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順元年在永安城紛紛揚揚的瑞雪中悄然而至。開元大吉,舉國同慶。雖說先帝剛崩半載,怎可讓新帝守足三年?皇帝乃天子,自然要享盡天下人不能享的特權。天下禮法,俱要為天子讓路。
新元大慶,新的宮人,新的朝臣。多的是想精忠報國的,多的是想飛黃騰達的。倒下一批,馬上又站起來一批。總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新氣象。
採選亦要開始,大量美女將充盈宮房。當中重要的一環,即是替皇上完成全新的世家與朝廷的連接。
於採選正式開始之前,楚正越的大婚先轟轟烈烈地舉行。他的人生將邁入第三十一個年頭,如此才歷大婚於錦朝楚氏皇族裡的確算是少見。儘管姍姍來遲,卻是人間至極風光。他位尊九五,他的婚禮,自然當得天下恭賀。
二月十八,葉凝歡按大婚儀制,入端陽、端玉、端方三門,於皇極殿行封後大典,入駐心宮行合巹禮。她,成了錦泰嘉順朝的皇后。
她人生中的第三次婚禮,一次比一次恢宏壯烈!
駐心宮內綵燈絢照,宮內宮外焰火沖天。錦繡羅疊,紅燈排列。鶴雕燈架上,俱是龍鳳雙燭,交展出紅光耀眼。平日呼奴喚婢的宗室貴婦,朝廷誥命,此時皆聚簇於下,成國母身邊僕婦,分擔各類喜婦之責。她是一國之母,放眼天下,除了她的夫君,除了兩宮太后,無不是她的奴才!
楚正越娶了自己的嬸子,葉凝歡嫁給自己的侄兒,一起遺臭萬年!
葉凝歡穿著大紅色的皇后吉服,民間嫁娶,多喜大紅色。亦也由後服正紅而來,鳳衣如血,邊綴龍鳳和鳴。招展妖艷,裙裾開九袂相連,直將喜床繡毯皆盡鋪滿。
眼尾飾金彩,嘴唇點紅胭。在這紅燈暖照之下,宛如精心修飾的瓷娃娃。她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床上撒著的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圓溜溜地滾滿龍鳳褥上。並有一方雪白的絹帕墊在下面,以備承新嫁娘的初紅。真是諷刺至極!
她是媚顏禍主的狐狸精,勾搭了侄子懷了孽種。詐死在東臨,又矯飾身份回到宮廷,好與侄兒雙宿雙棲。
他是逼害兩位叔叔的竊國諸侯,與艷媚的嬸子聯手奪取天下。
東臨王屍骨未寒,暴君與妖後就迫不及待地湊成了一雙。
這是近來朝野盛傳的奇聞!天下人說天下事,嘴長在別人身上,如何殺得光?
