是讓你睡一睡。待你醒了,只管照實和皇上稟報就是了。我與你無冤無仇,怎麼忍心害你?你快告訴我東西在哪,我拿了就去了。」
楊氏口角都麻痺了,而且向週身蔓延。抽搐著嘴角哪裡還說出一個字來,腦子擰成一個大疙瘩,濃濃的倦意席捲,再怎麼不情願,眼角仍漸漸耷拉下去了。
葉凝歡目瞪口呆,連連捶胸:「這北海碧棠煉出來的麻沸散也太迅猛了,話都沒說完就睡倒了,這可怎麼辦?」雖是這麼說,卻將她扶著躺好,揭了毯子給她蓋上。叉著腰環視四周,猜測楊氏會把小金庫藏哪。
陳紫煙進來的時候,看到葉凝歡跟個糙毛賊一樣。一頭紮在箱屜裡,只剩兩隻腳在外頭,東西不斷地從裡頭讓她刨出來。
陳紫煙吃驚:「你……你這是……」
葉凝歡從裡面爬出來,拂拂亂髮,看著紫煙道:「我在找妃牒玉冊,剛才藥性太快來不及問。快幫忙啊!」
陳紫煙張大了嘴巴,葉凝歡說:「放心吧,這裡東院都聽不著動靜。我剛才問過了,她們各自關起門過,互不打擾。而且這是內宅,侍衛不往這邊來。」
陳紫煙瞠目:「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你說的進宮絕佳方法,就是這個?」
「啊!總不能拿我自己的玉冊進吧?那不是找死嗎?」
「拿她的就不是找死啦?」陳紫煙跳腳,「進去又怎麼樣,怎麼找殿下?到時被人認出來,堵在宮裡死得難看。你以為我能以一當千啊?」
「現在淑妃快生了,請安的人多。楊氏面皮薄,好幾年不主動請旨。進去絕對沒問題!不用以一當千,只讓你對付幾個平常的宮女。你放心啦,我保證你沒事。」葉凝歡擺著手,一副很篤定的樣子。
陳紫煙依舊滿臉菜色,完全不信。葉凝歡歎了口氣道:「那你害怕的話,就在外面和霜凌等著,我自己進去。武功招式我也學過些,應該能對付。」
陳紫煙臉更綠了,半晌啐了一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死就死!我跟你去。」
「哎喲,真的不會死啦。」
陳紫煙也不理她,翻箱倒櫃幫她找東西,動作比她更粗魯,完全是拆房了,沒好氣地說:「現在這麼找,誰知她藏哪裡?」
葉凝歡說:「通常這玩意都是自己收著的,這上房也沒多大,細翻翻,肯定在這屋裡。」
陳紫煙又問:「你說她會勸動楚正迦主動坦白嗎?」
「我都代表皇上來問了,他們再不坦白那就是真沒救了。只消他們說了,皇上就沒戲唱,正迦最多是個以庶代嫡,他還是宗室,皇上還是不敢殺他。」葉凝歡扁扁嘴,吐舌頭,一臉鬼相,「拿我們當墊背的,想得美!偏不讓他如願!」
陳紫煙不由回頭看著她,葉凝歡搜到妝台邊上,索性將十幾個抽屜全拉出來往地上倒,徹底將人家上房給毀了。這般一倒,連著匣中匣也露出形,相應的文書玉牒連著一些楊氏藏的體己票子、地契全給倒出來了。
葉凝歡一陣歡呼,將妃冊和玉牒收好,轉身剛要招呼,卻見陳紫煙盯著她看。她莫名:「怎麼了?」
陳紫煙緩緩問:「你為何不把七日回魂散給她試?」
葉凝歡說:「誰知道是回魂還是斷魂啊,還是碧棠好,安全無副作用!」
陳紫煙忽然笑了一下,沒再多話,兩人一併往外走。院裡幾個小丫頭早讓陳紫煙擺平了,此時都搬到樹下團團靠著昏成一堆。
葉凝歡讚:「好厲害,無聲無息。」
陳紫煙撣撣衣服,道:「走吧,他們還在外面等著呢。」
保這樣的主子是很麻煩,不過,也挺有趣。
楚灝立在合合樹下,看著紛繁花雨出神。樹下的石桌上,擺著一盤殘局。他本在自己與自己下棋,一如他自己複雜莫辨的心。
福蔭堂位於興景宮界內,在乾元宮以東的地方。興景宮也就是俗稱的東宮,是一處獨立的宮落群,福蔭堂是興景宮的西配殿,楚瀾為太子時,這裡是他的書房。
淑妃隨時可能臨盆,淑妃的母親上個月奉旨入宮照拂,如今諸宮事都是她的堂妹昭華夫人小程氏在料理。這兩天,皇上白天處理朝政,晚上總要去看看淑妃,也沒什麼時間應付他,倒也讓他騰出手來做了些準備。
他實在不放心外頭那個,這幾天他夜夜難眠,實在憂心如焚。
花如扇,伴風旋舞。簌簌著落在石桌上,在黑白交錯間的粉紅,看在他眼裡有些觸目驚心。他心口陣陣犯疼,隨手從袖裡摸出一塊牌子看了看,今日淑妃又不安適。皇上傳話說,下了朝去先看她,然後再來與他議事。
恰是機會!
