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瀾坐在啟元殿裡,面沉如水。
手中拿著的是一封信,是楚灝留給他的信:
……太后初衷並非是挾勢逼宮,而是擔心來日臣弟安危。臣弟揭出此事,同樣是不希望母子情絕,手足成敵。王氏諸子之才,遠勝程氏。以程替王並非上策,以彼制彼才是長衡之道,皇上可令王、程平衡,彼此牽制皆為皇上所用,京師乃至直隸方可固若金湯,以絕諸王之貪慾。況且太后在朝,皇上大加殺伐有礙清議,難平眾口。
諸藩之策,當以親善為上,先帝所定世子入京之政乃為制藩良策。宗室團睦,共保錦朝江山。
臣弟叩首,不能親祝母后千秋,承歡膝下乃臣弟之憾。唯願母后安康,皇上聖顏長悅,天下太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封信是留在福蔭堂的,應該是他早寫好的。楚灝果然沒打算將丁景隆羈押上京,更不會助他蕩平王氏。
江山人情俱可兩全,家策國策無不周顧。乾綱馭臣之術,楚灝更勝一籌且更得人心。與天子同出一母,且有著連天子都不及的風華正茂。
他才是皇上,王祥卻更親楚灝。他才是君臨天下的帝王,太后卻處處為楚灝籌謀。他嫉妒!
楚瀾想到這裡,手指曲節,盯著殿內跪倒一片,面色更黑了三分。冷冷道:「他居然在宮裡來去自如,內廷監和行務屬都是飯桶嗎?」
程玉臉色慘白,俯首:「微臣細細詢問過,未見十九殿下出入興景宮。西華門角門的侍衛也確實看到殿下示了啟元殿通行符,又有宮人跟著,以為是皇上應允……」
楚灝近日進出啟元殿,他何時拿走的符牌根本沒人知道。宮禁看似森嚴,竟是如此漏洞百出。內禁如此,外衙司也是如此。葉凝歡在外偷了廣成王妃的玉牒,廣成王妃當按旨入宮侍奉太后,居安府這幫人竟也是辨不出的。
樂安壽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其實這事也不能全怪居安府不慎,宗婦是該每月奉旨入宮侍奉,太后並不是每個人都見的。楊氏不得臉,四五年間進宮的次數寥寥可數。居安府管命婦入宮請旨的事兒,卻也不能盯著命婦的臉按圖索驥吧?
今天楊氏遞了牌子求見淑妃。近來淑妃臨盆,宗婦請見的也多。都是宗室女眷,一般淑妃都給臉面,自然也放了。居安府哪裡想得到有人敢冒充啊!
而且,淑妃自己都沒認出來,能怪他們嗎?
楚瀾盯著桌上的信,黑氣浮了一臉。淑妃不是沒認出來,而是跟著葉凝歡來的那個宮女下手太快。當然不是宮女,不知從哪弄套衣服混進來的。
近來淑妃身子笨重,身邊離不開人。宮裡又為臨盆做準備,穩婆以及奶母並相應的陪產宮女調來了不少,嘉寧宮人多而且有不少新來的。
葉凝歡頂著楊氏的名頭進來,好些人不認識楊氏壓根不疑。淑妃又不能挪動,只讓人引入內闈相見。裡頭只有淑妃和幾個內侍,葉凝歡和她那個幫手就逮到了機會,捏著淑妃的嘴給餵了個藥丸子。
淑妃哪裡見過這陣仗,天光白日滿宮的人,居然還有敢冒出來逼著灌藥的,當時就被唬傻了。她以為吃了毒藥,生怕一屍兩命,不敢聲張不說,還乖乖照兩人意思辦事,給了衣服並著自己的親信宮女送出去了。
淑妃不知兩人要做什麼,更不知兩人去哪,加之服了藥,心下怕得很。被誑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待兩人走了以後,才匆匆叫楚瀾過來。
楚瀾一去,淑妃哭了個梨花帶雨,半晌才把話說明白。那內容讓楚瀾聽得都懵了,淑妃居然在自己家裡,被兩個冒充的女人給偷襲了,還被逼吃了毒藥!
