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如初清醒了過來。伸手一摸,腦後有血跡,翻轉過身,只見滿天星斗,仔細辨認了三次,才確定那不是因頭部被猛烈撞擊而冒出的金星,確實是蒼穹天幕下的星星。
看來她失去意識至少一個時辰了,可翠喜為什麼襲擊她呢?她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冷靜想了一下,幾秒鍾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探手入懷……果然,夜明珠沒了!
這女人真是大腦進水、小腦萎縮,居然用搶的!難道是吃定她不敢聲張?可她難道不會搶回來嗎?反正這事挑明了對誰也沒好處,寶貝到了俺答手裡,就誰也看不見了。他鐵定拿這異寶鎮他的大帳,就算要賞賜,也輪不到一個搶來的暖床人。
如初氣憤憤地爬起來整理衣服頭髮,之後提著空魚簍往回趕,一路都在想要怎麼懲治翠喜,還不能讓俺答發覺。那夜明珠要是她的就算了,偏偏是嚴世蕃送的,收了人家這樣的絕世異寶,又不想和人家發展一段感情,像什麼話!
她在現代時家教就很好,除了花和糖果,從不收男人們的任何貴重禮物。所謂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不在財務上依賴男人才能平等相處,當然結婚後就不一樣了。
但才回到營地,她就感覺到氣氛異樣,四周火把搖曳、有二十余個騎兵正在集結,小獒犬興奮地吠叫著,中間還夾雜著人類的大聲呼喝,似乎是大營出了什麼事。
如初立即緊張起來,可不想在這節骨眼上惹事,於是趁亂避進各個帳篷地陰影中,快步往回走,打老遠就看到專門負責看守廚帳地士兵東張西望,連忙打了個招呼,示意她回來了。她看到那守衛明顯地鬆了口氣,不過這人極為欠抽,她明明規規矩矩的,卻生挨了一鞭子,打得她小臂上多了一條血痕,那火辣辣的疼把腦後的疼都掩蓋過去了。
「快滾回去,不然把你這怪物喂狗!」他沖如初吼。
如初忍氣吞聲地跑進帳篷,還沒站穩,同帳的一個姑娘就撲過來道,「小胡,你還不知道吧?翠喜她跑了!」語氣裡又是羨慕、又是害怕。
「外面的騎兵是要去追她的?」如初嚇了一跳。不會吧?偷了東西就跑!雖然翠喜地腦子可能只有核桃仁大,但也不至於為了串夜明珠而冒生命危險,除非……她早有預謀。
如初心裡很亂。下意識地四處張望。驀然發現她地包袱散落在一邊。明顯是被翻動過地。上前一看。那件太監服沒了。翠喜自己地衣服首飾也全沒了。
現在。如初百分之百肯定翠喜地逃跑是有預謀地了。不然誰會在倉促決定時還不忘記偷一件衣服?那衣服是公主賞賜地。無論質量還是繡工都一流。如果是普通地衣服。能拿去賣不少銀子。可惜翠喜生於鄉下小戶人家。不知道這衣服是太監穿地。所以不管多華麗。也不值錢。
當初如初換下這衣服時。翠喜雙眼放光。還試穿了一下。那時如初心情不好。就隨她去了。也沒過多解釋。話說翠喜和她身高和身段都非常相似。更神奇地是她們地右邊肩膀同一位置都有一塊紅色胎記。指甲大。雖然細看地話。如初肩膀上地胎計是燕子形狀。翠喜肩膀上地胎計形狀卻不清晰。但當那天如初無意中看到。還是驚奇了一陣。感覺造物主很是神奇。大千世界。居然有人除了臉之外。特征如此相像。
「她這是要逃到哪裡呀!」一個姑娘愁道。
如初沒說話。但料想翠喜是奔大同方向了。女人嘛。總是喜歡表達、喜歡說話。而之前帳裡地姑娘們不愛搭理翠喜。就如初態度還算好好。所以她偶爾跟如初說點心事。
她自己也清楚。雖然她現在受俺答寵愛。但未必長久。將來也是賞給某步卒。過著當牛做馬日子地命運。所以經常長吁短歎。認為曾經很有把握地美好日子再也不會出現。
情緒好時,她會異想天開地說要去投奔未婚夫婿。還說雖然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但那富家的秀才就是因為在市集上見過她,愛慕她地美貌才紆尊降貴地和她這樣出身的女子訂親的。如果真能到大同城,她堅信就算當不了正室夫人,當個妾還是可以的,反正只要男人心裡有她,總好過在塞外挨苦。
對此,如初也就姑且聽聽,因為她知道明軍不會來救這些被迫背井離鄉的百姓,哪想到這沒腦子的丫頭居然真的偷了馬逃跑!