不管了,絕對不能讓葉凝歡去喝什麼狗屁回魂散!
楚灝收了牌子,大步另一角的角門走。殿內的幾個宮人看到,忙追出來:「殿下要去哪裡?」
楚灝說:「去園裡逛逛,你們若願跟著就一併來吧?」
「可剛才樂公公不是傳話說,待皇上去看了淑妃娘娘,還要與……」話音未落,只聽幾聲悶響。四個宮人如被抽了筋似的,軟綿綿癱倒在地。
對方藏於暗處,出手極快。楚灝還是辨出來路,登時頭皮一炸,幾步繞到側翼的大缸後,無視靠在缸後的陳紫煙,長臂隔著她往後一伸,直接將藏在後頭的葉凝歡給揪了出來。
楚灝心跳如狂,瞪著眼前的人五內俱焚:「你……」
「你怎麼知道我也來了?」葉凝歡縮著脖子,齜著牙傻笑。
楚灝咬牙切齒吐了兩個字:「心疼。」就是字面的意思,跟犯了心悸病一樣疼。
葉凝歡愣了,沒聽明白。陳紫煙和她俱穿了小宮女的衣服,陳紫煙摸出一套太監的衣服:「殿下,委屈一下吧?陸霜凌就在西華門外……」
楚灝揪住兩人,一手一個拖著往另一側角門走。葉凝歡以為他要轟人,掙扎著一擰身抱住他,八爪魚一般還往他身上爬。楚灝僵了,沒想到她這會兒還耍無賴。
葉凝歡像小猴一樣掛在他身上:「我特地來接你的,你不走我就嚷嚷!」
楚灝牙根直癢癢,心裡都不知是什麼滋味:「你——接——我?」
葉凝歡將無賴耍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喊了啊,紫煙你先走吧,我們打算死一……」
楚灝將她扒下來,丟到陳紫煙的懷裡。臉都青了,耳根子卻相反地紅透了,分不清是擔心是憂懼還是高興。心裡亂成麻,他要用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保持平靜。臉一陣青一陣白,聲音壓得很低:「在這等著,裡頭還有人,我料理了再走。」
「哎,太監的衣……」
楚灝瞪了葉凝歡一眼,逕直進了殿。沒片刻的工夫,楚灝又出來了,衣服仍是之前的那身,根本沒換!
兩人詫異間,他大步往另一側角門去。睨著她們:「快來啊,不是要走嗎?還發什麼呆?」
現在輪到葉凝歡和陳紫煙傻了眼,只得拎了裙子跟著。楚灝輕車熟路地穿殿過階,很快出了殿門,繞到兩道宮牆相間的窄街上去。
這裡有幾個執杖的廷監在巡邏,葉凝歡看到了剛想拽他躲避,沒想到那幾個太監遠遠瞧見他,竟直接拐了個彎從邊上進另外一道街上去了。
陳紫煙張大了嘴巴,最近她時常的表情就是這個。但這次,葉凝歡跟她的表情一樣,楚灝根本不理,氣哼哼地大步流星,由著兩個跟屁蟲在後面混!
