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三日後。

  清早,蘇婉蘇娟換了新衣裳,帶了新首飾,打扮得兩根水蔥一般,笑嘻嘻牽著手來找珠華,讓她看看有沒有哪裡不妥。

  十四五的小姑娘,皮膚都嫩得吹彈可破,再一著意妝扮,哪還有個不好的,難得的是兩人長相風格不同,往一塊一站,區別明顯,都能讓人留下印象。

  珠華滿意地起身,一手攬了一個:「很好,小美人們,走,出門了!」

  蘇婉被逗得嘻嘻直笑:「我站嫂子旁邊,哪裡好意思算美人。」

  珠華笑道:「怎麼不算,環肥燕瘦,各有擅場,難道美人必定是一個模子裡套出來的不成?」

  「嫂子真會哄人。」蘇婉開心地挽著她的手貼著她往外走。

  孫姨娘殷切地從後面送了來,連著囑咐道:「大姑娘,二姑娘,頭一回到人家做客,要謹言慎行,多聽你們嫂子的話,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別貪看景色到處亂走,仔細給人家留下壞印象。」

  蘇婉蘇娟一齊「嗯嗯」應聲,道:「知道了,姨娘放心。」

  說著話出門上車。

  才進蘇家沒幾天的兩個丫頭,四丫和圓臉的妮兒也跟著一起,她倆現在改了名,跟蘇娟的四丫改叫雲釵,很能體現蘇娟的喜好;妮兒則被蘇婉改成了聽蘭——土憨的妮兒配上這個脫俗的名字很有幾分反差的搞笑,妮兒自己也好幾回反應不過來是在叫她,不過蘇婉硬是堅持了她的文藝少女心。

  新出爐的雲釵和聽蘭還沒來得及學多少規矩,但今天這種場合,她們必得臨時上陣跟著去,不指望幹什麼了不得的活,純是個臉面。到了正場面上,假使需要取點東西傳個話什麼的,總不能姑娘親自走來走去,那就太掉價了。

  那等豪奢人家,誰不生兩隻富貴勢利眼呢。

  「……其實沒什麼,人面都不熟時,多看少言隨大流。」

  馬車上,珠華給兩個小姑子做豪門一日遊的最後輔導,「別人問你話若不知怎麼答,也別緊張,就微笑混過去,只要你守著禮貌,一般有修養的人不會窮追猛打,那等非要你出醜的,她自己的臉面也不見得好看到哪裡去,別人看在眼裡,自然有數,只會覺得她無禮苛刻。」

  蘇婉蘇娟一起連連點頭,等到珠華說話停了,蘇娟就舉起手裡握著的一面小靶鏡,不時對著照一照。

  其實馬車雖有一點搖晃,但她好好坐著,鬢髮一絲不亂,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勁頭,照來照去都不厭。

  珠華見她那個專心致志的臭美模樣,也是——嗯,有點服氣。

  蘇婉關注的點就正經多了,問道:「嫂子,你說我們到了侯府,會不會被分開啊?」

  珠華想了想,她也不太確定,這種賞宴未必有一定之規,已婚和未婚的有時會分邊,有時不會,帖子上不會標明這個,只能到了場隨機應變。

  「我不知道,不過分開也沒事,你和二妹妹在一處,姐妹倆總是有個照應,若遇著什麼急事,就打發丫頭來找我。今天我們出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好好地去,再好好地回來就行了。」

  蘇婉有點忐忑地點頭:「好。」

  她們出門算早的,不過到達勇毅侯府時,有些人家已經先到了,可見侯府辦的這場賞荷宴應當很受歡迎。

  因來客眾多,馬車在大門外就需停下了,珠華一行人下了車,驗了帖子,在僕婦的引領下從角門進去。

  然後,她就有點愣住。

  因為走在前面有一個應當是也來做客的少婦,背影十分眼熟,眼熟在何處呢——衣裳。

  夏日炎熱,珠華穿的是一身衫裙,上著碧色祥雲紋羅衫,下是白羅彩繡花鳥裙,好巧不巧,前面那少婦竟和她穿著件花色一模一樣的羅衫,只是裙子配得不一樣,她下面是月白花緞織金裙。

  蘇婉蘇娟也一眼看到了,蘇娟脫口道:「嫂子,她怎麼和你穿的一樣。」

  這一聲把前面那少婦驚動了,她一轉頭,眼光立刻定在珠華身上,然後,臉色一下不好看了。

  珠華眨眨眼,沒想到她身上先出了問題——怎麼說呢,雖然沒有人做錯任何事,但冷不丁在這種場合和陌生人撞了衫,感覺就是尷尬。

  前後兩邊引路的僕婦腳步也有點頓住了,目光相互對上,一時不知該怎麼處置這場面。

  珠華猶豫片刻,跟小荷低聲道:「去把我備的那身衣裳拿來,等會借間屋子我換一下。」

  她不認得那少婦,但看形容應當比她大了有五六歲,這場賞荷宴不知持續多久,假如她們要被安排到臨近相坐,那是現成的要給人提供談資了,她是後來,又年少,就讓一讓罷。

  負責給她們引路的僕婦鬆了口氣,忙道:「奶奶放心,只管跟我來,我給奶奶找屋子家什重新妝扮。」

  小荷便要往外走,去馬車上拿包袱,事情本該到此和平結束,不想那少婦忽然冷笑一聲:「葉珠華,你這是已經嫁了?不會就是嫁給那個倒霉敗勢的蘇家罷?你們兩家都這麼著,倒也相配。只你卻有本事,不知怎麼弄的鬼,侯府的花宴也能混進來了。」

