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華不知,她這裡存了一肚皮繁忙心事,張老太太那裡也沒閒著。
且說張老太太自打送走女兒後,心中傷痛,為求排解,便把曾跟兒子計議過的那事快速提上了日程,一面讓人留心小跨院的動靜,一面思量著等珠華厭了弟弟,把葉明光送回二房後,怎麼下手把他從馬氏那裡搶回來,沒盯兩天,得著了個消息:張推官發了話,以後葉明光由他親自養著,不送回二房了!
張老太太這下氣的,關起門來把馬氏罵了個臭死——蠢貨,敗家精,男人才走沒兩天,就把個搖錢樹丟了!
她當然不是替二房心疼丟掉的撫養費,而是,這麼一來,葉明光還怎麼能到她手裡?她從馬氏手裡搶到人總有那麼六七分把握,可從張推官手裡那是一分也沒有,她生的女兒才把葉家那小丫頭害了,這會再要抱葉家的兒子,她出其不意先弄到手裡也罷了,到時自有話說,諸如為了補償啊贖罪啊再發個毒誓什麼的,橫豎她確實沒想弄死那小崽子,這麼拖一拖,再慫恿著老頭子出個面,張推官沒空跟她打長久官司,多半也就讓步了;可這下先叫他發了話,管她說破天,就是不把人給她,她還能有什麼戲唱?
張老太太心堵得不得了,到底不甘心,眼看著家裡兩棵搖錢樹招搖生長,卻就跟她沒什麼關係,這口氣如何能平?便仍舊讓人暗暗盯著小跨院,這日,負責盯梢的丫頭小蝶終於回報了個有價值的消息。
「老太太,表姑娘屋裡那個叫紅櫻的丫頭,好像——」小蝶吞吞吐吐地道,「好像不大對勁。」
張老太太精神一振:「快說,怎麼個不對勁法?」
小蝶眼神略有些飄忽:「我看著她幾天了,她好像跟玉蘭弄惱了,現在天天都是自己去廚房拿飯,她有時候在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就躲到路邊去嘔吐,我起先以為她是吃壞東西了,可又沒見她吐出什麼東西,就是乾吐,總有三四回了,有一次把自己的飯都弄灑了,灑了一地,正好被管灑掃的胡婆子看見,胡婆子背地裡還罵了她——」
「停,停!」張老太太不耐煩地喝斷她,眼神卻是炯炯地亮起來,問她,「你的意思是,她有了?」
小蝶臉色微紅地捏起手指:「老太太,我還是個閨女,哪知道這些事,我就是覺得她的模樣奇怪,不像是一般的生病。」
張老太太笑啐她一口:「又沒外人在,你裝的什麼,那蹄子的模樣分明就是有了!」
她腦子裡飛快地轉起來,真沒想到,能盯出這個意外收穫來,那該死的害得她的巧綢遠走應城的葉家毛丫頭,這回可得叫她吃不了兜著走,別的不說,就拿這個去換她的巧綢回來,就不信她敢不應承,除非她的名聲不想要了——不,不對!
張老太太悚然而驚,她竟忘了,紅櫻那個丫頭不會平白有孕,她一定有個姦夫,這個姦夫會是誰?大房沒有男嗣,唯一的男人只有張推官,他看著倒是個正經人的模樣,和鍾氏成婚的二十多年裡只收用過一個丫頭,那丫頭生下張蓮後來還馬上被賣了,從那以後,再也沒聽過張推官和別的女人有過沾染。但,也正因如此,他憋了這麼多年了,終於該憋不下去了,雖說紅櫻是外甥女的丫頭,可那丫頭很有幾分姿色,又天天在隔壁晃著,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呢……
張老太太越想越真,把自己想得紅光滿面,亢奮不已,居然能逮到老大這麼大個把柄,這可不能隨便用出去,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三爺回來了。」
隨著丫頭的招呼聲,張興文撩開內室簾子,興沖沖地走了進來,叫道:「娘,我有話和你說!」
張老太太醒了神,揮揮手令小蝶出去,而後道:「你這上哪去了?你大哥不是說給你找了新的書院,叫你這陣子好好在家看看書嗎?」
「我有正經事辦。」張興文拖了張椅子到她身邊坐下,探過身子道,「娘,我才要問你呢,你先頭說的把光哥兒弄過來養,到底啥時弄過來啊?」
張老太太自謂有了張推官的把柄,十分氣定神閒,道:「你急得什麼?娘心裡有數,虧不了你,不要你操心。」
張興文嬉笑著道:「娘,您可得快著點,兒子眼看著就大了。這聘禮再沒著落,兒子可得拖成老光棍了。」
張老太太撐不住笑了:「什麼光棍不光棍,你一個男人家,大兩歲小兩歲的怕甚。」
張興文皮著臉賴過來:「看娘說的,我是不怕,可我怕娘急著抱孫子嘛。」
「少跟我弄鬼,我可不急。」張老太太說著回味過來了,「你這是又去見汪家的小姐了吧?她就那麼好,看你惦記的,先還為她同侍郎家的公子槓上,把好容易捐的一個監生弄沒了,本來明年可以下場了,這下好,又要從秀才考起。」
