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第三回 成親

  心中疼得像翻江倒海一般,漸漸令他被打擊得混亂一片醒了些。他站起來,親自抱起「如初」的屍身上馬,絲毫不顧忌鮮血腦漿等穢物,動作溫柔、滿臉憐惜之意,似乎懷中的不是腐爛屍身,而是絕代佳人。

  他要先把「如初」帶到大同城,盛妝大殮,之後親自扶靈,送她回家鄉。她活著,不能擁有她,她死了,希望可以做最後一件事情。

  「虛大師,你要去哪裡?」在馬背上,他回身問。

  「和小相爺一起。」虛海答,語氣裡聽不出悲痛,但誰了解他的心呢?

  自從得知眼前這毫無生氣的皮囊就是他的「如初」,虛海就一直垂首默誦著什麼,旁人只道他一個佛家弟子是在誦經超度死者,其實他只是在不住呼喊她的名子:如初……如初……如初……

  他希望能喚回她,雖然明知道並不能。她就像一個美夢一樣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令他死去的心又活了回來,然後再度隨著著她的離開而死亡。甚至,他沒來得及問她,她究竟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突然替換了原來的師妹,攪得他死水一潭的心起了波瀾,卻又以那麼意外的方式離開。她知道讓他的心在生死之間徘徊是多麼殘忍的事嗎?知道美夢醒來,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是多麼可怕嗎?

  不過師妹,不要怕,不久後我就去陪你。父皇許我借兵,是要我一命抵一命,救出你後即刻回京,把我的命還回去。他心中默念著。原不指望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可也心痛這樣的結局。或者他與如初今生無緣,來世卻有機會。她不在了,生無可戀,而黃泉路雖長,卻也有走到頭的時候。

  懸崖下偌大的山澗裡,跟隨下來的千人兵馬沒有一個人說話,均默默隨著著僧官主帥和小嚴相默默離開。縱然他們不知道那死去的女子是誰,但也感覺得出兩位大人的沉痛與悲傷,哪有人敢出聲。

  而在他們離去後很久,戚繼光依然僵直地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臉色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整個人如石雕一般,靜得駭人。

  張居正等三人面面相覷,沉浸在悲傷和憂愁之中。他們也喜歡如初,都受到過如初最真誠地幫助,現在她走了,怎麼會無動於衷?但是小光這樣子很可怕……最後還是趙三紅眼框紅紅的走上前去,輕聲道,「小光,節哀。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難過了。」

  戚繼光搖了搖頭。

  他不確定他現在地感覺是不是難過或者傷心。因為它絕對更強烈。他只感覺胸口被挖空了。空蕩蕩地。空得好像有一個深不見底地洞。把他地呼吸、活力和思維全部一點一滴地帶走。

  很疼啊。那空洞感真地很疼啊。就算他十三歲時與某倭寇頭子私自比武。身上骨折六處、還伴隨著內傷、並差點死掉時也沒那麼疼過。那種疼無邊無際。似乎變成了血液在身體裡流動。除非死。否則永也不能停歇似地。

  所以。他真地不確定自己是否悲傷。因為那錐心地疼掩蓋了一切。

  「小光。你振作一點。」張居下也過來勸。「倘若如初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子。」

  戚繼光長眉一挑。心頭觸動。但仍然沒有說話。

  「不管你做什麼,今天都依你,只是你好歹說句話呀!」李成粱的心揪著,為如初,也為小光。唉,那麼活潑的姑娘,那麼堅強的兄弟,現在都成啥樣了。

  人命,還真是脆弱得很哪!

  「我要和她成親。」戚繼光終於開了口,聲音暗啞得似乎是從胸中嘶吼出這一句,那三人高興之余,又有點害怕。小光,不是魔怔了吧?他們知道小光對如初那份心,可是她已經香消玉殞……

  「無論如何,我都要娶她為妻,不管她是死是活。」戚繼光神色溫柔憐惜地輕聲道,「姑娘家沒出嫁就去世,到了那個世界是會變成孤魂野鬼的,我捨不得她孤孤單單的被惡鬼欺侮。何況我之前說過,如果她遭遇不測,我就留在這裡永遠陪著她,不然她害怕了怎麼辦?她寂寞了怎麼辦?以前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從沒扔下過我們,也從沒辜負過我,現在她……我怎麼可以棄她不管?」

  他說得那樣堅定,不像是腦子壞了發出地囈語。張居正等三人又是互相交換眼神,最後仍是趙三紅咽了咽口水道,「你是說……要和如初的魂魄……也就是靈位成親?」他是試探性地問,沒想到戚繼光很嚴肅地點頭,倒嚇了他一跳。