楚瀾聽說是冒充楊氏的,馬上就反應過來可能是葉凝歡。一邊找太醫來看,一邊下令往福蔭堂去找楚灝。
但晚了,路上葉凝歡即問出楚灝所在,且逼著那宮人帶路。葉凝歡這個女人太精了,她知道進了宮亂問只會生事,一早將矛頭對準最金貴的淑妃。
楚灝更有如神助,好像早料到了他媳婦要來,偷了牌子跑了!
事後才知,壓根不是什麼毒藥。化食丸而已!楚瀾氣得倒仰,活了四十多年,竟讓小丫頭給耍了!
楚灝被困在宮中,何人給他傳的消息?楚瀾一時疑神疑鬼,連地上趴著的樂安壽都開始疑心上了!
將葉凝歡留在靜園,交由藩將保護是楚灝的條件。當時他想著,只消扣住楚灝,不讓他與宮外聯絡,然後逼葉凝歡就範。一個小丫頭,嚇唬兩下也就從命了,卻是沒想到啊!
這盤棋,他輸得一塌糊塗。楚瀾拿起信又看了看,召程玉上前:「著暗局密查各處,不要讓他與王家諸人聯繫,絕不可放虎歸山。」
程玉恭身領命:「遵旨。」
馬車一路出北門,輕車快馬沿官道狂奔。宮城離北門最近,為免拖久了皇上封禁內九門將他們堵在裡頭,自然要棄東門而向北,趁消息未外露前闖出直隸去。
還有一個原因,是王氏諸黨多駐直隸東南一帶。而王祥卸虎騎營兵權後,北山虎騎駐營房由帝黨接管。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皇上必定遣暗局先往東南盯住王家駐外的諸人,以免楚灝跑到那裡去。反觀由自己人把守的北邊相應鬆懈。
也只是一時!
暗局密羅織網,高手林立,做的就是暗殺、探密等不能見光的事。皇上不會對外公宣楚灝已脫逃,定然先調動暗局。
要與暗局的人比快,就得一刻不能猶豫,只消出了直隸,皇上再想擒他就相對困難了。
葉凝歡趴在破衣裡癱成一堆,隨著車亂晃宛如死屍。臉丟盡了她也氣死了,這是在逃命嗎,哪有逃命當中還耍流氓的?
楚灝一臉得逞後的慵懶樣兒,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做過了頭,低頭在箱裡給她找衣服,邊找邊辯解:「也不能都怨我啊,你這樣跑進宮去多讓人擔心?每次都說聽我的,每次都不聽……」
他扣上箱蓋,托著一套衣服轉過來。就著車內的燈,她肌膚上紅痕列布,卻瑩瑩透粉,生引得他一股熱流直往小腹下沉,急忙深吸一口氣,坐在她邊上硬將她挖出來:「好了,別惱了。我不對行了吧?」
毫無誠意!葉凝歡的眸子水光瀲灩的,狠狠瞪他一眼。楚灝抖開很燦爛的笑容,臉皮極厚。
他剛欲給她穿衣,感覺車速緩了下來,接著便有甲衣嘩嘩響動。他不由停了動作,葉凝歡也本能屏了呼吸,一動不動地靠在他懷裡,哪裡還顧得發怒?
外頭黑透了,輕車快馬,趕在京中飛報封門之前出了京,風馳電掣往北關趕,此時聽著有鎖甲聲,估計是到了湯原縣了。
京城往北七十里是湯山,湯山下是湯原縣,也是北直隸的邊境。恆永禁宮坐北朝南,而東南西北四方,亦只有北邊直隸的範疇最小。
湯山為興悅平原一帶唯一的溫泉山,有大小溫泉三百餘。早幾年皇上在此勘察圍地,欲建溫泉行宮。朝中不少臣工覺得勞民傷財,接連反對。所以地是擇好了,遲遲沒動工。
後來皇上索性將虎騎營駐營房移了幾十里,調到湯山一帶駐守。其實就是取個折中,這塊地方他還是想要,但也不能不顧及臣工的意見。先駐了大營在這裡,等以後大臣們的意見鬆動了,就直接調這裡的兵充些勞動力,算是一舉兩得。
湯原一帶守邊的,都用的虎騎營駐兵,而不是直隸州部的司馬府。陸霜凌估計在車下與他們交涉,陸家在京郊有莊子,自然有出入四九城的符牌,所以出京不難。
但想出入直隸就得有兩函,就是要麼是朝廷央籍簽發的公函或者經商許可,要麼就是藩王簽發的往京城公函或者經商許可。而後者是必須要加朝廷央籍的印鑒,以示朝廷應允。
湯原以北是瑜成界,即便兩函中的藩符,也得是瑜成王簽的,楚灝簽的沒用。所以,陸霜凌交涉所用的文書,是偽造的。
楚灝聽陸霜凌跟守將說了幾句,對方連車內都沒看,就聽搬動欄架的聲音。估計是混過去了。他不由低頭看了看葉凝歡,又露出笑容。
就在車子緩緩將出的時候,身後一陣馬蹄急踏,接著一聲長嘶。車子咯一聲,像是讓什麼東西給頂住了。
一個公鴨嗓在外響起:「奉皇上口諭,暫停兩函通行,一應車馬許進不許出。違旨者皆斬!」
葉凝歡的臉霎時白了幾分,冷汗嘩一下順著後腦勺直往脊樑骨上滑。楚灝暗啐了口,好快!
