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這場鬧劇結束後,一家人用過晚飯,珠華坐在妝台前一邊梳散髮髻,一邊和蘇長越聊起這事。

  蘇長越坐在床邊,道:「我倒是聽三姐夫說了兩句。」

  珠華忍不住笑:「你倒叫得親熱。」

  她都不願意這麼省略,硬是糾正張芬把那個「表」字加了上去。

  蘇長越不以為意:「又不礙著什麼。」

  珠華更樂了,這確實,蘇長越稱呼他的時候客氣,打起他臉來的時候同樣客氣,兩不耽誤。

  把話題繞回去:「你們也提起這事了?我只是不懂,平白無故的有人去打聽我和光哥兒做什麼,大舅舅去了山西,二舅舅回了應城,這個人在金陵張家找不到人,居然特意問到了三表姐的門上去,不像是普通順口打聽的樣子。」

  蘇長越道:「打聽你們的人是個中年婦人,是在你表姐出門上香的時候和她搭上話的,問了一些你們小時候的事,最主要是你們剛到張家的時候,都是什麼模樣,隨身帶了什麼,和你們一道來的有什麼人——那個中年婦人問完後給了你表姐一根釵子,正巧讓三姐夫看見了,問起來是怎麼回事,你表姐就這麼都跟他說了。」

  珠華:「……」

  她拽著一把頭髮發了傻。

  她沒想到所謂的「兩句」有這麼詳細,從高志柏那短暫的露面就能看出了,他是個有些孤高自命不凡的人,絕不會主動嘮叨上這麼多,這只能是蘇長越在跟他的寒暄中,從他的話縫裡聽出一點不對——那時候高志柏還不曉得借住失敗,出於禮尚往來的心態很可能會誇一兩句葉明光,比如「他小小年紀好生出息,外人慕他神童名聲,作為表姐的張芬出門上個香都被攔住了詢問」之類。

  不知道他的原話是怎麼樣,但反正蘇長越應當是由此多了個心眼,而後誘哄著他把其中詳情一一都說了出來。

  蘇長越的話還沒完:「暫時不用多想,你表姐那時候年紀也不大,這許多年過去,你們剛到張家時的景況她早忘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可和人說的,只是胡編了幾句——」他有點失笑地搖了搖頭,「為了得那根釵子。」

  珠華繼續:「……」

  好麼,連她三表姐怎麼回答的都套出來了。

  感覺她處於這個家裡智商鏈的底端怎麼破。

  大概她只可以指著蘇婉蘇娟挽一挽尊了,這樣一想,連蘇娟都一點不招人煩了。

  蘇長越叫她:「珠兒,天冷,別總在那裡坐著,要說話過來說罷。」

  讓他一提醒,珠華方覺得週身已隱隱生出一股寒意來,忙環抱著自己,小步跑過去鑽進被窩躺下。

  蘇長越在她之後在外側躺下,展開胳膊,不待他說話,珠華自覺自動地滾到他懷裡,熟練地找好位置,感覺好像抱住一個大號的暖洋洋的手爐,不由舒服地嘆了口氣。

  蘇長越攬住她的背,下巴抵到她的額頭,就勢蹭了蹭,問道:「你剛才在那裡發什麼愣?」

  「我在想,我們以後的孩子最好像你才好。」

  蘇長越不知她的思緒為什麼會跳躍到這裡,但這個話題他很樂意聊,就含笑回應:「我更喜歡像你的。」

  珠華想了想,她這輩子生成這樣,這張臉不傳下去好像也有點可惜,就點了頭:「好,長得像我,不過腦子還是像你好了——像光哥兒也行。」

  她真心覺得自己不笨,但環繞著她的聰明人太多,開掛的葉明光更是從小就把她甩得老遠,這一對比就產生虐了。

  蘇長越笑出低低的聲音來:「都像你有什麼不好?我就想要個這樣的小女孩兒,要是兒子再像我好了。」

  珠華讓哄得開心起來,拿腳尖在被子裡頭點點他的小腿:「那我要一直生女兒,生不出兒子怎麼辦啊?」

  蘇長越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以後每天早上,會有一排又香又軟的小女娃娃,排著隊來給我請安,叫我『爹爹』,跟我撒嬌,唔——」

  珠華又氣又笑,踹他:「沒有一排,我才不要生那麼多。你不要亂岔,快正經回答我的問題。」

  蘇長越從善如流,中斷了暢想,翻身將她壓下,正經又慎重地回答了她:「那一定是我不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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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令從冬入春,街上行人臃腫的裌衣漸漸轉變為色彩鮮麗行動輕便的春衫,寒梅枝頭零落,桃花綻出粉嫩嫩的花骨朵兒。