她大概以為路已經好走了,守衛也鬆懈不少,而且到大同城只需一夜的功夫,照規律,俺答今天又不召見她,所以趁夜騎快馬偷跑之計萬無一失。由此可見,她的逃跑雖然有預謀,但卻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所以恐怕結局會很悲慘。
不出如初所料,天還沒亮,騎兵就回來了。但他們並沒有帶回翠喜,只說是追她到了一處懸崖,因馬兒受驚了,所以連人帶馬跌了個粉身碎骨。
在為這可憐又可恨的姑娘哀歎之余,如初知道嚴世蕃送的那串夜明珠是拿不回來了,只希望萬一有羊倌或者采藥的人發現屍體,撿到寶物,不要因此招來殺身之禍,落得翠喜一樣的下場。
可也因為翠喜事件,連累得很多人受到懲罰,已經鬆懈下來的守衛也重新嚴密了起來,間接加大了如初逃跑的難度。如初悲觀的感覺如果沒人裡應外合,她恐怕很難離開了。但轉念又一想,假如有人來千里奔襲來救她,假如他們看到摔爛了的、翠喜的屍體,會不會以為是她呢?
如果認為她死了,那就更不會有人深入到塞外腹地來救她了吧?她無力的想,但隨即堅決地否定了這種猜測,因為老天不可能開這種玩笑,世上也絕不可能有那麼巧合地事。
但偏偏……就是有。
就在如初隨著坐陣中軍地俺答緊張兮兮地路過大同城時,兩路人馬,三個男人已經追近了。本來,戚繼光等四人是先走的,但他們沒有快馬,當天氣轉晴的那兩天,後面的大部隊就追上了他們。
見到戚繼光,虛海和嚴世蕃心中均了然,但現在救回如初是頭等大事,多一個人就多一人力量,所以三個男人間並沒有出現劍拔弩張的情況,而是一方邀請同行,另一方欣然同意。
不過在前方探馬來報,他們距俺答大軍還有一天的距離時,他們遇見了一個羊倌和一個采藥人。這兩個人在爭一串夜明珠,都說是自己先看到的。而這串夜明珠,嚴世番一眼就認了出來。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過來審問,當聽他們說是在一具跌落懸崖地女屍身上發現的,三人全部感覺五雷轟頂。
如初死了?不,不可能!
三人是一般的心思,立即押著羊倌和采藥人到了懸崖下,看到了那具頭部先著地,摔得血肉模糊、腦漿迸裂的屍體,還在旁邊地死馬下找到了一個包裹,裡面除了幾件女式衣服和壓扁了的金銀首飾外,還有一套太監衣服,正是如初穿過地。再看那屍體,身量和如初極為相似,再加上她身上有那串絕無僅有的夜明珠,似乎種種跡象都似乎表明了這女屍的真實身份。
不過,嚴世蕃和虛海又不是白癡,如初是他們心中那麼重要的人,怎麼可能憑這些表面情況就輕率地確定她就是死者?雖然把這些間接證據聯系起來看,這女屍就是如初的可能性很大,但他們並不相信。可是不久後,隨行的八重提供了最無可辯駁地直接證據……那塊胎記,本應是如初身上獨一無二的胎記!
伴隨著八重地放聲痛哭,三個男人都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打擊,因為天下無這般地巧合。
可怕的沉默之後,嚴世蕃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搖頭笑著一邊倒退,最後跌坐在一塊大石上。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但臉上卻承載著世上最大地悲傷和憤恨,似乎如果不笑,他的生命也會迅速流失一樣。
他輸了!輸得一塌糊塗,輸得徹底而無可挽回!輸給了如初,輸給了老天!至死,他也沒能讓她愛上他一分,而他的心卻早已失陷。卻這時,老天給了他最深的一刀。
這就是惡人的下場吧?可以得到天下一切想要的東西,只除了那個最珍貴的。真是諷刺啊!他那麼多女人,沒有一個放在心上,可她們活得錦衣玉食、鮮衣努馬,而他真正放在心裡溫存著,放在他黑暗心靈中柔軟著的人卻離開了他,永遠不能相見。
因為她這樣的女子注定會得到幸福的來生,而他,注定下地獄,永世沉淪。如初和他就是天堂與地獄的距離。也許是他太貪心了,想得到他不配得到的東西,也許當初他不去招惹如初,如果不愛上她,她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這是上天的懲罰嗎?可所謂報應,不是應該報應在做惡的人身上嗎?難道傷害他最愛的人,只為讓他難過傷心得更徹底?他恨,從未這麼恨過,假如可以,他真想親入地府,揪著閻王的衣領問: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拿了他的命去,卻要傷害一個那麼可愛無辜的女子。這就是所謂天道嗎?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