他反應極快,用力蹬了一下車前壁。車子被他踹得發出咚地一響,在外的陸霜凌極有默契,手指掂繞旋如靈蛇,跪倒聽旨的守將還沒反應過來,讓他戳翻在地。緊著前躍幾步,直接搶了為首太監的馬!
他一動,陳紫煙自然知道情況有變,身如靈雀一縱數丈。雙手招展,袖裡藏的暗器宛如漫天花雨,直接將哨樓上幾個哨兵全鏢了下來。陸霜凌微睨她一眼,小丫頭有本事,首次配合得就如此默契。
與此同時,驚聞車內爆出一聲慘烈的尖叫:「啊……渾……蛋!」
聲音極其淒厲,黑夜中宛如怨鬼,聞者全愣了。
接著見車側壁轟地砸出個大洞來。楚灝裹了葉凝歡,手裡還拎個大箱子衝了出來。他拿箱子當槌子使,方方正正又笨重無比的箱子到了他的手上輕飄自如。藉著他們發呆的當口,瞬間就掃倒一大片。
最快反應過來的,是跟著太監來傳旨的侍衛,嘩啦啦全亮了兵器,圍殺上來。
葉凝歡赤條精光地讓楚灝裹在一件氅裡,跟著他顛三倒四上躥下跳,五臟都快移了位,腦血充了一頭,心臟都麻痺了。
他們已在關門口,搶佔先機後自然不會戀戰,奪下馬匹徑直呼嘯而出。這一切發生只在瞬間,等城樓裡的兵反應過來,抄起長矛大刀趕來助陣的時候,三匹馬早掩於暮色中消失不見!
四月濃春,林間豐茂。月光透過葉隙帶出淡淡白,折在小潭水面上,是一片波光粼粼。紫籐攀纏著沿湖石瘋長,為邊上的一株巨大柳樹套上一件花衣。
馬兒閒閒踱著啃草,陸霜凌與陳紫煙一左一右遠遠地放哨。
葉凝歡裹著袍子,猶自坐在箱子上打擺子,這個箱子剛才被楚灝拿來當兵器。鎖頭緊,沒讓他抖散了。現在又可以拿來當板凳,果然實用。
裡面裝了金銀細軟,還有一些是霜凌之前準備的相應偽函。雖是偽函,弄丟了也不好再整,楚灝索性拎出來了。
楚灝蹲在水邊洗好手,又絞了巾子過來給她擦臉。她的臉比月色還要白,加上方才顛得狠,上下牙亂磕,以至撞了嘴唇,擠壓出個血泡來,嘴腫得高高的,活像怒綻的花瓣。
「別惱,真的來不及了。」楚灝一點點給她擦臉,瞧她雙眼泛直,顯然還沒緩過來,「我肯定會把你包緊的,怎麼可能讓你出醜?」
葉凝歡的眼珠僵硬地轉向他,喉嚨裡咕噥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啞聲問:「受傷了沒?」
楚灝笑了,就算情急之下腦筋空白,管不住嘴尖叫出聲,卻仍沒脫口而出他的名字。潛意識裡,總是記掛著的。
他抱著她坐在箱子上,繼續擦她的嘴角:「沒有,好好的。」
她沒再說話,窩在他的懷裡數他的心跳聲。聽著那穩健的節奏,安撫她那惶懼的頻率。
陸霜凌抱著手臂靠著樹,看著漸向東天的月。
他聽到腳步聲,說:「怎麼不陪著她?」
楚灝說:「紫煙在。」
「嗯。」陸霜凌沒多說什麼。
楚灝問:「張玉你找著了嗎?」
陸霜凌道:「沒。王妃只讓我找三日。三日的工夫,廣成王都沒現身,哪裡找去?」
楚灝失笑,又問:「趙逢則也走了?」
陸霜凌道:「他與童星虎和咱們差不多時間走,王妃去廣成王府的時候,他們和我幾個舊故在府外接應。他們直接從東邊走,皆是照你最初的計劃,偽造公函,不放就闖。這樣,即使咱們也闖了,皇上也不知該往哪裡追。」
待進了東臨,皇上也不敢宣兵征討。王氏未平,他如何敢調動兵馬?