  征和二年的開端在表面上延續了元年的平順,風調雨順,政通人和,三月裡皇家還有了一樁吉慶喜事:二皇子迎娶新婦,同時正式封王,封號為晉,御筆圈定藩地太原府。

  新任的晉王妃出身定平侯府,和章二姑娘同宗,不過與侯府嫡支的親緣比章二姑娘這一房還要遠,都快出了五服了。晉王在花燈會那晚對她一見鍾情,回宮便請聖命。

  依祖宗成法,為防外戚禍事,后妃皇子妃一概從低品級官員或平民家中選娶,這位姑娘雖沾了侯府勳貴的邊,但真的也就是沾了個邊罷了,不算違背祖制,晉王曾在金陵隨侍過皇帝幾年,皇帝很寵愛他,命人打聽過姑娘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就答應了他。

  此中細節傳出,激起無數欣羨。

  那位晉王妃未封妃前是什麼身份,空沾了個侯府姑娘的名分,實則連府裡二三等的丫頭都比她過得體面些,家裡使喚不起下人,一應洗衣做飯全是自己來。元宵燈會,別的姑娘們穿得漂漂亮亮出門遊樂,寶馬雕車,好不愜意;她一般也去,卻是推個小車去擺攤賣自己糊的花燈,凍得抖抖索索,好不可憐——

  晉王妃舊日閨中的事能這麼詳細地傳出來,這傳話的自然只能是同為定平侯府的人了。

  準確點說,就是章二姑娘。

  章二姑娘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她家和晉王妃家都住在侯府外圍後街上那一帶,內監來宣旨時,她目瞪口呆地親眼見著了;隨後抓心撓肝地一打聽,原來秦堅白當日所說被貴女爭執間推翻的一架花燈就是晉王妃的,晉王由此和她結了緣。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章二姑娘就在同一條街上,相隔很可能不出一射之地,她要不把心思浪費在一個小小翰林學士之子身上,說不準,說不準——

  好吧,章二姑娘冷靜下來想想,也知道晉王妃這個尊貴稱號未必就會因此和她有什麼關係,但怎麼說呢,撞到這個大運飛上枝頭的要是個不認識的陌生姑娘,她也許和別人一樣,羨慕兩句就罷。偏偏如此幸運的是她身邊的人,以前過的還不如她,而以後她見了她得行大禮——不,還有沒有臉面見都兩說呢。

  總之,嫉妒如毒蛇般啃噬著章二姑娘的心,促使著她明知道不該,卻控制不住地在外不停說著晉王妃,終於有一天把話傳到了晉王耳朵裡。

  晉王皇子之尊,還不至於親自和一個小小的旁支姑娘計較,但王妃叫人在外面這麼說閒話,晉王也不大高興,就直接找上了定平侯,讓他把府裡某些「沒規矩的姑娘」好好約束一下。

  定平侯原來還不知道這事,被晉王一點,十分沒臉,回去就盤查起來,家下主子奴才那麼多張嘴,章二姑娘哪裡能藏得住,沒三兩下就叫查出來了。

  定平侯把章二姑娘的父親找去,對著狠噴了一頓,跟他說要是管不好姑娘的嘴,從此以後就不必再管了,把章二姑娘送家廟去,再也別想出來說不該說的話了!

  章父作為祭祖時險些出了內儀門的旁支,哪裡敢得罪一家之主的定平侯,他自己又沒什麼本事——女兒的婚事都安排不了個像樣的,得章二姑娘自己出去招搖蒙人,被定平侯訓完,他回去倒也沒罵女兒,而是把女兒嘴一堵,直接送去了城郊的家廟。

  章二姑娘的母親章太太當時見丈夫罕見地發了大火,氣頭上未敢與他相爭,抹著眼淚給章二姑娘收拾了一堆東西送她走了,隔幾日後,悄悄駕了車去,打算著先把章二姑娘接回來,再讓她給章父好好認個錯,許諾以後再也不胡說了,把這件事帶過去。

  定平侯府人口繁多,當日建這座家廟主要是為了寄放故去人口的靈柩,後來漸漸也會把犯錯的女眷關進去作為懲罰。

  家廟生活清苦,章太太一路掛念,不知女兒在裡面呆了幾日怎麼樣了,城郊路還不那麼好走,終於顛簸著到了,章太太迫不及待地去敲了廟門,卻從守廟的姑子那裡得到了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

  原來今早姑子見章二姑娘安置的那間淨室房門遲遲不開,去敲門才發現,裡面靜悄悄的,只有章二姑娘帶來的一個小丫頭倒在地上,章二姑娘竟是不見了蹤影。

  姑子嚇了一跳,忙去試小丫頭的呼吸,倒是還有氣,忙把她推醒了問話,這小丫頭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只記得她昨晚好好地給章二姑娘鋪著床,忽然頸後一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章太太聽得眼前都黑了——這還用問什麼?女兒指定是讓賊人給擄走了!

  廟裡的姑子們也是做此想,事關姑娘名節,一時也不敢外揚,就忙先在週遭找起來,只是找了半日,莫說人了,連一點線索都沒找著。

  章太太跌跌撞撞地回了候府,求見候夫人要求候府幫著找人,這件事出在家廟裡,候夫人聽聞了也很重視,派出人手前去找尋,卻是仍舊一無所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定平候府本來又人多口雜,一來二去,章二姑娘失蹤的消息就漸漸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