  「……」

  珠華整個莫名其妙,這少婦連名帶姓叫她,一個字也不錯,顯見是認得她,且聽口氣應當是她出嫁前認識的,可她那時在金陵不說,出門也少,大半時間都在養弟弟,確認自己不可能結仇結到京城來啊。

  她就定睛看那少婦,認了好一會,終於依稀有點印象出來了——也是被那句「倒霉蘇家」給提醒了的,這少婦可不是第一回說這話了,當年在魏國公府裡,她隨其母一起拜見徐老夫人,因意中人知府公子汪文蒼和張萱定了親,遷怒到她,她母親拿自家才得的一個庶子刺激鍾氏,巴巴說個不停,她則挑撥張蓮,張蓮沒上套,珠華在旁笑了一聲,被她劈頭咒了一句。

  雖然就事後來說,也算不得咒,因為蘇家確實是倒霉了,但許燕兒當時的惡意是開脫不掉的。

  ——對了,這少婦就叫許燕兒!

  珠華連帶著把她的名字從記憶的角落裡扒拉了出來,然後就——更莫名其妙了。

  她後來在魏國公府和許燕兒又碰過一兩回面,許燕兒藉著母親和徐老夫人同鄉,也能在國公府裡來往一二,但許燕兒比她大著五六歲,當時主要是奉承徐家大小姐徐玫;珠華和她們年紀有差,玩的不是一堆,也不去硬湊那個熱鬧,就老實地只在沈少夫人院裡呆著。

  除掉初見時的一點口角,要說更多的恩怨,那是再沒有了。珠華和她碰面也只是在同一府邸的見著而已,沒有任何實際交集,兩人其實就和陌生人差不多。

  所以,她這是吃錯了什麼藥?要說不喜歡兩人撞了衫,珠華沒認出她前也主動說要換了,兩方距離不遠,許燕兒哪怕沒聽見她的話,聽見僕婦的話也該知道她退了一步,還給她難看是什麼意思?

  許燕兒還在揚著下巴瞪她,一副睥睨表情,珠華領著兩個小姑子,不想惹事,但都叫人指著名踩到頭上來了,她再退讓,就不是息事寧人而是懦弱了。

  珠華嘴角一挑,先命小荷:「小荷站著,不用去拿衣裳了。」

  已經走出幾步的小荷聽令停下,走了回來。

  許燕兒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做什麼?我不過白說一句,你有什麼可賭氣的。」

  她先果然是聽見了。

  珠華笑意變冷,但並不生氣——她見到許燕兒眼底的不自然了,知道她為什麼慌。

  講真,不怕臉大地說,一般女子和她撞衫是真沒什麼優勢,她開始主動要換,也有一點是不想仗臉欺人,兩人穿著一樣的衣裳,便是原本沒交集落到別人眼裡也要被放到一處品評了,比下去的那個心裡如何舒服,好好來賞花,何必結這個不痛快呢。

  但她先一步釋放了善意,對方卻不領情,反而糊了她一臉,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珠華往前走,蘇婉蘇娟下意識跟上去,到得許燕兒跟前,珠華手裡拿著團扇,悠哉扇了扇,微微笑道:「許姐姐,我沒賭氣呀,只不過覺得你我事隔經年,都嫁到了京裡,於此意外相逢,真是難得的緣分,又湊巧選了一樣的衣裳,就更是個有趣的巧合了。我要是換了,豈不是辜負了這因緣,一樣就一樣罷,我是一點也不介意的,反正——誰醜誰尷尬。」

  她說完執扇錯身而去,身後寂靜一瞬,旋即連著響起好幾聲「噗哧」竊笑。

  蘇婉蘇娟一邊笑一邊跟上來,連給她們引路的僕婦也是掩著嘴,僕婦不想解勸,她覺得她接到的這家女眷夠和氣了,人家那個品貌,也不傲慢自大,主動說要換,那另一家偏還攆著人壓一頭,這叫打臉回去,怪得誰呢。

  許燕兒在背後氣得發了抖,要追上去,候在旁邊的僕婦攔了攔,不卑不亢地笑道:「奶奶,天這麼熱,您還是息怒罷,這外面客人不斷地來,您一時失了態,讓人見著,有傷奶奶的聲譽。」

  許燕兒一轉頭,果見自角門外又行進了一家兩三個女眷來,而且似乎聽到了一些先前的爭執,看過來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同許燕兒一起來的有她夫家的一個小姑子,受不了被人這麼看,有點焦急地催她:「二嫂,算了,別計較了,我們等會坐得離她遠些就是了。」

  這是勇毅侯府的地界,許燕兒也是頭一回來,叫接二連三地勸阻,頭腦冷靜了下來,也不敢真怎麼樣,再轉回頭,見珠華一行已經走出去一截了,只得咬咬牙,氣恨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