刻意做寬大的裙裾掩住了葉凝歡圓滾滾的肚皮,這肚皮下躍動的另一顆心臟,支撐著她活到今天。
楚正越亦穿著紅色的吉服,帝服的服制分得詳細,有明黃、有玄紫亦有紅、白等色,以配不同的場合。這身紅色綴龍,邊綴龍鳳雙舞的吉服。為皇帝大婚時所穿,若皇帝登基前即經過婚禮,則一生也不會穿。不過他在北海未娶嫡妻,封後當以大婚儀操辦。於是,他今日穿了這身龍袍。
依舊膚如玉,雙眼媚如狐。秀美而妖冶,冷冽與溫柔在眸光中交疊流轉,殘酷與陰鬱盡滲在眼底深處,不見分毫。
楚正越拿過兩杯酒來,像擺弄一個木偶一般掰開她的嘴,硬灌了一半進去。接著又抬起她的手,連同她的手一起捏著半杯殘酒,完成了合巹禮。
自始至終,她看都沒看他一眼。楚正越扔了酒杯。她的身子這才微微震了震,喘了口氣,捧著肚子站了起來,蹣跚著往外走。
他將她扯回來,讓她直接跌進他的懷中:「哪也不許去。」
她輕聲說:「我要回雁棲宮。」
他的手掌準確無誤地摁在她的肚子上,毫不意外地感覺到她顫抖起來。
她半掀了睫毛,竭力忍著不與他廝打:「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完成大婚,就許我回去住。」
「今晚不可以。」楚正越將一床的圓溜溜撥到一邊,抱著她笨重的身子,「明早要與我一起祭太廟,受百官朝賀。待過完祭禮再讓你回去。」
葉凝歡直直地看著前方:「瑞娘和馮濤呢?何時讓他們回來?」
「你們湊在一起,只會想著如何弒君。」楚正越懶洋洋道,「我將馮濤調入司掌局,簡芳瑞入六尚司,讓他們俱享高位!只消你在我手上,他們連死都不敢。」
「弒君的是我,不干他們的事。」
楚正越輕輕撫著她的臉頰,低聲道:「你老實些。就不干他們的事。」他將下巴掛在她的肩上,似如囈語。
葉凝歡歪在他的懷裡,倒真像一對親暱的夫婦,她淡淡地說:「你帶我回來,立我為後,是拿我腹中的骨肉讓太皇太后繼續為你撐下去。」
楚正越笑:「是啊,你教得好。一個任迤讓太皇太后甘願為我宣旨,眼下多一個,還有可能成為嫡長子呢。她如何不撐下去?」
「可近來人人都說,這孩子……」
楚正越攬著她,說:「太皇太后不會信的,你這般頻頻要我的命,她還如何相信?」
葉凝歡閉上了眼睛,話也懶得多說一句。門輕輕響動,大太監張瑩親自捧著一碗藥走了進來。
張瑩是北海人,早年家貧進宮。後來入了司掌局當差,輾轉跟北海在京的探子套上關係,近年也給了不少消息。宮變那天,他出了力,楚正越提了他為都太監。
奴才和官兒不一樣,不分直隸的還是藩地的。宮裡挑奴才,會首選直隸的,但也會往各地召。實際上,這樣也的確給了各地往朝廷安探子的機會。不過像這種情況,朝廷也早清楚,對藩鎮來的很是提防。只是奴才需求量大,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此,就看攻防間,誰更勝一籌了。
而張瑩,算是最成功的一個。雖然一直地位不高,有時也能給些有用的消息,也說明這人有眼色知輕重時局。楚正越覺得此人可用,抬了居安府總管並領都太監職。
張瑩賭成功了,一朝騰達。太監做到他這個位置就到頭了,要保住他這個位置,只有一個前提,就是盡快培養與楚正越的關係。成為不可替代的唯一!
他是因功得提拔的,但不是早年服侍楚正越的舊人。說白了,張瑩現在唯一可憑的價值只有當初的功勞。若楚正越用不習慣,他再是積功有為也不行,必要讓楚正越事事舒坦,離不開他才行。
張瑩事事盡心,想楚正越所想,憂楚正越所憂,且不讓他厭煩。這幾個月下來,楚正越對他頗滿意。
楚正越接過來,將藥遞到她面前:「該吃安胎藥了。」
葉凝歡微張了眼,嗅到藥湯裡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抖出一絲笑容來,每當她這般笑,都讓他的眉頭鎖緊起來。他不耐煩地又送了送:「快些。」