兩人跟著楚灝七拐八繞,所到之處森殿高階十分凜然,當中還穿過一道高階大場,駭得兩人差點抱頭鼠竄。楚灝壓根沒躲的意思,事實上也不用躲,真正無人之境!一個人也沒有!
葉凝歡指著他的背影:「你、你早就通了路……原來你……」
楚灝跳腳了,耳根子更紅臉更青:「快點,再晚了有巡崗的。」
他想揪著她的耳朵痛罵,膽大包天的小渾蛋!但現在這情況也不容許。心裡跟扔了無數大石頭一樣,砸得他神也銷魂也散。瑞娘怎麼搞的,居然任她胡來!還有那個陸霜凌,要死麼?
他繞來繞去,將兩人領到了西華門角門一帶。這裡靠近宮門,有帶刀侍衛,還有哨崗亭。楚灝依舊大步流星,停也沒停地走過去。葉凝歡腿都麻了,陳紫煙頭快垂到胸口,這趟宮中冒險好詭異!
為首的侍衛認得楚灝,上前行禮:「殿下要家去?」
「嗯。」他神情自若,腳步從容。自袖裡摸出牌子在他面前抖了抖。
侍衛□了一眼,恭身讓到一側。待到楚灝過去,侍衛卻將葉凝歡和陳紫煙攔下來,楚灝半偏了頭:「皇上讓跟的。」
侍衛聽了,收了臂笑道:「恭送殿下!」
兩人面面相覷,一腦門子糨糊,卻也不敢多問,直接跟了他出去了。葉凝歡不敢再看楚灝的表情,垂著腦袋挪小碎步。難怪他剛才是這種反應,誰接誰呀這是!
陸霜凌抱著手臂靠車邊上,見楚灝大步流星出來,臉都僵了耳根子也紅透了,後頭跟著葉凝歡和陳紫煙。他垂頭暗笑了笑,抖了響鞭準備駕車。
陳紫煙很識相,湊到霜凌身邊跟他坐一起。楚灝回身挾了葉凝歡,直接跳上車,進了車廂把她往榻上一扔,秋後算賬!
馬車穩穩啟動,葉凝歡剛晃了一下,楚灝就撲過來了,鐵青著臉直接將她兜進懷裡,二話不說就剝她的衣服。
葉凝歡嚇死了,奮力掙扎:「別,霜凌在……」
楚灝才不管,摁著她的胳膊腿幾乎在使強:「霜什麼霜?你假扮楊氏入宮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擔不擔心?你怎麼弄到的玉牒,怎麼誑過的淑妃?膽兒肥了,連這種二傻子事兒都幹得出來?你是不是嫌我命長啊?」
「你、你怎麼知……」
楚灝哼了哼。淑妃快臨盆,時有不適,但今天皇上剛傳話說淑妃不適要過去看看,緊著葉凝歡就出現了。很顯然,淑妃今日的不適,是她製造出來的機會。
再順著想,也就能猜著了。她不可能拿自己的玉牒請旨,必讓皇上扣下。除此之外,也只有那日聽她提的,廣成王妃要來見她,且廣成王府又離得近。最重要的是,皇上要她陷害的也是廣成王。這幾日,她必要與廣成王妃親近,好套消息。
只是萬沒想到啊,她不僅是套消息,也不是去遂皇上的意,而是去套玉牒。
楚灝心裡翻沸如漿,壓根不理她,將她那身宮裝扯個稀巴爛,在她身上摸了個遍,確認無外傷也無內傷才安了心。接著,更大的邪火又躥起來了。
葉凝歡被他的臉色嚇得簌簌發抖,拚命想縮成一小團:「你別發瘋啊。」
他將她欲出口的話吞進口中,把她揉捏得如麵團。她這過程何止膽大包天四個字?稍有差池死無葬身之地!而且這套計劃絕對是臨時想出來的衝動之舉。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要碎成八瓣,恨不得把她碾碎了塞進身體裡才能安心!
她配合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唯一算漏的張玉,被她化解得滴水不漏。她居然還來找他,弄一身太監的衣服打算將他混出宮去,雖然很二很傻,但他真的很激動很激動!