楚灝哼了一聲算是應了,陸霜凌看著他:「你是惱她莽撞,還是高興她去找你啊?」明知這一出城就得飛奔逃命,居然在車上還沒忍住,害得葉凝歡差點嚇死!
楚灝低了頭:「都有。」
陸霜凌莞爾,楚灝睨著他:「笑什麼?」
「故人重逢,高興不行啊?」
楚灝斜著眼說:「是見了我高興,還是見了她高興?」
陸霜凌垂頭笑了笑:「都有。」
楚灝輕哧,陸霜凌說:「反正我被你連累,京裡是待不下去了。你再不樂意,我也得跟著你了。」
楚灝微笑:「早想讓你去了,京城有什麼意思?」抬頭看著天,露出笑容,補充道,「一家子,總該團聚的不是嗎?」
陸霜凌靜了半晌,璀然一笑:「是啊。」
等這一句,他等了好久!
瑜成三郡地處西北,地處烏巢山西南,興悅平原北坳。氣候要比北海溫和得多,地理環境也屬於平原與山地交界,既可農牧,又有礦藏。瑜成很富,在成王這個級別裡,算是最富的一個。
瑜成三郡是橫向分佈,是夾於北海和直隸之間的一條紐帶。橫線很長,最東角與興成相接,最西角則與慕成相接。上面整個都連北海,不過多屬烏巢山不可攀越的天險,只在北海南丘一地設關相通。
章合十年,瑜成王楚湘的三女封了魯平公主,遠嫁東國烏麗為皇后。從而促成了烏麗與錦朝的姻盟。楚湘也憑此成了烏麗的國丈,更與朝廷交好。楚湘與章合帝楚瀾的關係很好。朝廷開給瑜成商人的條件,也優渥於其他藩王。
不過楚灝心裡是明白的,楚湘更多的是倚仗北海而非朝廷。瑜成北部山區的礦坑,基本上全是楚正越讓他的。先帝所立的十藩鎮彼此相接,互為臂肘。一塊餅怎可能分得均勻,像這種兩地交界的地方若有了聚寶盆,通常都會鬧得不得開交。
章合五年,武成王被朝廷清算,緣起就是一座交界於慕成與武成之間的礦山。二王都說該歸自己,朝廷坐山觀虎鬥,挑撥離間。導致二王成仇。後來慕成王楚滔被暗殺,罪名理所當然扣到了武成王頭上。武成王楚涇解釋不清,被皇上清算。楚涇論罪去爵,武成也被朝廷收了。
瑜成北部廣袤疆界皆與北海相接,瑜成的收入有相當大的比重都來自礦產。楚湄在位的時候,曾因礦坑的事跟瑜成起過齟齬。楚湄倚仗北海勢強將楚湘給欺負了,礦都快挖到瑜成北屬郡的城外六十里。
楚湘氣得要命,曾數次上奏狀告楚湄侵他的疆界,求先帝為他主持公道。先帝護楚湄,楚湘這口惡氣只得硬吞。
楚正越上位後,主動將人全數從礦上撤了,並將更靠近北海的兩個礦山一併給了瑜成王。拿人手軟,後來瑜成王通了貿關。
楚灝與葉凝歡四月初過瑜成時,是北海南丘督尉鄭伯年親送的。拿著北海的藩符直接可以過,根本不需要再驗其他函證。由此可見,這些年瑜成王是真把藩界三郡放開了。
瑜成王不是沒意識到這樣做的危險性,而是他沒辦法。從他最初收了礦山開始,就注定要大開關門。中途不可能收手了!他不敢告訴朝廷。
他與朝廷之間無天險屏障,一旦事發,楚正越可以把南丘一關,守著烏巢山以北誰也打不進來。但瑜成王三郡都攤在平原邊上,烏巢山到時成了堵死他的死胡同,他只有與北海交好這一條路。
楚灝早知道楚正越只差東臨這股東風。而皇上將他與葉凝歡召離東臨,也等於給了楚正越這股東風。
皇上身處險境之中,卻仍一心搞陰謀,不僅不思籠絡王氏,反而要清除王氏。
