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隔日一早,珠華坐在妝台前,小荷替她梳著頭,小丫頭翠桐提著個花燈進來回話:「奶奶,門口有個自稱姓秦的人來,說找大爺,還送了這個燈,說給大姑娘,我說我不認得他,不能亂替他往裡捎東西,他偏給我,說大姑娘要是不收,再還給他無妨,我只好拿進來了。」

  她被小荷教導至今,說話做事都像樣多了,因她哥哥在前院,她平常做的最多的就是裡外兩邊跑著傳話。

  珠華聽說姓秦,就知道了來人是誰,再往那花燈看了一眼,見是個八角形畫煙雨山水的,跟昨晚那個截然不同,不由笑了笑:「拿去給大姑娘罷,收不收隨她的主意。」

  然後她站起來往東次間去找蘇長越。

  這間屋現被改成了書房,蘇長越原來的書房在前院倒座房,當初為著葉明光要來,特意騰出了給他預備著,後來湊巧買了隔壁的房子,就沒用上。不過蘇長越在東次間裡呆習慣了,不想再來回倒騰搬運,就由著舊書房空著,他日常在家看書寫一些公文之類仍在此處。

  珠華進去把秦堅白來的事和他說了,道:「他來的倒早,不知是本人的意思還是秦學士的意思。」

  蘇長越擱下筆起身:「我去看看,應當是秦學士讓他來的,大約要找我去秦家,中午我不一定能不能回來,若午時不見我,你就先用飯罷,別空等我。」

  珠華答應著,跟後面送他出去後,想了想,回轉到後面去看蘇婉。新/鮮/中文/網

  秦堅白來請人還記得帶個新花燈來,算是有心了。但以珠華的心思論,他再有心,她也不大想蘇婉嫁過去,還沒過門就和婆婆種下芥蒂,雖說是秦堅白的繼母隔了一層,婆媳名分不是假的,總是有點麻煩。

  但從另一面說,蘇婉已經十六了,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們有是有,好的優秀的卻多半都早叫人下手定走了,能撈到個秦堅白都算是漏網之魚,這會兒嫌棄他不夠十全十美錯過他,誰知道以後還能尋個什麼樣的呢?

  她嫌秦堅白繼母難纏,指不定人家還嘀咕蘇婉喪母長女呢。

  糾結著到了後罩房,正瞧見蘇婉跟聽蘭兩個人都在外面,聽蘭站在一張椅子上,蘇婉替她扶著椅背,聽蘭則提著那個八角花燈,墊著腳尖要把它掛到廊下去,只是身高差了一小截,努力了幾番都沒掛上去。

  兩個人都費力又專心地仰著頭,嘰嘰咕咕地討論著,要怎麼才能掛上去,無人發覺到珠華到來。

  珠華看了一會,啞然失笑,也不去尋蘇婉說話,也不想那麼多了,靜靜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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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府一大早也很熱鬧。

  萬奉英揉著眼睛打著哈欠,穿著一身皺巴成鹹菜一樣的錦服,讓兩個小廝架著,軟綿綿地往裡走。

  走著走著,他覺著小廝的步伐慢了下來,老大不樂意,含糊訓道:「快著點,沒吃飯是怎麼著?爺我又沒多重,兩個人還扶不住,再這麼沒用,下回別跟爺出門,換有力氣中用的去——」

  兩個小廝聽得他的恐嚇,非但沒有加快腳步,還索性停下來了,其中一個縮著肩膀道:「大爺,您睜睜眼,閣老來了。」

  閣老?

  什麼閣老?

  哦,他爹。

  從話入耳到明白過來過話的意思是什麼,萬奉英足反應了三息,才終於把眼睛瞇縫著睜了一條線——跟著就瞧見萬閣老一張鐵青鐵青的臉。

  「都撒手,還扶著這個孽畜做什麼!他是斷了手還是斷了腿!」

  兩個小廝被一喝,都嚇得忙撒手後退,這一來,沒了支撐,萬奉英晃了幾晃,到底沒撐住,腳下趔趄著就摔了下去,頭磕在地上,嗷嗷叫疼。

  萬閣老看著這個爛泥一樣的兒子,深吸了口氣:「——你沒有骨頭是怎麼地,自己爬起來!」

  萬奉英讓一摔,總算把睏意摔沒了些,哼唧著道:「起不來,我膝蓋骨好像摔折了,哎呦,痛死了——哎,哎!爹你幹嘛!」

  他聲音陡然轉為尖利,因為萬閣老上來一腳就踹在了他膝蓋上。

  「你還有臉問,你這一夜未歸做什麼去了?再不起來說話,我真讓人拿家法來敲折了你這條腿!」

  「我哪有做什麼,不就是賞燈嘛,昨兒燈會,玩得晚的人多了,怎麼爹連這個都看不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萬奉英讓踹了一腳,見萬閣老說著說著還有再來補上第二腳的趨勢,不敢再賴在地上,忙一邊辯解,一邊掙紮著爬了起來。