他家媳婦就是與別人不一樣!楚灝不管不顧,葉凝歡死死咬著舌尖不讓自己出聲。倒霉孩子楚灝發起瘋來誰也擋不住,早知他能這麼順利就跑出來就不冒險了,直接跟著瑞娘幾個走了完了!
現在可好,又當了回大傻子,還要靠他才能出來不說,還把他氣個臉綠,死命地折騰她。
陸霜凌穩穩駕著車,車上懸著陸家的出城牌,一路暢行無阻。並未往東去,而是徑直向北,就近往北門去。
陳紫煙看他神態若定,不由問:「你早知殿下能順利出來?」
陸霜凌說:「宮裡出入,靠的是關係而非功夫。坦白說,比起殿下被扣在宮裡,你們這樣混進去更危險。」
他的側臉很英挺。特別是那鼻子,略有些鷹鉤,尖尖的十分撩人。陳紫煙之前就見過他,不過真正過話是前兩天的晚上,她拿了葉凝歡的信去找他。
陳紫煙說:「你也沒阻止啊。」
陸霜凌說:「殿下拖著,是為了安撫皇上給你們爭取時間。不過廣成王的事既橫出來,也不宜再拖。她所計劃的與殿下不謀而合,自然要冒這個險。況且你們混進宮,就算有什麼事還有殿下在,總不至丟了性命。反正在王家的人應節抵京前,皇上不可能對殿下有任何不利!」
這幾天,陸霜凌與楚灝在京的舊部,以及一些江湖上雇來的人手,聯合在靜園的藩將,分三批將瑞娘、綠雲,以及一些親衛喬送出城。只要葉凝歡仍在京裡晃蕩,皇上都不會起疑心。
這是一早楚灝就安排好的事,他原本的最佳時機是拖到淑妃臨盆以後。這段時間比較忙亂,皇上必定分身乏術。
宮裡楚灝是有人的,畢竟他在京裡待了多年。總有一些人願意跟他交易,結成利益共同體。況且楚灝曾管過行務屬暗局,替皇上通連江湖,黑白兩道上的人也認識不少。黑鍋背多了,自然知道如何抽身。
楚灝在東臨揭了丁景隆的事後,就必須要為自己的退路做最壞打算。但皇上也不傻,不僅洞悉了他的意圖,且埋了更大的陰謀。這哥倆的對決可謂經緯皆備互有攻防。只能說,皇上料中的是楚灝與葉凝歡的感情,錯料的是葉凝歡的腦袋瓜子,她急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陳紫煙看著陸霜凌淡然的樣子,又問:「東臨王與王氏關係這樣好,手下又不乏強手,太后又寵信他,為何他不肯更進一步?」
陸霜凌勾了嘴角:「有貪慾也不算是壞事,但有貪無智就不妥了。」
陳紫煙擰眉:「你這是罵我呢?」
「別多心,我沒那個意思。」陸霜凌說,「東臨王若挾王氏逼宮,北海必以勤王之名討伐。北海擁兵是東臨十倍有餘,如何更進一步?到時,東臨王只能與皇上以及王家一起死!可惜,皇上不肯聽東臨王的。不然,皇上聯合王氏,北海王永無機會。」
陳紫煙沉默了一會兒,確實,有貪無智的人才會搞成一團糟。她又問:「你這樣替東臨王賣命,只是因傾服他?」
陸霜凌睨了她一眼:「那你又是為什麼?」
陳紫煙說:「為錢!」
「不是官家出身嗎?還會缺錢?」
「我爹有錢,我娘沒有。」
陸霜凌愣了下,看著她莞爾:「孝順女兒。有情的人果然最可愛!」
他隨口這句,讓陳紫煙的臉莫名燒燙了,扭了臉道:「你還沒說你是為什麼呢?只因為佩服他?」
「太后對我有救命之恩,東臨王還我家清白。」他頓了頓微笑,「還有,葉凝歡是我妹妹!」
陳紫煙也愣了會,將他的話說了一遍:「果然有情的人最可愛。」
說完,自己先笑了。她平常甚少笑,此時秀眉舒展,細眼如月,倒十分嫵媚可愛。陸霜凌也笑了,抖了鞭子,馬蹄輕快揚起,小車拐入鬧街,掩在熙攘人群中越去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