楚正越多年不朝,一直哭窮不給朝廷錢。這次成個親就大手筆,將積年欠的錢貨全交了。箇中的意思,楚灝明白得很。
他藉著送楚灝和葉凝歡,估計又確認了瑜成各卡。此次藉著遣使送東西,不知當中藏了多少人。
並不是楚灝非要給楚正越這個機會,楚灝也沒辦法。太后與皇上皆威逼,他只能將葉凝歡先送北海。比起盧松,北海更安全。一則他將往北海執禮。二則,盧松王的實力決定了他只能順風倒。隨時有可能出賣他。葉凝歡到他手上,十分危險。
楚正越不會,他與皇上利益相背。楚正越也明白這點,不然不會涉險入東與他交好。憑楚正越的實力,要除掉根基不穩的楚灝很容易。楚正越沒這麼做,原因與當年他對付瑜成王是一樣的,他不會給朝廷任何打擊他的借口,而要逐步將朝廷孤立,並且借其路以成其兵!
這是他們相交的前提,也是他們情誼開始的前提。
楚灝堅持不肯放貿關,就是要守住這條底線。若再給他幾年,或者局勢能更穩定些。但沒辦法,太后趁他執禮的時候,要葉凝歡入宮,一切都白費了。
從了太后的意思,坐收漁利的也是楚正越。等他與皇上兵刃相向的時候,楚正越以勤王之名伐之。他與皇上還有太后,皆死無葬身之地。
不從太后,皇上也不肯聽他的。還要執意清除王氏,那他只有跑了!
沒有他,皇上不能很快料理王氏。楚正越至少忌憚王氏在直隸的兵權而不會擅動,持衡之下,尚有轉機。皇上若執意而為,將王氏逼到走投無路。一旦等楚正越得了先機,將王氏收於麾下,皇上內外交困,就真的無力回天。
臨行前,楚灝留書給楚瀾。這封信將他當說的,不當說的話皆說了。他能幫皇上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京中的一團狼藉,他是管不了,也不能再管了。
端午在即,松陽郡城一派節日氣氛。家家掛五毒符避邪,吃粽子,飲雄黃。天氣也漸熱起來,楚灝帶著葉凝歡在城裡買些貨,好準備著一路上用。
前幾日他們在城外周邊躲著,觀察情況。近了節期,城裡罷了宵禁,往來的商家也多,遂趁機混了進來。進來以後,就得採買些物資。
瑜成與興成接角,而興成又與東臨中腰相連,這樣走可以繞過去了。沿途很遠,他們搶出來的那一箱子不夠,還得準備一下。
近日北海藩使也入了瑜成,往京城開赴。一進城看到前幾日清禁官道的榜文,後來又在官驛附近看到了身著北海親護服制的侍衛,估計在此略休整下,就該一口氣趕端午節入京謝恩,並交還相應的官員。
楚灝和葉凝歡坐在酒樓裡。近來他們就住在這家酒樓自帶的客棧裡,位置好而且方便。兩人俱變了裝,楚灝成了個虯面歪眼的大漢,葉凝歡成了個瞇眼麻子臉婦人。
葉凝歡手裡還拿著一塊糕,瞥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五月有兩節,恰是商人蜂擁而出的好時候,她托著腮幫子,一邊瞧著下面的攤販,一邊嚼著嘴裡的糕。
楚灝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果然,下面是油炸臭豆乾。
葉凝歡的話剛起個頭:「一……」楚灝將釀豆乳擺到她面前,將其的小心思扼殺在搖籃裡:「吃這個,下面的想也別想!」