葉凝歡撩起寬大的袖子,露出手來捧著藥碗,乖乖飲了下去。道:「每每飲你的血,我都十分快慰。看來你的斷金花毒是真治不好了,新進宮的嬪妃真可憐,跟著你沒指望了!」
她十月裡到了京城,肚子顯了形。因為身體太弱,楚正越最初將她安置在啟元殿,十月底挪到了雁棲宮。
宮裡人由此知道她是內定的皇后人選,居安府遂按皇后俸例給她撥東西和人。
楚正越沒替她改姓,還是姓葉。且是祭完東臨後帶回來的,加上又有雙身子。這一下流言四起,說東臨王妃早與楚正越勾搭上了並懷了孽種。聯手害死了楚灝,現在又詐死回來當皇后云云。
葉凝歡得知,想到楚正越納她為後,並借她肚子裡的胎讓她不能求死,委屈苟且痛不欲生。如今流言四起,連同楚灝都聲名狼藉,死不瞑目。葉凝歡怒不可遏,藉著領皇后例的便利,三番四次差不同的人往御藥房拿藥,並且藉著人多化整為零。
今天弄一味甘草讓人煎,明天弄一味瓊花讓人煮。眾人也不明白,只當聽命。結果三弄兩不弄成了毒藥,又想毒死他,巧奪名目往啟元殿送,把楚正越搞得斷金花毒再度發作,且這次十分厲害,連續十日高熱不退,幾次瀕死。
得知楚正越垂死,葉凝歡在宮裡擺宴相慶,高興得手舞足蹈。
太醫院的勒蠻尼急了,跑來割她的血來給楚正越當藥引。他們兩人俱中過斷金花的毒,葉凝歡體內也殘留了少量毒性,而兩人陰陽有別。勒蠻尼是用蠱術以毒引毒來彼此制約。楚正越極少用葉凝歡的血來入藥,但當時他病得快死了,勒蠻尼急得沒辦法才跑去的。
葉凝歡拚死不給,生讓四五個僕婦給摁住,被勒蠻尼得了手。也就是那次,葉凝歡得知,因楚正越食毒培血,斷金花入體之後與體內蟄伏的毒性相沖發生異變。毒性積存得太深不可拔除,壞了他的陽本,以後不能生育。
葉凝歡雖然未能再次將他弄死,但得知他從此絕後,也高興得繼續慶祝,搞得宮裡上下都覺得這個東臨來的葉氏是瘋婆娘!
楚正越醒過來以後,二話不說就將她宮裡的人全遣走了,又調來兩個新人給她。名貴擺器全部搬空,並且還奪了她的月例,只讓她領最低的充侍例,又拿瑞娘和馮濤來威脅她。
葉凝歡沒錢又沒人,空頂個未來皇后的名頭只能乖乖當窮光蛋,再沒辦法興風作浪。楚正越也沒少收拾她,料理盧松王的時候,故意將她拎到啟元殿看他下旨,並大讚東臨襄助有功,大肆封賞東臨群臣,將東臨牢牢攥在他手心裡。
之後諸如放廣成王楚任迦歸藩,以及重新啟用昌益郡王以及南安郡王,並且允准興成王呈請世子的要求……他或是料理或是籠絡,比先帝高明百倍,來證明他和楚瀾的截然不同。
就算娶了嬸子鬧得人盡皆知,也不能撼動他的皇權,把葉凝歡氣得口眼歪斜。
近來兩人交鋒得少了,一則是葉凝歡月份大了,身子笨重且精神也愈發不濟。
二則是楚正越新元也忙得很,開春有採選,各地秀女也將入宮。不過他的妃嬪人選基本上都定好了,無一不是世家之女,幫助他穩固朝廷。有些家裡在京的,過完年提前進來了。楚正越忙著應付新人,疏通朝廷諸黨鞏固權勢,也就沒再來折騰她。
今天是大婚,葉凝歡又開始撲騰起來,死不肯上轎過三門,非要砸楚正越的場子。楚正越知道她的目的,就答應她來日仍讓她住在雁棲宮。她達到目的也見好就收,鬧急了真讓綁著過儀也一樣,勉強挺著肚子完成了大半典儀。
就是不想住在中宮那裡。一是離乾元宮太近,就算自己宮裡沒人,往來還是人太多,不方便她搞小九九。
二是雁棲宮曾是太皇太后封夫人住過的地方,遭遇過一場大火,宮中殘剩的檀木雕了一根簪子。也就是楚灝送她的這根。楚灝幼年的時候,雁棲宮也重新修繕好了,那裡靠近御花園比較幽靜。當時楚灝體弱多病,王氏怕人害他,將他移出專育皇子公主的鳳儀殿而養在雁棲宮這裡。她就是聽楚灝說過這些,對這裡極為偏執。
從此以後,她即為嘉順帝皇后,連腹中的骨血也被認定是楚正越所出。她沒資格再祭楚灝,不能替他守節,無法替他報仇,甚至連死也不行。她要保護的人越多,被禁錮得越牢,除了雁棲宮,她哪也不想去!
