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一回到東院,張推官立即使人往前面去傳話,讓李全叫個不起眼的小廝去買打胎藥來。

  他說這話時,屋裡只有兩三個心腹下人在,便沒背著人,鍾氏也聽見了,她再傻也知道事情不是像張老太太說的那樣了,不好意思地平了情緒,坐在一邊聽張推官開審。

  也不算審,只是問,紅櫻到這地步還有什麼可瞞的,一問就直接招了:「……是、是三爺。」

  珠華揚眉:「嗯?」

  她有一點意外,張老太太最起初賴張推官的時候她是信的,因為不管從地理位置的便利講,還是從紅櫻本人的利益出發,確實是張推官的可能性最大,這應該也是張老太太認準了張推官的原因。

  而從紅櫻的反應排除掉張推官之後,後宅還剩張興志張良翰張興文三個成年男人——張老太爺就算了,紅櫻得多想不開才去攀他的高枝啊。在珠華的推想裡,這三個人裡張興文的嫌疑其實是最小的,理由仍然是紅櫻的反應:她的孩子不是張推官的,那麼她被張推官帶回來肯定討不了好,基於這個前提之下,如果是張興文的,她當時就該說出真相了,張老太太可能留下她要這個孩子,也可能不認不要,她總有個賭贏的機會,可她沉默到底,連最後的掙扎都不做,這算怎麼回事呢?

  張推官同樣意外,他的想法和珠華細節有差,但大致走向是差不多的,他除了認為張興文的嫌疑最小之外,還同時鎖定了個嫌疑最大的,就是張興志,他一個白身還有妾有庶子,女色上本就不安分,又因為撫養葉明光的關係,三不五時要往東院來,具備了和紅櫻搭上的條件,所以他當時隱忍不發,以最快速度把紅櫻換了回來,只要人回來,灌藥打胎,再遠遠一賣,張老太太不過一個後宅婦人,不可能有本事再追回來,證據既沒了,餘事就都好辦了——怎知原來並非如此?

  兩個人心情彷彿,目光不由對到了一起去,張推官見著外甥女黑白分明閃著疑惑的眼睛,一下醒神:「……珠兒,你回你房裡歇著去。」

  珠華哪裡肯,一口拒絕:「我不。」

  鍾氏也慢半拍地意識到讓她旁聽不妥了,跟著勸道:「珠兒,這不是你女孩兒能聽的話,還是回房去吧,你想知道什麼,回頭我告訴你。」

  明明有現場聽,誰要聽轉播呀?紅櫻犯下這種過錯,雖則還沒有到決定如何處置她的那一關,但她不可能再留下來了,肯定要賣掉,珠華要現在離開,說不準再來時已經見不著紅櫻了,到時候她再有疑問問誰去?

  因此珠華堅決不肯,但張推官比她更堅決,直接示意丫頭來把她抱出去,珠華回身抱住椅背,同他爭辯:「舅舅,你沒道理,紅櫻是我的丫頭,她犯了事,我為什麼不能聽?」

  僵持間,紅櫻不知被觸動了什麼,忽然爬過來,抖著嗓子道:「姑娘,姑娘別走,我知道你們要問我什麼,姑娘在時我才說,姑娘不在,我就不說了。」

  紅櫻打的這點主意,在張推官眼裡可謂一目瞭然:無非是自知所犯過錯甚大,看著珠華畢竟年紀小,心軟,和她求情好求些,所以要她留下罷了。

  丫頭的心思,張推官是不予理會的,他能讓人開口的手段多了,但外甥女卻著實有些難辦,這等私情雖確不該讓她參與,但她這般硬扛,張推官猶豫片刻,不想同她鬧僵,私心裡終究還是偏向了她,無奈擺擺手,讓丫頭退開來。

  既允了珠華在場,那張推官的問話就只能含蓄著來了,他先問:「什麼時候的事?」

  紅櫻重新跪好了,兩手放在面前的地上扣在一起,垂著頭,低聲道:「去年,大約年底的時候。」

  張推官:「……」

  他欲言又止,頭痛地掃一眼珠華,她端正坐著,一臉聚精會神——這再往下怎麼問哪?問兩個怎麼勾搭上的?這種話他覺得每一句都不該給外甥女聽。

  珠華看懂了他的糾結,但為了防止再被趕出去,她只裝不知道,若無其事地道:「舅舅,你沒想到要問什麼,那我先問一個成嗎?」

  張推官無力地道:「你問罷。」

  「好。紅櫻,你剛才為什麼不向張老太太說出真相?」

  這是珠華最大的疑問,也是她所以賴著不走的原因,她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我不敢。」

  珠華緊跟著問:「為什麼不敢?你怕什麼?」

  「我、我怕——」紅櫻的聲音又顫抖起來,而且這回抖得比先還劇烈,她的手指扣住了地上的磚縫,似乎從中得到了一點支撐,猛然喊出來,「我怕三爺!」

  她喊完嗚嗚哭了出來:「姑娘,姑娘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我不該瞞著的,我沒想到他那麼可怕,我以為他就是說說,我沒想到他真敢下手,嗚嗚……」

  珠華努力試圖理解她的話:「你什麼意思?害我的人不是小姨嗎?跟小舅舅有關係?你提前知道?」

  她一邊問出一連串問句一邊下意識往張推官看,張推官也是震驚,他知道張興文在珠華被害的事上有蹊蹺,但這只是他的感覺,張巧綢閉了嘴,僅憑洗墨的話無法定罪,畢竟不能說張興文知道有牽機就一定會拿牽機去害人吧?