葉凝歡瞥開了眼,眼仍不斷地往下面溜,賊心不死。楚灝硬將她的臉掰回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給你錢嗎?」
一提這個,葉凝歡臉上的麻子更顯眼起來,嘟囔:「你摳。」
嫁給他以後,始終表面光鮮。就算到了東臨,讓她管王府兩庫,也只是看賬本。眼瞅著銀子流水似的來去,半點落不進她的腰包。楚灝每月撥到內宅的例用,全是瑞娘管,她也就在邊上干看看。最可氣的是還沒事老抄她。花盆裡掖的二十兩銀票都讓他抄走!兜裡一個大錢沒有。
「以前是怕你跑。你要是沒錢,跑出去我也好找。」楚灝厚顏無恥地坦白自己的小心思,聽得葉凝歡直瞪眼。
葉凝歡氣憤:「那後來呢?我不跑了也沒給呀。比冬英都窮,還得管她們借錢花。」
「你看,自己招了吧?」楚灝指著她。葉凝歡暗悔,狠狠咬一口糕來粉飾太平。楚灝斜著眼看她:「後來就是因為你饞!」
葉凝歡差點坐地上,粉撲得太厚看不出臉紅:「我、我才……」
「老趁我不在家溜出去吃攤子,拉幾回肚子都不長記性。還讓你的丫頭替你打掩護,瑞娘都看不住你。」楚灝敲著碗邊,「所以就不給你錢,讓你管她們借。借了沒得還,你看,她們現在也不借你了吧?」
葉凝歡強詞奪理:「我是體察民情。」
楚灝一口茶快噴出來,趕緊摁摁鬍子:「你就是饞,還狡辯。真不明白,小攤子做的就香嗎?照著樣兒給你做了又不要了。」
葉凝歡嗤之以鼻:「吃個氛圍嘛,懂不懂啊。拿回家,這個材料要換,那個材料要換,模樣像也根本不是那個味兒了。」說著,很狗腿地湊過去,「你看,咱們現在出來了,也沒必要那麼講究了是吧?腸胃練練就皮實了,人家都能吃,咱們也能吃。給點……」
楚灝攥著她的手一通亂揉,話說得很可氣:「不給,你管不住嘴,我就不給你錢。」
葉凝歡急了,跺他的腳。他很可惡,拿筷子夾她的鼻頭。小二見兩個醜八怪在樓上鬧得很歡樂,頗覺觸目驚心,實在不忍多看。
一直坐在角落裡的一個食客起身過來了,卻沒下樓,而是直接往他們這邊拐。兩人愣了愣,不由看過去。那人看起來四十來歲,面容枯黃,穿一身青布短衣,頭髮亂蓬紮著。肩上還背了一架弓,套了弓套,露出一點鐵弧圈在外。像個獵戶。
葉凝歡瞧著他面無表情,也不知他是不是嫌他們吵還是怎麼的,剛待賠了笑問一句,不想楚灝先開了口:「你親自來了?」
他笑了笑,逕直拉了張長凳坐下來:「怎麼搞的?」
一出聲,葉凝歡霎時跳了兩跳。這聲音熟悉得很,是楚正越啊!
楚灝圈住她,笑道:「鬧翻了唄。」
楚正越眼彎了下來,這一笑,眼角襯著外頭的光,可以看到細細面具的褶皺。三人各頂一張假臉相聚的情景,真是無比詭異啊!
他摸出銀子放在桌上:「走吧,回去說話。」
楚灝也拉住葉凝歡跟上,葉凝歡好奇,小聲問:「你怎麼發現的?」
楚灝湊在她邊上說:「這柄精弓並非一般鐵質,一般人看不出來。若他只是尋常獵戶,哪裡消受得起這樣的絕品?他又主動過來,大剌剌地盯著咱們死看……」
楚正越會親自來,一點也不意外。當初他能趁著楚灝剛歸藩探東臨,如何不能趁著這次探京城呢?楚正越是個很會抓機會的人,不可能輕輕放過。
喬裝而來也是必要的,這次還帶了當初楚灝留下的人。而這些人都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