  萬閣老冷笑:「賞燈?我看你是賞人去了吧!孟家那個你納來才多久,伯府的嫡女都栓不住你的心,你納她就夠胡鬧的了,如今更好,到大街上追女人去了,一追一夜,簡直荒唐!」

  萬奉英有點傻住,然後先轉頭去瞪縮到後面的兩個小廝:「叛徒,是不是你們告的狀?」

  小廝縮著脖子,道:「大爺,小的們冤枉,我們跟著大爺一齊進的家門,又沒得分身/術,哪能提前回來說什麼。」

  萬奉英一想也對,昨夜提前回來的只有——

  「孟鈿那小賤人,爺好吃好喝供著她,連她那一家子都是爺出錢買屋安置了,哪點虧了她,居然告爺的狀——」

  「閉嘴,你先與我老實交待了,你昨晚究竟找誰去了?闖出什麼禍沒有?」

  萬閣老心累地打斷了兒子,他是天明時才知道兒子一夜未歸,跟兒子的那波人也全耽在外面,只有妾室孟鈿被提前打發回來了。

  召孟鈿來問時,他還沒有生氣,萬奉英跟他那幫狐朋狗友混鬧起來,幾天不回家都是常事,萬閣老一般也沒空管他;只是近來情況特殊,萬閣老替他看準了一個新的差缺,打算著要安排他去上任,怕這中間出什麼岔子,才看管他嚴了一些。

  萬奉英打發孟鈿走時跟她說的是看見了一個熟人,要找他去,但他不怎麼會掩飾,孟鈿大家族里長起來,會觀人眉角,看出不對來,嘴上不說什麼,聽話走了,其實卻悄悄回轉了來,跟了萬奉英一段,知道了他實則要找的是什麼驚鴻一瞥的美人。

  孟鈿心下恨恨,只是她身份下淪,不能如何,只得仍舊回來,待萬閣老來問詢時,卻是毫不客氣地將他賣了。

  萬閣老自然大怒,燈會這一夜女眷亦可以出行無忌,兒子若惹上什麼惹不起的高門,那還談什麼就職做官,故此急衝沖地親自到門前來堵著他問話了。

  反正已經暴露,萬奉英也不在乎了,唉聲嘆氣道:「沒有,唉,我與美人真是有緣無分,兩回都只是匆匆一見,至今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不然早可以讓爹替我去求親了——」

  他是真情實感,萬閣老氣得眼前一黑:「求個屁親!你把你髮妻放在哪裡,當她死了不成?」

  萬奉英滿無所謂:「她死了活著有多大差別,嫁過來這麼多年,連個蛋也不會下,白佔著個位置,不如騰出來給我心愛的人。」

  萬閣老氣——氣著氣著算是習慣了,想起兒子先說「沒有」的話,總算沒有糟糕到底,揉了揉額角,道:「王氏孝敬公婆,掌理家事,從無過犯,你要納妾還罷,休妻另娶的混賬話再也休提。」

  萬奉英撇撇嘴:「爹漏說了一條,她最重要的是有個好爹——要不是她爹是吏部尚書,爹能這麼供著她。」

  萬閣老斥道:「不可無禮,難道你岳父沒幫著你?你才得的這一個高郵同知的缺,若不是你岳父替你留心,哪裡能輪著你。那悶的地方你呆不住,高郵夠繁華了吧,你去了可不能再胡鬧了。」

  萬奉英不為所動,無精打采——他膩歪的就是這一點,在京城裡鬥雞走狗吃喝玩樂多好啊,偏偏他爹一心要他出息,動不動給他找個官做拘著他,他那個岳父就是幫兇。

  「高郵是什麼破地方,都能到高郵了,為什麼不把我放揚州城去,十年一覺揚州夢,那才是正經繁華地方呢。」

  「揚州那是府!」萬閣老沒好氣白他一眼,「你這點資歷,憑什麼到府城去。再者,高郵那地方離著揚州既近,又不如揚州顯眼,你闖出什麼禍來,我還來得及替你收拾。好了,元宵這假過後你的告身就會發下來,你安生著些,我看,這幾天你都不要出門了。」

  萬奉英很不願意:「為什麼,我昨夜又沒惹事,再說,滿街看女人的又不只我一個,二皇子不也那樣。」

  萬閣老本已要扭頭走了,停住腳步:「你說什麼?」

  「二皇子啊,聽說皇上寵他,允了他自己挑皇子妃。」萬奉英艷羨地頓了下,看萬閣老一眼,意思「你看人家當爹的」。

  萬閣老沒空閒教訓他,跟著追問:「你聽誰說的?」

  他是內閣首輔,本該是離天子最近的近臣,但在天子擺明冷淡疏遠他的情況下,他的耳目閉塞了不少,許多早該知道的事都延後了,這也是他日漸覺得力不從心之故。

  「成國公府的老三——還是老五來著?」萬奉英歪著頭想了想,鼠有鼠道,同他玩在一起的雖也都是不成器的子弟,不過門第都不低,有時也能聽到一些有用的訊息。

  萬閣老眼前劈開一道亮光,低聲自語:「是了,二皇子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他跟皇上一道在金陵住了幾年,皇上對他很是優容——」

  萬奉英聽不懂這些有什麼意義,見萬閣老不再訓他,忙抓住機會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