今日見她又露出那種巴不得他早死的詭笑樣,楚正越氣不打一處來,手掌順著她的肚子往上撫,放在她因懷孕異常豐滿的胸部上。
只消他不往她肚子上摁,她的反應都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死豬樣。之前肚子沒這麼大,她還有些力氣的時候,會張牙舞爪地撓他咬他,拿簪子捅他之類的。現在肚子沉得很,她也懶得理他了。
楚正越輕聲說:「你黔驢技窮,再也料理不了我了。只會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她輕聲說:「我料理不了你了,會陪著你的。」
他微悸了一下,不由看著她。
葉凝歡漠然道:「你一日不殺我,我陪你一日。你一世不殺我,我陪你一輩子。」
楚正越露出笑容:「這樣可真好!但願你生的是個兒子,我將江山也給他。連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元楨,楨,剛木也,棟樑也。若是女兒,亦叫元貞,堅貞不二。好不好?」
葉凝歡戰慄起來,咬牙切齒:「他是楚灝的孩子,與你同輩!」
楚正越再度將手掌放在她的肚子上,眼波迷離。看在葉凝歡的眼裡古怪至極,好像肚子裡這個,真是他的孩子似的,弄得葉凝歡一陣毛骨悚然:「楚正越,你少在這兒惺惺作態!就算你將江山給他,仍然是他的殺父仇人!」
楚正越說:「現在你是我的皇后,你還懷著我的孩子……」
葉凝歡顫抖更劇,怒視他:「他是楚灝的孩子,不然我何須在此受你的威脅擺佈?」
楚正越的臉色發白,捏著她的下巴盯著她怨毒的神情,冷言道:「有你在我宮裡,我便知如何警惕天下,日日都不放鬆。是你沒本事弄死我,又怪得了誰?」
葉凝歡的眼微微閉了閉,胸口起伏不定,彷彿隨時都會厥過去。
楚正越微喟了聲:「好了,我不說了,你也累了,早些更衣歇了吧!」
楚正越示意張瑩去喚人。一會兒工夫,宮婢魚貫而入,扶著葉凝歡往偏殿去更衣沐浴。
葉凝歡雙腿直打晃,由著人扶下大床去。
楚正越猶自歪在床邊,張瑩這才悄悄湊過來,低聲說:「皇上,鄭大人從東臨回來了,現在在啟元殿候著呢。」
楚正越說:「今日朕大婚,要他回府休息去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是,那奴才也伺候皇上去更衣吧?」張瑩說著,扶了楚正越起身,邊上侍立的宮女這才開始整理床鋪,以待兩人安置。
夜色漸濃,殿內燈盞滅了大半。葉凝歡著輕薄的小衣,睡在楚正越的身旁,肚子高高地隆起,將被子也撐成一個圓弧狀。她近來月份大了,睡也睡不安生,怎麼臥著都不適,各處的毛病也都顯出來了。
楚正越歪在床外側,藉著床頭的燈光看著折子。葉凝歡在身後動了動,楚正越本能回身一撈,握住她的手。回頭看了看她,額上的血管異常的清晰,蜿蜒著泛著青光。他半俯了身子在她額間輕吻了一下。
微涼的觸感帶來絲絲火電,朝思暮想與咫尺天涯生成強烈的碰撞,身體總以不可思議地速度賁張,形成攻擊掠奪的姿態。她是醜是美,對他的誘惑總是不減。奢望在心底深處焚了許久,短兵相接時,總是這般戰火熊熊。
他的唇在她額上變得火燙,亦顫抖起來。移到她的眼皮上,接著是鼻子,最後顫抖著尋到了她的嘴唇。身體的慾望與內心的渴求是如此強烈,咆哮著勢不可擋。他的神情總是淡然而平靜,吻也只是輕淺而溫柔。
只看他的表情,半分覺不出他是何等煎熬。
一邊垂眼服侍的張瑩卻明白得很,張瑩是近身的人,如何不知他的細微?不過他無論如何賁張,都能若無其事地該幹什麼幹什麼。
張瑩在心裡豎了十個大拇指給他,好定力!
