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身體沉的沒法說,僵在那裡,像是一塊木頭,唯一的一點意識也很微弱。

然後,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游走,細細的、不知道是什麼,像是一根細小的針,穿著線在我的身體裡游動,它是活的,動起來很疼,可是我卻沒有辦法阻止,因為我知道,我現在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再然後就是可怕的疼,疼的我想喊出聲來,什麼東西又熱又痛的鑽到我的身體裡,然後將那根游動著的線抓住?然後將它拖出我的身體,不過太疼了,疼的我想哭。

「眉兒?眉兒?」誰啊?誰在叫我?

好像能看見東西了,我慢慢的睜開眼睛。

謝安懷?是你嗎?我看不清你。

好困啊,讓我睡吧。

睡啊睡,困的要死要活的,好像總是有人會撬開我的牙關,給我喂一些酸苦的東西,貌似還有一些沒有滋味的水。

疼啊!別點我!那是針嗎?

刺眼的光,我醒了,睜開眼睛,眼前站了一大票的人!

謝安懷離我最近,他看上去似乎焦急而瘦削,眼睛下面有疲倦的陰影,我覺得他似乎松了口氣,緊接著又開始咬牙切齒。

「太好了!太好了!二師兄!大師姐!」

「你給我小聲點!」一個極妖艷的女子走上前來,檢查我的眼白和脈搏,然後笑道:「可把小命給救回來了。」

「她身體裡的蠱毒也拔出來了,一個正方臉的男子站在她身旁,看了看手上的一個青瓷小碗,淡淡的道:「真是霸道,傷了這孩子的經脈和心肺,她這條命能救回來,算是奇了。」

我怎麼了?????

謝安懷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復雜的變換,他摸摸我的額頭,湊過來,過了半晌,他低低的問了句,「你還好嗎?餓不餓?」

我真想瞪他!但是我連眨眼睛的力氣都很小……

我中毒了?我無聲的詢問他。

謝安懷點點頭,「你吃的翡翠蒸餃和茶裡,互相都放了毒物,單吃沒什麼,但是合在一起,就是可怕的劇毒。」

我還能活著?我勉力的瞪大眼睛。

謝安懷低聲道:「我現在真是感謝輕雨,要不是他提出認你做義妹,讓你得到了那枚鐲子,你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你毒發的時候,幸好那顆珠子及時救了你。

珠子?哦,我手上的那枚鐲子上的?對了,看樣子謝安懷幫我把珠子放到了口裡,要不然我真是沒得救了,現在估計已經在黃泉路上開飯館了。

阿木汗萬歲!玉聽樓萬歲!

中毒和解毒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現在能笑著回憶這一切,當時卻是可怕的折磨。

下毒的人是誰?如果現在被我找出來,我發誓我一定踹倒他(她)在地!然後撲上去一頓狂毆,凳子、椅子、桌腿、柴火棍,哎呀,好像沒這個力氣了,好吧,褲腰帶!抽不死個丫挺的!

揪頭發、抽嘴巴子,拿著一碗超辣雜燴湯,燙的冒紅油的那種!抓著給你灌!小樣的!燙不死你!

哎,還有什麼酷刑來著?

對了!罰你吃下一百個糯米團子!裡面包豆沙、包菜餡兒、包魚肉、包豬肉……粘死你!

唔……我再也不要吃翡翠蒸餃和茶了,我有陰影了……

也許……單個吃也還可以吧!合著吃我會有陰影的……

過了一個月,我的眼睛終於可以自由的轉動了,不過手腳還是沒力氣,謝安懷每天過來陪我,陪我說話,我總是在他的說話聲中睡去,昏昏然中,覺得這一個月他說的話,比我和他在一起三年裡說的還多。

我後來才知道我那時已經身在忘憂谷,我所住的房間空氣清新,陽光很好,我睡的那張床的帳子是桃花色的,被子則輕柔軟綿,是新鮮的綠色,熏籠裡的香很淡、是種藥香,我睡在被子裡,昏昏沉沉的聽著謝安懷坐在我身邊說著什麼,慢慢的睡過去,只覺得自己可以睡到天荒地老。

谷中只有醫仙和毒仙在,還有他們的六個小童,有一個是女孩兒,所以幫我擦身等私密的事情就全都由她來幫忙,她叫小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總是板著臉,皺著眉頭,起先為因為自己麻煩了她,所以很覺得有些忐忑,後來才發現,她原來天生這樣。

毒仙是最經常來看我的,谷裡的女孩兒只有小翠,再沒人和她聊些新鮮的話題,她便經常來到我的屋子裡,給我看她那些新鮮的繡花樣子。

那些花樣子和她的人一樣,都是嬌艷欲滴的,顏色鮮的能燙人的眼睛。

這麼妖艷的女子,繡起花來卻是飛針走線,熟練的很,繡成了,就喜滋滋的給我看,我不能說話,便只好對她笑笑,她卻也高興的很。

躺了兩個月,我能坐起來了,但是也只能靠在厚厚的靠枕後,也不能說話,也不想說,醫仙讓我說。

「病弱之人,最忌洩氣,如果有修為高深者,能看到人一開口,口中散發出的氣的顏色,修為深的人,在聚眾之地從不開口,一開口,則有五色神氣外漏,患病之人易走了神氣,所以,還是靜默最佳,這丸藥含在你舌頭底下,然後輕輕閉上牙關,覺不覺得口乾?」醫仙安靜的問我,他話不多,眼睛明亮,表情含蓄,是位深沉的大叔,和妖媚的毒仙站在一起,兩人的氣場一百二十分的詭異。

他們是情侶嗎?我在心裡暗暗的想道。

醫仙會親自給我熬藥,然後端進來給我看著我喝下,毒仙則捻著繡花針笑瞇瞇的站在旁邊,看著我喝下了,就眼睛發亮的湊過來問我怎麼樣怎麼樣?興致來了,還會抓起我的胳膊啃上一口!說什麼要嘗嘗藥氣透出肌膚的味道,還要湊到我脖子底下聞來聞去,不被沉默的醫仙抱走,或者不被氣急敗壞的謝安懷罵走絕不甘休。

食人魚啊你!

