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人最好不要咒自己。

  隔日一早,珠華攤在床上,半夢半醒間覺得嘴巴裡似乎某處牙根在隱隱發酸,她朦朧裡下意識伸舌頭去舔,外力一施加,直接由酸變成了疼。

  難道她有蟲牙了?

  不會吧——雖然這時候的牙刷次了點,但基本的清潔作用是能起到的,她每天都有很認真地刷啊。

  珠華張開嘴,閉著眼抬手去摸索,摸到了那顆會痛的牙齒一搖——

  怎麼能搖動?!

  她這一下嚇醒了,猛然睜了眼,不死心地又搖了搖那顆下牙,不是錯覺,果然是能搖動的!

  她僅剩的一點睡意不翼而飛,爬下床就往妝台前跑,正疊被的玉蘭忙過來:「姑娘,怎麼了?」

  銅鏡照不清楚,看上去似乎沒什麼問題,珠華轉頭張了嘴,急迫又含糊不清地問她:「你看看我的牙怎麼了?就是這顆。」

  玉蘭蹲身湊近打量了一會:「——底下的牙齦好像有點腫,是不是天太熱,姑娘昨天出門,受了暑氣了?」

  沒聽說中暑會中到牙上的啊!

  珠華慌了,這時候可沒什麼烤瓷牙還是種植牙,這牙要是壞了,她往後一笑就露出個黑洞來,那就是長了張西施的臉也不抵用。

  她沒心思跟玉蘭囉嗦了,趿拉著鞋就往隔壁跑,鍾氏正在梳妝,珠華衝她面前去,指了牙給她看。

  鍾氏看過,溫和地道:「沒事,這是剛開始,忍幾天等它活動得厲害了,就不這麼難過了。」

  珠華簡直要哭——這還不夠?還要更厲害?

  張萱恰這時過來,見她這表情,先有點嚇到,但問了怎麼回事之後,她就轉成了嘲笑:「光哥兒的牙也難受了幾天了,他都沒哭,你難道要被弟弟比下去?」

  珠華怒道:「我和光哥兒怎麼一樣,他是換牙,掉了還會長,我掉了怎麼辦!」

  簡直沒有同情心,虧她昨天那麼賣力!

  「你掉了也會長啊。」張萱詫異地看她。

  「……會長?」

  張萱明白過來了,笑道:「不然呢?怪不得你這個臉,你以為你掉了以後就是個洞了?光哥兒不懂罷了,你都換過好幾顆牙了,怎麼還這麼傻乎乎的。」

  ……

  珠華抹把臉,整個冷靜下來了,訕訕道:「我以為我這麼大了,不會再換牙了。」

  她離實際上的上一次換牙可太久遠了,哪裡還記得究竟。

  鍾氏笑著把她拉過來,重新給她看了看,然後笑道:「你應該還有兩顆牙要換,除了現在動了的這個——」她伸指輕輕碰一下珠華對應位置的另一邊,繼續道,「還有這一顆。」

  居然還有兩顆。

  珠華稀奇地自己抬起手,按著鍾氏的示意去摸了摸另一顆,這顆倒還長得挺牢。

  張萱按著她頭頂揉一把,攆她:「快回去把衣裳穿好,一天比一天大,還是這麼不著調,又穿著中衣就亂跑了。」

  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和葉明光一樣仍處在換牙期裡的珠華童心大發,少見地活潑起來,吐舌頭回張萱個鬼臉:「張姑娘,你不知我現在多開心呀!」

  喊完撒丫就跑。

  「……」張萱一下臉爆紅,看也不敢看鍾氏一眼,跟在後面追出來要抓她,「沒規矩的小丫頭,給我站著!」

  珠華才不怕她,聞聲真在月洞門裡站住,回身叉腰:「二表姐,我站著了,你不要後悔!」

  張萱都趕到近前了,緊急剎住,狐疑地道:「——嗯?」

  珠華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張姑娘,我讓令表妹帶給你的話,不知她轉告你沒有?我有些怕她忘了,但又怕她告訴了你,你覺我孟浪——唔唔!」

  她嘴被緊緊摀住,只好消了聲,一雙眼睛卻還不安分,盛滿盈亮笑意,隨著眼尾彎起,其中笑意也似傾出,灑向對面。

  張萱微怔,手掌不由放鬆了,捂不下去,只好變掌為指,點點她額心:「我不和你算你偷聽的賬,你也不許再瞎嚷嚷了,聽見沒有?」

  珠華見好就收,乖乖點頭。

  昨天不但她是助攻,汪蘭若也是,他們在汪蘭若的院裡說了沒幾句話,汪蘭若就找了藉口把她和葉明光帶開了,留出空間來給汪文蒼和張萱說話。只是珠華藉口東西落了又溜回來,就聽見了幾句。