次日一早,葉凝歡隨楚正越祭太廟,受百官朝拜。轉入內宮,覲見兩宮太后。去年的時候,王氏的身體本來很差了,葉凝歡進宮後,身子倒真的比之前強了些。
流言傳得最盛的時候,王氏沒疑心過這個孩子的出處。不是王氏相信楚正越的話,而是王氏相信葉凝歡的表現。怎麼看他們倆也不像是早有一腿的,加上馮濤和瑞娘的話,王氏也信幾分的。不過楚正越居然會立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當皇后,王氏也想不通。她在宮裡久了,拿情字說事兒王氏都半信半疑,況且還是楚正越這樣的人。
只是她現在是真沒那精氣神了,直當這孩子是楚灝的,楚正越是有心替楚灝留血脈。做個糊塗人,日子也好過些!況且楚正越待她極好,她頂著太皇太后的尊銜,諸事不理,每天身邊也少不得人伺候,倒也怡然自樂。所以,身體倒比以前強多了。
王氏見了葉凝歡無非還是那些話,為了孩子多保養,別鬧騰之類的。葉凝歡是一見王氏就特別老實,王氏說什麼都應。
申太后與葉凝歡沒什麼瓜葛,不過是走走過場。
各宮主子也來拜見葉凝歡,如今除了沈雅言,宮裡新進了四位妃嬪,俱是在京的世家,或為勳臣,或為朝中有望巨族。北海來的妃嬪僅沈雅言一人,楚正越與北海早成一體,不需要再借助女人來平衡。
葉凝歡身體笨重,見過兩宮太后逕自回了雁行宮閉門休息。沒見任何一個妃嬪,包括沈雅言在內。
沈雅言只在十月那會子見過幾回葉凝歡。待葉凝歡進了後宮,反而再沒見過。她不願見到葉凝歡,葉凝歡也不想見她。雖說現在沈雅言住的毓景宮,緊挨著雁棲宮,但面兒是真不碰了。
舊日的情誼,隨著葉凝歡身份的變化,是再也不能延續了。
沈雅言的心情打從楚正越當了皇帝後就沒好過,開始是替楚灝和葉凝歡傷心,又對在京的日子忐忑不安。後來可以說是五雷轟頂,葉凝歡詐死,直接讓楚正越從東臨給帶回來了,還是挺著肚子進來的。
不久後,流言四起,說葉凝歡早與楚正越有一腿。當時東臨王出事,葉凝歡一直與楚正越在一起。而從楚正越非要立她為後來看,必然是楚正越的孩子了。
而且楚正越也不避諱,雖然宣佈了東臨王妃的薨逝。在立葉凝歡為後時,仍說她是東臨人,且是姓葉。
錦朝男尊女卑,女人取名不按譜系排,有些家族因為女兒太多,甚至不給取名。因此詔書仍書東臨葉氏,不具其名。但只東臨葉氏就足夠了,本來葉凝歡的閨名也是沒幾個人知道的,如此一來,等於由著天下人這樣說他。
南豐、西寧聞之楚正越立東臨葉氏為後,當即上奏,開始質疑東臨王之死。言下之意,就是楚灝是被楚正越和葉凝歡合謀害死的。
東臨雖為楚灝舊地,但陸霜凌和[花/霏/雪/整/理]趙逢則棄官逃亡後,東臨成了北海所轄。不但不替東臨王出頭,反而與北海連成一線。加之盧松王被楚正越賜死,盧松一地直接歸了東臨。東臨諸臣只管自家前程,自然與朝廷聯成一線。得知南豐、西寧上奏質疑後,東臨馬上請奏大罵二王不臣無義,譭謗東臨先主。
瑜成早年依靠北海,早就巴不得楚正越繼位稱君,免了他夾在當中的苦楚。同樣附議東臨,指責西寧、南豐二王。