  「就在這兒?」張居正驚問。

  點頭。

  「就今天?」李成粱驚問。

  還是點頭。

  三個人無奈地互望,都感覺戚繼光瘋了、癡了,可心中卻又很感動,從沒想過他用情如此之深。他們躲到一邊低聲議論,「他不是要學左伯桃和羊角哀,也自殺到地下去保護如初吧?」

  「可是如初的屍……她被嚴世蕃接到大同城去了呀。」趙三紅歎了口氣道。

  「嚴世蕃大白天就把如初的身體帶走,照我家鄉的說法,她的魂魄未必走得了。」李成粱說到這兒,想起如初對他那麼好,他到現在還欠如初的錢,也是不勝唏噓,「一具皮囊有什麼重要,關鍵在於

  魄留在哪兒。」

  「那就成全了小光地一份心意吧。」張居正咬牙道,「不然他說不好要失心瘋了。讓他們成了親,了了小光的心願,如初也會高興的。以後的事……唉,再說吧。」

  三人商量決定後,立即把身上僅有的錢湊了湊,由趙三紅和李成粱快馬加鞭到附近地小村子買點成親用的東西,張居正則留下布置婚禮現場,其實不過是盯著戚繼光,怕他做出什麼傻事來。

  不過戚繼光清醒正常得很,甚至是平靜地。他先是把死馬拖走,把「如初」摔下來的地方清洗整理了一遍,然後有條不紊地洗臉擦身、梳頭換衣,好像真地很重視這場沒有三書六禮的陰陽親事,安心等待娶他地「鬼妻」。

  到晚上,趙三紅和李成粱回來,如初就在完全不知情,甚至都沒人問她是否願意地情況下「嫁」作了戚家婦。沒有親朋迎門、沒有披紅掛綠,喜慶鼓樂、沒有杯盤酒盞,香風陣陣、沒有喜帕低垂,紅燭高燃,只有天為媒、地為證、三個年輕人最真誠的祝福和一個男人愛意堅定的心。

  夜風嗚鳴,黑暗中的火光保持著微小但卻執著地溫暖。酒劣而烈,才入愁腸就令大家就都醉了,也只有到了此時,才能痛哭一場。那個在沒人看得起他們時,卻重視尊敬他們的女子;那個把他們一群迷失的人帶出沼澤地女子;那個說過會保護他們,絕不放棄他們的女子卻先走了。

  而戚繼光和往常一樣滴酒不沾,一顆眼淚也未流。他靜靜地等著伙伴們全醉得沉睡過去後,就把「如初」的牌位用布細細包裹,緊緊負在背上。又在朋友們的周圍點起幾個火堆,提防夜裡有野獸靠近,然後悄悄上馬,向著北方而去。

  沒有人能傷害如初而不付出代價,那個小雜碎許曉峰不能,逼得如初跌落懸崖的人也不能,把如初擄來的人更不能!他要殺了奪走他心愛女子的人,他要為如初討還公道,他不能讓她那麼冤枉,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縱馬疾馳,把黑暗甩在身後,又義無反顧地沖進更深地黑暗中。如初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的心都掏空了,現在只有報仇才能把它埋滿。

  他走後很久,天亮了,他的三個從宿醉中醒來伙伴也終於發現他消失了。憑著對彼此的了解,他們知道他是去做什麼了,不禁又是歎息一陣。

  「別去追,這件事小光想一個人完成。」張居正蹙著眉道,「如果不成全他的心意,我怕他這一生也會快樂。我們先去大同城,萬一他許久沒有消息,我們再去找。」

  「成全了他,他就會快樂嗎?」李成粱搖搖頭,「如初就這麼走了,恐怕是小光心中一生都無法面對的痛與遺憾。」

  「要是如初還活著就好了。」趙三紅說了傻話。

  不過嘛,有句俗語叫傻人有傻福。同理,厚道的人說出的話在冥冥中也總有些真實。此時,被大家以為死掉地如初正處在半死的狀態下……累的。

  才過大同,俺答就病了。如初因為送湯送水,看到過俺答的病況:背上長了好幾個大毒瘡,因為感染而導致高燒不退。這全是因為他在大熱天裡長途奔襲,得了勝果又胡吃海塞,過度縱欲造成的。如果是在現代,來點拔毒敗火地藥,再打點消炎針,同時禁欲忌食就會好了。但是在這年代,再加上蒙古大夫的手段,俺答地病勢凶猛了起來,開始兩天居然昏迷不醒,湯水不進,就更不用說行軍了。

  十萬大軍本來兵分兩路,此時另一路得到了主帥「病危」消息,立即前來增援。雖然北元軍看不起坐陣大同城的仇鸞,料定他不敢出城偷襲,又得知「甩掉」了大明地追兵,但還是小心提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