「木師兄想來看你,他現在正在洛陽,聽到你中毒了,急得直跳腳,還來信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罵我為什麼沒照顧好你。「謝安懷輕輕的道,「你想吃東西嗎?」

我搖搖頭,「不餓。」

謝安懷輕輕點頭,「那麼,牛乳粥要不要來一碗?」

「不要了。」我輕輕的道。

「眉兒,我有件東西要還給你。」謝安懷溫和的道,他起身去外屋,拿進一個小木盒來,他為我打開,我看了一眼,心裡頭突然湧上一股東西,把我噎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還給你,你的戶籍,我已經幫你辦的妥當了。」謝安懷道。

我沉默的點點頭,突然發現自己的臉上一點濕潤。

啊,好像掉了幾滴黃豆大小的眼淚哪!

一直想要的自由,一下子擺到眼前了,很好很好嗎!

但是好像還有點惆悵。

謝安懷輕輕的道:「你現在,會不會好受點了?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好了一點了?」

怎麼覺得他問的小心翼翼的?

我輕輕點點頭,對他笑笑。

謝安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再過三天,我需要回京城一趟,等到事情辦完,我馬上回來看你。」謝安懷輕輕的道,他猶豫了一下,把帳子放了下來,「睡吧,我在外面。」

我閉上眼睛,靜靜躺著,過了半晌,聽到有人走進。

謝安懷輕輕撩開帳子,靜了一會兒,歎息一聲,輕輕俯身,吻了我一下。

他悄然走遠,我睜開眼睛,只覺得五味雜陳。

「是以診有大方,坐起有常,出入有行,以轉神明,必清必淨,上觀下觀,司八正邪,別五中部,按脈動靜,循尺滑濇,寒溫之意,視其大小,合之病能,逆從以得,復知病名,診可十全,不失人情,故診之或視息視意,故不失條理,道甚明察,故能長久。不知此道,失經絕理,亡言亡期,此為失道。」

醫仙慢條斯理的念完,問我道:「聽懂了嗎?」

我愣著搖搖頭。

醫仙歎口氣,「就知道你不懂,不過你不適合學醫,醫道復雜而精深,你現在心血不足,不能再聽了。」

「可是我現在悶的很啊。」我悶悶的道,「我手上也沒力氣,再不聽人念念書,我會悶的發瘋的。」

毒仙笑道:「要不然我教你下毒吧?」

我搖搖頭:「醫毒都差不多,不明白人體,不可能學的好的。」

醫仙歎口氣,「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女孩兒,躺在床上還要學三學四的。」

我回嘴道:「可是不學習的話,這樣待著也沒意思啊?」

醫仙想了想,「那麼,我就給你幾本講食醫的書給你吧,你不是喜歡做菜嗎?這些書是我師弟留下的,你應該能喜歡。」

「好!」我乖乖的答應道。

「就讓小翠念給你聽好了,她識字的。」毒仙笑道。

躺在床上的日子十分的無聊,也很難受,身體虛弱,不能自由活動,說幾句話就會喘,謝安懷回了京城,我看不到他,心裡竟然也不想,只是一心一意讓自己對抗這討厭的中毒後遺症,不讓自己無聊的自殺。

毒仙倒是對我的身體調理非常的上心。

「你現在的身體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她笑著道,「你曾經經脈裡的內力已經被侵蝕乾淨,五臟六腑因為中毒和湯藥,現在也柔嫩的不行,我和二師兄現在正准備從裡到外的為你調理,把你弄成個新人兒。」

「嬰兒?」我淡淡的道,「嬰兒的身體很脆弱的,其實人的身體不能被呵護的太好,要是對病氣一點反應和抗爭都沒有,那怎麼行?不是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嗎?」

毒仙摸摸我的臉,「嘖嘖,瘦成這個樣子,你說的沒錯,人的五臟六腑如果太過乾淨,的確是一點風邪都受不得,不過你現在腸胃稚嫩,要是不先調理好,恐怕風邪就能要了你的命啊!」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個水晶玻璃人兒。

從中毒到現在,嘴裡快淡出鳥來。

每天喝的是米粥,就是大鍋米熬出來的粥油,這東西比人參溫和,但卻有人參一樣的功效,溫和滋養。

後來,米粥裡加了碾碎的青豆和紅葉,用來為我去毒,然後是酥糖牛奶,有時放些鹽酪,再後來就是綠豆紅豆、南瓜、紅棗銀耳燕窩等物,一樣樣的熬燉的爛爛的讓我喝下,喝的水裡也會加些東西,有的是我不認識的藥草,因為天冷我又不能動,所以便在熏籠裡放上藥爐,讓我一躺就是一個時辰,熏得我渾身都是藥氣。

毒仙卻說這是藥香。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個奇怪的藥人,沒有力氣,連本書都拿不起來,中毒後的第五個月,毒仙熬了一桶藥水,熱乎乎的,讓一直只是擦身的我好好的洗個澡。

我自己用巾子擦身,泡了很久才請小翠扶我出來,覺得神清氣爽,坐在梳妝台前梳頭。

「小翠。」

「什麼。」

「我才發現。」

「怎麼了。」

「為什麼,我的房裡……沒有鏡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