興成王呈報世子的奏書亦被楚正越批了,得了楚正越的好處。自然也要在此時盡忠,向著朝廷一併指責西寧、南豐。
東臨、瑜成、興成三王聯成一線,結成浩然之勢。而西南一帶,廣成王楚任迦被楚正越放歸,亦感激他無比。慕成王楚任迎的父親與楚任迦的父親為同胞手足,慕成王見楚任迦歸藩有心拉攏,見楚任迦親朝自然也不言語。
至於簡郡王楚渭,更因同胞兄弟楚沛被楚正越殺死而驚懼不安。簡郡地小勢微,郡王本不該有藩權,他本就與盧松都不在十藩之列。簡郡王怕受牽連,去年就自請去藩留爵,全家搬來京城了,哪裡還敢說楚正越的是非?
諸王都被楚正越或是拉攏,或是因利分化,一邊倒地全都向著朝廷。只剩南豐、西寧二王隔空擊掌也是無用,鬧了一陣見無宗室附和,只能偃旗息鼓。
宗室不吭聲了,朝中更是無音。王祥是造反而保全家的,且得了兵權。從此長了記性,再不牽涉後宮事,楚正越愛娶誰娶誰,他一概不管。
況且王祥跟太皇太后通過氣,葉凝歡肚子裡的孩子有可能是楚灝的。不管是不是,葉氏當了皇后對他都沒什麼壞處,他更沒必要議論這些。
至於北海一黨更不管楚正越的私事。
楚正越用內外兼治的手段掃清了一應立後的障礙,後宮這些女人對他而言連屁都算不上,沈雅言眼見連姐夫盧樹凜都不吭聲了,哪裡還能張這個口?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嬸子成了自己的姐妹。
葉凝歡返回雁棲宮後,楚正越在啟元殿召見了剛從東臨趕回來的鄭伯年。鄭伯年道:「近來東臨太平,諸人都各司其職並無異動,現在盧樹凜仍在東臨查訪。」
楚正越聽了這話,思忖道:「過了這麼久,難道他未回東臨?」
鄭伯年猶豫了一下:「皇上為何一直覺得東臨王未死?」
興成那裡著人打撈的屍體並非楚灝的,是楚正越著人矯造的。
靴子以及楚灝的配匕,俱是楚灝所帶的行囊中的,楚灝有數雙同款同花紋的靴子,葉凝歡大慟之下也難以分辨。當時唯有證實楚灝的死訊,才能避免不安定的因素。楚灝的屍體至今都沒有找到,雲棲藍的也一樣。
楚正越忖道:「鬼子溝經興成官派用大船打撈,許多早年沉的屍骸都被撈出來了,偏生沒他們的,你不覺得奇怪麼?」
鄭伯年道:「的確有些異常。」
楚正越道:「還有,十九叔的功夫是靈覺大師教的。朕當年與叔叔討論功法奧妙,知叔叔練的內功有一特點,即受大創身體轉入龜息,以保障心脈存續不絕。縱然陷入水底,他若真是龜息了,也不至溺斃。興許,緩過來掙扎脫了身也不一定!」
鄭伯年說:「但聽皇上說,當時他左胸中劍深達沒柄。如此大創,即便龜息也難以相續。且雲棲藍的屍體亦未尋獲。雖說打撈出不少屍骸,但仍有不少沉河失蹤的人口未對上。想來即便興成官船,也難盡探河底。」
興成當時大肆清河打撈,許多百姓聽聞都趕去。有許多是失蹤人口的家屬,特地趕來認屍的。翻查早年官府的存檔,從那裡掉下去的,好些仍是找不到的。
楚正越說:「也有這個可能。可不管怎麼說,一日未見叔叔的屍身,朕一日也不能死心。」
鄭伯年道:「皇上,若東臨王真的沒死,卻仍久匿不現身。皇上又撤了暗局,不讓再去找陸、趙二人,微臣擔心……」
