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偷聽到這位仇鸞是嚴嵩的義子,當俺答攻大同時,賄賂俺答,讓人家繞道去攻宣府。現在俺答原路返回,他不但不阻擊,還緊閉城門,其行為實在讓人鄙視萬分。
其實如初聽不懂蒙古話,但與她一起偷聽的那位在廚帳幫忙的人曾經偷偷到塞外做過生意,因此給如初做了臨時翻譯。在此人看來,朝廷真是有毛病,好好的開設互市多好,百姓有錢賺,蒙古人有日用品可以換,那樣也不用打這場仗了。
而如初,因為前些日子吹噓過自己會做藥膳,現在俺答又水米不進,吃什麼吐什麼,尤其油膩的,所以她被蒙古大夫勒令做些可口的湯水給主帥吃,以增加主帥抵抗病魔的能力。
她知道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為了防止俺答狀況不好,蒙古人拿她這妖孽洩憤、甚至施火刑陪葬什麼的,只得使出渾身解數熬制了幾款清淡敗火的靚湯,果然吃得俺答胃口大開,傷勢也有所好轉。可這樣一來,她的任務就重了,每天就蹲在火爐邊,要知道煲湯可是極費時間的工作,對火候的掌握也難,這年頭又沒有煤氣、電磁爐、壓力定時鍋等東西,於是她就更辛苦些。
「老子苦練廚藝是為了綁住心上人的胃的,沒想到先用在你這死家伙頭上。祝你無福消受,祝你回到老巢,額頭生個大毒瘡,硬充獨角獸。」如初一邊阿Q的咒罵,一邊感覺腰酸背痛腿抽筋,琢磨著到哪兒能弄片中來。
正在這時,忽然感覺帳簾一動,立即頭也不回地道,「不是說過了嗎?不要隨便進廚帳,會影響灶火力度的。湯還要個時辰,生煎胡籮卜肉餅也還沒好。」
來人沒有說話,但卻慢慢走近了,在她面前一尺處停下,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如初不耐煩地一抬頭,才要喝止,卻硬生生愣住了,手中拿的一根木柴也掉落到了地上。是累得出現幻覺了吧?她用力眨眨眼睛,那人卻還在。那麼是幻覺深度比較大?再揉揉眼睛,眼前人卻依然沒有變!
他一臉風塵,似乎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臉上泥水和汗水混雜著,黑一道白一道的,嘴唇乾裂得布滿血口子,挺直的鼻梁上還有道長約一寸的傷口,整個人憔悴得很,唯有那雙眼睛還晶亮燦然,仿佛那陽光般溫暖的微笑就藏在他眸子裡,隨時可以為她綻放。
而此時,他牢牢盯著她,好像和她一樣的心思,生怕眼前地一切只是幻覺,眨眼間就會消失似的。
「小光?」她激動得顫抖著手。輕輕撫上他地面頰。
手掌下。男性皮膚適度地粗糙與溫暖灼燙著她地掌心。讓她知道眼前地人是如此真實。
「是我。」他答。忽然落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這番死而復生、失而復得。讓他地心怎麼能不又酸澀又狂喜。那恍惚地感覺猶如就在夢中。令他連碰也不敢碰這熟悉地女子。深恐她再度消失。
「我以為……」他艱難開口。「把你弄丟了。那怎麼辦……再也見不到你……那怎麼辦……」
他地眼淚落在如初地手上。因為平日是那樣堅強和驕傲地男人。所以他地哭泣就格外讓人受不了。如初完全說不出話來。只哽咽著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他。
啊,真好,有人來救她真是好!這麼貼著他地胸膛,就感覺安全得很,再也不怕了。理智上從不敢設想有人來幫她,也曾經冷靜地謀劃逃跑大計、忍受精神上的侮辱和傷害、身體上的疲勞與不適、自以為應付敵人游刃有余。
可其實,那些堅強全是強逼出來的,她地心裡一直充滿了恐懼,怕暴露了女性的身份,怕稍微行差做錯就招來殺身之禍,一個人緊張地保守著秘密,從沒有人可以商量。這種罪,不管在現代還是古代,她都沒有受過。內心深外多麼盼望有人來救她呀,現在他終於來了,不管是誰,他終於來了!
感覺戚繼光反手緊抱著她,那麼用力,把她的籐制馬甲都按扁了,好像恨不能把他們的身體緊緊粘合在一起似的,如初也哭了。沒關系,抱吧,雖然有點疼,雖然感覺要被勒斷了,雖然呼吸不暢,但都沒關系,緊緊地擁抱吧,只要再不把她一個人扔在狼群裡就行!