  張萱待要問她聽見多少,不好意思問,只得跺跺腳,再嚇唬她一句:「你答應我啦,要是食言,你這顆牙掉了就再長不出來。」

  珠華抖了抖,譴責地望她:「二表姐,你好壞。」

  張萱制住了小表妹,得意地笑一笑,揚著頭轉身走回去了。

  **

  珠華這顆牙和葉明光掉在了同一天,姐弟兩個站在小跨院裡,用力把落下來的下牙扔到屋頂上。

  葉明光擺脫了這顆搖搖欲墜好些天的牙,十分輕鬆地蹦回屋裡,邊蹦邊問珠華:「姐姐,為什麼要把牙齒扔到屋頂上啊?」

  珠華也不知道,胡猜著給了個答案:「大概是想讓牙齒快快往上長出來。」

  葉明光很能舉一反三:「那我要是上面的牙掉了,是不是要往地下扔,好讓它快快往下長出來?」

  這個玉蘭知道,在後面笑著道:「是扔到床底下。」

  「哦~!」

  又隔兩天便是立秋,長日仍然炙熱,但晨起終於有了一絲清風徐來。

  黃曆上寫,這一天宜出行嫁娶祭祀。

  汪家的納彩禮就選在這一天送來,這裡面的整套程序和珠華沒有一點關係,但作為一個路人,她忽然由此生出了一絲危機感。

  因為眼見著張萱定了親,她很難不跟著想到自己頭上這一樁。

  ——怎麼辦,是認還是不認?

  認,娃娃親太荒唐;

  不認,她要面臨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不,不是她的嫁妝已經提前送去蘇家的事,錢財雖然重要,但不足以影響她對未來的抉擇。而是,放棄蘇長越,她靠自己找,還能找到跟他一樣顏值的嗎?

  珠華對此非常不樂觀。==

  呃,她當然不是那麼膚淺得純看臉的人,可問題是蘇長越性格讀書也都不錯,她就是想挑也挑不出什麼來,倒是人家沒嫌她父母雙亡還領著個拖油瓶弟弟她才要慶幸了。

  珠華從案上放著的插瓶裡拔出朵月季花來,若有所思地揪掉一片花瓣——那就認了?

  不,還是覺得太草率,她只是對蘇長越印象不錯而已,可離萌生出愛情來差得遠了,沒有愛的婚姻想一想多可怕啊,她可不信婚後再來培養感情這一套,這要是培養不出來,還能隨便推翻重來嗎?就算是在離婚司空見慣的後世,對於當事人來說,離一次婚也仍然是很傷的,能在婚前解決的問題,絕不要留到婚後去。

  再揪一片花瓣——那就不認?

  可是這時代說自由戀愛等於說夢,如張萱和汪文蒼,汪文蒼確實鍾情張萱,張萱對汪文蒼的評價也不錯,可他倆的相處機會那麼寥寥,能使他們成就婚事的,事實上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到這個地步了,而是兩個家庭的父輩在互相評估衡量,父權認為匹配,他們才配上了。

  若單從張萱的個人角度論,就珠華看,她現階段對汪文蒼的感情還比不上她對蘇長越的呢——起碼她是真情實感發自內心地覺得蘇長越帥。

  揪下第三片:那還是認?

  不,就這麼屈從包辦婚姻還是很怪,感覺都對不起她受了那麼多年的現代教育,她也是寒窗苦讀十二年的人,要不是出了這個意外,哪至於受困在這個小跨院裡,早就——

  珠華回憶了一下穿越前的生活,默默把「大展拳腳」四個字縮了回去,好吧,她不是女強人型,就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人生的巔峰不過鬥贏了一回後媽,就這個格局,她就沒穿也幹不了什麼大事業。

  珠華的手停在了第四片花瓣上,欲揪不揪,目光放空——她感覺已經快把自己整精分了,而她居然還沒拿定主意。

  病急亂投醫之下,她突發奇想,問旁邊拿著筆在宣紙上亂畫的葉明光:「光哥兒,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來過的那個蘇家哥哥嗎?你覺得他怎麼樣?」

  都說小孩子眼明心亮直覺強,說不準葉明光能幫她下個決心?

  葉明光的主意確實比她正多了,張口就道:「不好!」

  珠華:「……」她略呆,「為什麼?他哪裡不好?」

  難道蘇長越私底下偷偷欺負過小胖子?他是愛鬧了點,可不至於這麼沒品吧?

  葉明光把臉板得很緊,往宣紙上重重甩過一筆:「他會帶姐姐走,就像汪哥哥帶二表姐走一樣,我不喜歡他,我也不答應他帶姐姐走。」

  珠華噗地笑了,這小胖子,一定是這幾天聽多了家裡人議論張萱定親的事了,他又聰明,由此及彼很快想到了蘇長越身上,跟著就把他列入黑名單了。

  雖然沒從葉明光那裡得著靈感,但這一笑她心情輕鬆多了,把缺了小半邊的花重新插回瓶裡去,還仔細地擺弄了下,讓缺的那半邊藏到花葉裡去。

  擺好了,她收回自己的五短手指望瞭望,年紀小未嘗沒有好處,起碼來日方長,她現在做不了決定,那就再等一等,等她對這世界再多一點瞭解融入,也許到時候不用她有什麼掙扎,結論自然而然就浮出了。

  但世上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

  珠華想像裡的這個到時候迫近得如此之快,蘇家出事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她掉的這顆牙齒甚至還沒有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