提到這個,張興文哎了聲,臉略垮:「娘,這如何能怪我,你不是都知道,汪知府有意和杜侍郎家議親,姓杜的小子卻不願意,在監裡說汪小姐長相尋常,我一聽,當然得給汪小姐出頭了,這汪知府要是知道了,心裡豈不感激我?我也好在未來老丈人那裡刷個好印象。我本也就打算做個樣子,誰知道姓杜的小子那般不中用,我輕輕一敲,他頭就破了,這下見了血,事就鬧大了,杜家又護短,最後可不就把我坑了。」
張老太太看兒子臉怏怏的,不忍心再責備他,道:「算了算了,總是過去的事,娘不說你了。你今天去見汪小姐,她倒是怎麼說?」
張興文馬上又精神起來,嘿嘿笑道:「娘,我告訴你,我跟汪小姐求親了,問她願不願意嫁我,她雖沒允准,可也沒反對,臉還紅紅的,娘你說,這可不是答應我了?」
張老太太出身自一個極窮的農戶家,半賣半嫁給了張老太爺當續絃,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生得兒子竟然能攀上應天知府家的千金,這真是快高攀上了雲端了,張老太太對此心裡雖有點婆婆的醋意,也有點擔心媳婦身份太高,將來進門壓不住她,但更多點的,還是得意兒子的手段。往張興文面上望了一眼,道:「那糟老頭子別的不中用,倒是給了你一張好臉。」
——嗯,就事論事地說,珠華至今沒見著面的這個小舅舅,事實上是張家長得最像張推官的人,這也是張興文有底氣去勾搭汪蘭若的最大原因。
張老太太心裡得意著又接著道,「既這樣,你可得抓緊著點,難得你自家有這個本事——要指望你那個大哥,還不知道塞個什麼破落戶家的閨女給你呢。」
張興文連連應聲:「這還用娘說,我當然知道,就是汪小姐說,她爹那裡恐怕著實難辦些。娘,你看我能不能這樣……」
他湊到張老太太耳邊嘀咕了一句話,張老太太聽得嚇一跳,忙道:「三兒,我上回才跟你說,叫你切不可再莽撞了,你怎麼又想出這個主意來?你可千萬別幹,那是堂堂知府,不是什麼平民家,你壞了人家的閨女,人家豈有不拿你算賬的?到時只怕你大哥都撈不出你來。」
張興文不大以為然:「至多打我一頓罷了,我同汪小姐兩情相悅,又有了夫妻之實,她總不能看著她爹打死我罷?總要出來替我求情的,我拼著受些皮肉之苦,換個知府丈人,以後再也不用看我大哥的臉色,這筆買賣怎麼做不得。」
張老太太連連搖頭:「三兒,你還是太年輕了,不懂這男女之事的分寸,汪小姐或者認了命,不怪你,可做父母的心情可不一樣,他若沒本事罷了,只得吃了這個虧,既有本事,絕不可能叫人這麼欺負的。你聽我的,萬萬別去幹這糊塗事,不然你有個好歹,就是要了你老娘的命了,我都這把年紀了,難道還能再養個不成?」
張興文被這麼攔著,大是掃興,只好不情願地道:「好吧,我聽娘的還不成嗎?」
張老太太鬆了口氣,拿過他的手來拍了拍道:「好孩子,你放心,我豈有不給你打算的?你愛那汪家小姐,娘有主意,叫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事,只要你聽娘的話,別出去亂跑了,挨過你爹的壽宴,好生進了書院,到那時,娘自然替你圓了這個心事。」
張興文大喜:「真的?娘有什麼好主意?」
張老太太這個把握,自然是從張推官身上來了,她手裡捏著張推官的私情和子嗣,自覺多少年沒有的揚眉吐氣,就沒有辦不來的事,但不敢告訴兒子,恐怕兒子沉不住氣,漏了風聲就糟了。便笑道:「這不與你相干,你好好念你的書去,別的都不要你操心。」
張興文不依,又央告了幾句,張老太太這回卻是意外的堅決,就是不肯說,他纏到最後無法,只得放棄走了。
張老太太看他出了門,立刻叫來了小蝶,低聲吩咐她:「別人你都不要管了,以後就專門盯著紅櫻!她每天做了什麼,什麼情態,都一一報來與我。」
小蝶有點為難地道:「老太太,紅櫻也沒做什麼呀,她出門的時候也少,就拿個飯,別的時間都縮在小跨院裡,不然就不只我發現她不對勁了。我又不能跟著她進去,那東院的人看我天天去,也要起疑心的。」
張老太太不耐地嘖了一聲:「你這笨丫頭,你能看見什麼就告訴我什麼,我也沒叫你跟她進院子去——對了,你要藏好了,寧可少跟著她些,我不怪你,只千萬別讓別人發現你在盯她就行。」
小蝶聽這麼說,就鬆了口氣道:「好的老太太,我知道了。」
張老太太從手上捋個銀手鐲下來塞她手裡:「拿著,你辦好了這件事,我賞你的還在後頭呢。」
小蝶眼睛一下亮了,這快抵得上她好幾個月的月錢了,她忙接到手裡,連著道了好幾聲謝,見張老太太再沒別的吩咐,才退出去了。
屋裡,張老太太獨坐椅上,嘴角挑起,慢慢越挑越高:只要確定了紅櫻那蹄子確實是有了身孕,那往後,她能施展的餘地可就大了,她一定得好好想想,到底能從這件事裡獲得多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