「真活著不許殺他。」楚正越沉聲道。
鄭伯年眼眶微濡,低聲道:「皇上!」
楚正越看著他:「不可再逆旨了。」
鄭伯年渾身顫抖,跪倒在地:「微臣萬死不辭,絕不敢有負聖恩。」
楚正越勾了嘴角:「你去吧,近來也累了,好生歇息幾日。」
鄭伯年強忍了淚,道:「謝皇上,微臣告退。」
楚正越與先帝不同,他同樣會排除異己,但前提是必須真是異己。他用人不疑,且肯托付。也是因此北海群臣俱與他親厚。不管有姻親的,還是沒姻親的,總因許許多多原因,結成密不可分的共同體。
楚瀾不僅在用人上不如楚正越,於軍事才能上更遜於他。從楚瀾對付諸王就看得出來,他根本是一個不具備軍事謀略的目光短淺之輩。
盧松王楚沛事發後,楚正越將簡郡王楚渭扣在京裡,不僅是因楚渭與楚沛同出一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楚正越要回收簡郡。
簡郡與盧松,都不具備藩王的資格,是祖皇帝時期諸子奪嫡而產生的特殊情況。
楚瀾在時於處理藩王問題上十分盲目。他認為盧松、簡郡地小貧瘠不足為懼,更縱容盧松王養出影月門這樣的江湖組織,利用他來為自己逼害宗室。是大錯特錯的一件事!
盧松、簡郡二地。雖地勢狹小且貧瘠,實則在軍事上極具重要的意義。
盧松夾於北海與東臨之間,距離北海的青馬以及東臨的鬱林都十分近。二王若從盧松眼皮下有異動,盧松盡可獲知。簡郡也是一樣,夾於西寧與南豐交界處。其戰略意義與盧松是一樣的。
楚瀾忽略了他們所在位置的重要性,章合年間全數對付各成王,削掉了武成王、廣成王以及永成王之後,不但令諸王戒備日深。更令盧松與簡郡失去了原本的監視職能,導致除東臨外的其於三個四方王都持續坐大。
楚瀾在宗室問題上主次不分,搞得一塌糊塗。十三年來沒打起來,算他命好!
楚正越撿了他的爛攤子,自然要替他一一料理。雖說現在西寧、南豐根本不是一下子可以收拾得了的,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慢慢來。
盧松王事發後,楚渭又被楚正越扣下了。利用其恐慌心理,順利讓楚渭自請去藩留爵,拿回了簡郡這個重要的軍事哨塔。
楚正越承楚渭所請,遣虎騎營入簡郡接管其兵權,並在簡郡設司馬府,但未干涉簡郡所有行政安排。
簡郡一地的食祿,依舊全數交由簡郡王楚渭享受,並加恩祿。且為簡郡王重修在京府邸,並給了他一個肥缺,讓他在土興州管直隸工事,令楚渭可以舉家在朝安養。
對人對事,楚正越皆有主次輕重,且才幹韜略乃至眼界心胸都遠勝楚瀾。由他來當皇帝,才是天下之幸!
北海一眾近臣,最初選擇支持楚正越大多是出於對家族利益的考慮,而在追隨楚正越多年的過程裡,逐步認同並真的拜服他。
是他們有幸得遇英主,一顆丹心才不會被辜負。若碰上楚瀾那樣的,竟不知都是何等下場。
他們的丹心,楚正越從未辜負。是他們,辜負了他雄心之下的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