  萬沒想到,他留了尾巴在紅櫻這裡。

  紅櫻只是痛哭,珠華和張推官都忍了不去催她,紅櫻發洩般的哭了一陣子,情緒終於穩定了一點,邊回憶邊開始敘說。

  「是我不好,我見姑娘年紀小,想著我的終身指望不上姑娘,就自己亂想辦法,我又心高,不想只配個小廝,三爺暗地裡向我示意,說以後會納我的時候,我就動了糊塗心思,從了他——」

  張推官忙打斷了她:「好了,不必細說。」

  珠華摸著下巴:「你的意思是,他先來找了你?」她聽前面還以為是紅櫻主動勾搭了張興文來著。

  紅櫻抹了把眼淚:「我說的是實話,姑娘想,我是伺候姑娘的人,日常都在小跨院裡,三爺大半時間在外面讀書,我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也沒理由去老太太院子裡找他,見他一面的時候都少,便是想,又怎麼能搭上他呢?」

  珠華點頭,有理。

  紅櫻便繼續說:「我傻,我以為三爺是真的看上了我,就一心奉承他,他問我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他,我還盼著——」

  這回是珠華打斷了她:「他問過你什麼?」

  「姑娘的嫁妝,他問是不是真有五萬兩那麼多。」紅櫻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還問了些別的,都是繞著姑娘的嫁妝問的,我當時鬼迷了心竅,居然沒有一點覺得不對,還求著他早日把我要過去。」

  珠華的心情飛揚了一下:沒白賴下,看,這就有意外收穫了。五千兩夠寬寬綽綽地養葉明光到成年,五萬兩——

  她又摸摸下巴,這回是為了把嘴角捋下來,然後繼續認真聽紅櫻往下說。

  「……他開始都只是哄我,說不好隨便開口,得等個合適的機會,結果等到三月裡有一天,他悄悄來找我,說他和姑娘是隔了輩的甥舅關係,我是姑娘身邊的丫頭,他不好要我,大老爺不會答應的,我聽了就呆了,我的身子都給他了,他這會和我說這個話,我怎麼辦呢?我心裡急,但也不敢和他吵,就一直求他,求了好一會,他終於鬆口了,他說有個辦法,如果姑娘不在了,那就沒人理論輩分不輩分的了,我一個丫頭不會再有人管,他可以輕鬆地把我要過去——」紅櫻的聲音再度顫抖起來,「然後他就說他知道大老爺書房裡有樣奇藥,一點點就可以致人死命,他說他可以製造機會讓我偷出來,然後下在姑娘的飯菜裡——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她往前爬兩步,急切地對上珠華的目光:「姑娘,我懶,我心高,我到張家後生了外心,我都承認,可我沒有壞到要殺了姑娘啊!殺人是死罪,是江洋大盜亡命徒才幹的事,壞透芯子的人才會殺人,我怎麼敢呢——我真沒有這麼壞啊!」

  她嗚嗚嗚,又扭曲著臉痛哭起來。

  珠華沉默片刻,道:「我相信你,你繼續說。」

  不管這個丫頭有多少過錯,最終下手去偷牽機並給她下藥的人確實不是她,這就足以證明至少在這件事上她是清白的了。

  張推官則心中清明:對上了,張興文尋紅櫻不成之後,才轉而慫恿上了妹妹,這個過程確實更為合理,要對珠華下手,她的貼身丫頭本就更為方便。

  紅櫻聽到珠華的話之後,好過了點,忍了眼淚接著道:「我當時就嚇壞了,跟三爺說我不敢,三爺再三勸我,我都沒鬆口,他見這樣,就轉而哄我說是開玩笑的,讓我別放在心上,也別和別人說。我心裡覺得有一點不對,他說得那麼真,連大老爺書房裡有藥的事都打聽著了,不像是開玩笑——可我不敢說出來,我的身子已經讓他哄去了,我告了他,他說出來或者反咬我一口,我一個做丫頭的能有什麼好下場?我就存了僥倖,心想他也許真是玩笑話,畢竟殺人多大的事啊,他怎麼敢——他真的敢!」

  紅櫻抬手揪住了自己的領口,顫聲道:「姑娘半夜裡出了事,看到姑娘的樣子,我當時就嚇傻了!萬幸姑娘救了回來,我躲著姑娘,我不敢見姑娘,我心裡有愧啊,要是我之前不瞞著,我能提醒一聲——」

  張推官道:「那這時你為何還不說?」

  紅櫻哭道:「我想說,但是我沒證據,而且這時候我發現了件可怕的事——」她手往下摀住了肚子,眾人就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了。

  風清端著個藥碗靜靜走進來,張推官便暫緩了下面的問話,示意風清直接過去灌藥,紅櫻一抹眼淚道:「姐姐,我自己來,三爺連親妹妹都能推出去頂罪,我算什麼?我現在想到他心裡都冒涼氣,哪還敢和他有什麼瓜葛。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怕人知道,才拖下來了。」

  風清望一眼張推官,張推官微微點頭,風清便遞出了藥碗,紅櫻接過來,果真沒耍花樣,老老實實地喝了下去,不過一會,就捂著肚子癱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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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正院的藥早熬好了,張老太太端著藥碗,讓丫頭捏著張興文的下顎,慢慢一勺一勺地,已經給他灌了大半碗下去。

  再要灌時,張興文的眼皮忽然動了一下。

  張老太太眼尖地發現了,大喜:「三兒,你——」

  一語未了,張興文忽然在床上活魚般彈跳了一下,手掌揚起來打翻了張老太太手裡的藥碗,瓷器落地的清脆聲響中,張興文睜開了眼——他眼球暴突,一副極致疼痛的表情,但他的手捂向的既不是被劃花的臉,也不是摔破的後腦勺,而是下/身。

  張老太太乍著手,目光從驚喜,到茫然,再到明白過來而不可置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