兩人就這麼用盡全身的力量抱住對方,任眼淚默默地流,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廚帳外有人喊了一句什麼,嚇得如初驀地從溫柔鄉中清醒過來,立即放開那給了她久別重逢地驚喜、以及無盡安全感的年輕男人,推到廚帳的另一側。
廚帳與其他帳篷不同,有兩處出口。而緊鄰著廚帳,是一頂又小又寒酸的帳篷。因為最近如初調理大汗的飲食有功,特賜她獨居地。其實她知道那是為了讓她離廚帳近些,好方便病號大汗隨時想吃什麼,就得給他做什麼。
可是這樣一來也有好處,首先她不用每天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要留心自己的秘密,晚上躲在帳篷裡時可以小小的放鬆一下。其次,她偷偷摸摸地出出進進,四處偵察情況時不用擔心被別人發現了。在她的努力下,現在除了做飯地時候,她基本上在俺答的大軍中屬於透明人,沒人在意她究竟在哪兒,在幹什麼。
「進去那個小帳篷,不管發生什麼也不要出來。」她聲音對戚繼光說,手上還推了他一把。
戚繼光一聲沒吭,矮身出帳。而他才鑽進那小帳篷,俺答地貼身近衛就從廚帳的另一側進來了,幾乎沒有時間間隔,分外驚險,駭得如初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大汗餓了。」近衛用生硬的漢語說。
「馬上好馬上好!」如初揮舞鍋鏟,心道你們大汗什麼時候不餓過?
她一邊麻利的弄好一大盤生煎胡蘿卜肉餅,一邊諂媚地說,「我想大人日夜照顧大汗辛苦,所以多做了幾個,一會兒大人可以下酒吃。這個湯……我已經把火調好了,就在爐子上煮著,一個時辰後就能拿給大汗喝。唉,廚帳裡真熱,不過為了大汗能康復,我就不睡覺了。」
那近衛聽出如初話裡的意思,雖然鄙視,但吃人家嘴短,官還不打送禮的呢,看在有好吃的面上,點頭道,「你去歇著吧,找個人盯著火,待會兒我派人來拿。」
如初千恩萬謝的立馬去辦,然後趕緊回帳篷。她有好多話要說,可還要考慮時間問題,天亮後小光就沒辦法出去了。
才一進門,黑暗中伸出一雙手臂,再度把她抱個滿懷,好像她是人參娃娃,鬆開一下就會跑掉似的。
「小光,放開,我有話說。」如初掙扎了一下。
「這樣也可以說。」某人不放開,灼熱的呼吸穿過了如初地頭髮,燙得她全身不自在,所有的肌肉都緊縮起來,包括心臟的。
「小光,你是來救我的吧?那麼放開我,好生說話,研究出一個計策來,不然我們很難逃出去。」如初使勁壓抑住顫抖,正色道。
戚繼光這才放開懷抱,改為拉著她的手。
帳篷中沒有點燈,兩人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而正因為看不到表情,才有說不清的曖昧情緒在黑暗中彌漫,像是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拼命把兩個人往一起擠,但又用力往外推,漸漸的,連空氣中似乎都透著掙扎的滋味。
「你怎麼會找到我地?」如初聽戚繼光的呼吸不正常起來,連忙問。
戚繼光平靜了一下才慢慢說出整個事情的經過,但沒說自己幾天來不眠不休地追蹤俺答地隊伍,一直暗中觀察大軍的行動和巡邏作息,就為了深入內部,打聽「如初之死」的全部原因和過程,找到罪魁禍首。
其實只要有耐心和毅力躲在暗中,找到換崗的規律;只要不沖擊主帥和要將地大帳;只要武功高、行事小心、時間火候拿捏得當;個人要悄悄潛伏進十萬大軍的營地也是可能的,不然也就不會有這麼多偷營事件了。但當今晚戚繼光偷偷溜進來時,才走到廚帳附近就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最不愛吃胡蘿卜,可他受箭傷的時候,如初總是逼他吃生煎胡蘿卜肉餅,慢慢的,他習慣了這食物地味道,而自從如初「死」後,他對她所有過的一切感覺都放大了無數倍似的,每天在他腦海裡縈繞,所以當他一聞到到從廚帳散發出的香氣,他的心就揪緊了,血液全集中在了胸膛裡,心臟似乎要破開,而四肢卻瞬間冷得像浸在冰水裡。
是她嗎?她沒死嗎?但怎麼可能?雖然別人也可能做出這種菜,但他就是認定這香氣只有通過如初地手才做得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她還活著?
不知不覺地,他走了過去,然後看到他全心愛著的那個女子好端端站在灶台前。一瞬間,他充滿了不夢幻感,直到她的手撫上他地臉。
這叫什麼?造化弄人?但不管他經歷了怎樣的悲喜,怎樣地生死離別,這一刻他都無比感謝老天。故意折磨他也好,惡作劇也罷,只要如初活著,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