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秦真像是被人扒掉插頭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而程陸揚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針見血地說:「你又不是傻子,難道看不出那個男人的用心險惡嗎?」

秦真張著嘴,重復了一遍:「用心險惡?」

「難道不是?」程陸揚居高臨下地直視著她,揭穿了事情的真相,「如你所說,那個孟唐是個高智商的天才,哪怕沒有情商,也不可能看不出你喜歡他。而他那麼多年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你單相思,從來不回應你——」

「那是因為他不喜歡我!」秦真爭辯說。

「是啊,不喜歡你所以不回應你,那他為什麼不干脆點拒絕你?」

「那是……」秦真努力找台詞,「那是因為他知道那樣做會傷害我!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說話不經大腦,不顧別人的感受?」

程陸揚驚訝地笑起來,眼神銳利地鎖定了秦真的眼睛,「傷害你?長痛和短痛哪個更傷害人?就像你說的一樣,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眼神、動作、表情、言語,包括姿態在內,無一不是在透露這份感情。而那個男人看出了你的感情,卻不點破、不回應,反而還變本加厲地對你好。你不是說了嗎?你有低血糖,沒吃早飯所以無精打采的時候,他一言不發地去給你買了面包,你感動得要死。你數學差,老師不喜歡你,沒帶作業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給你,才讓你逃過一劫。他既然不喜歡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亂給你好感,這不是用心險惡是什麼?」

「不是這樣的!你胡說八道!」秦真差點跳腳,有那麼一刻,程陸揚那張英俊帥氣的面龐變成了頭上長犄角的魔鬼,面目可憎至極。

「不是這樣?你又不是傻子,不會不知道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只是不願意接受事實罷了。」

「你少自作聰明!他只是因為心地善良才為我做那些事情,絕對不是你說的這麼……這麼……」她在努力找一個合適的詞,像是生怕這個詞若是太惡劣太卑鄙,就會對她心中的孟唐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

「這麼虛偽,這麼自私,這麼心機深沉。」程陸揚好心地替她把話說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自以為是的人,明明不喜歡對方,卻可以悠然自得地看著對方為自己掙扎彷徨。他只需要稍微說幾句話,做一點小事,你就會高興得跟中了五百萬似的;而他只要稍微跟別的女人走近一點,做出哪怕一丁點親密的舉動,你就會傷春悲秋到好像宇宙都要毀滅了一樣。我有沒有說錯?」

秦真失聲了,喉嚨裡火灼火灼的,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想到了那些年裡,每當她看到孟唐溫柔地對前來問題的女生微笑時,她心裡那種火灼一樣的滋味。

她也想到了孟唐每次默默地把數學老師要的答案遞給她時,她順利回答完畢坐下來後的雀躍心情。

好多次好多次,他毫不計較地幫了她,就好像全天下最好的前桌一樣,沒有理由,不計回報。

也有好多次好多次,她看著他把對她的好同樣施加在別的女生身上,然後輾轉反側一整夜,唉聲歎氣到天亮。

她還在努力說服自己:「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那種人。他只是……」

這種自欺欺人的包子心態簡直不能忍!程陸揚接嘴道:「只是個爛好人,怡然自得地接受他人崇拜喜愛的目光,像是台下的觀眾一樣看著你們手舞足蹈,演一出暗戀的好戲。他有那麼多年的時間和機會可以告訴你,他不喜歡你,一句話就可以讓你從這種卑微的暗戀裡解脫出來,可是他沒有,還讓你沉迷其中十七年!你說,你還要多少證據才肯相信他根本不是男神,只是個小人?沒事兒,我可以一個一個幫你列舉。」

一字一句都這麼飽含惡意,生生撕裂她所有表面上已經結疤的傷口。

秦真整個人都慌了,抬頭驚慌失措地盯著程陸揚,「你閉嘴!不准說了!根本全是在放屁!」

「嘴長在我身上,你說不准說就不准說?秦真,我是為你好,早日幫你認清他的真面目,你要是不接受事實,就會一直這麼活下去,永遠走不出來孟唐的陰影!你看清楚他是個多麼虛偽的人,利用你的感情獲取滿足感,他根本不在乎——」

秦真一個字都不想聽下去,恨不能一巴掌招呼過去,好叫這個自以為是的人把嘴閉上。

程陸揚還在喋喋不休,她索性一把抓起他的手,湊到嘴邊重重咬了下去。

嘶——程陸揚倒吸一口涼氣,吃痛得一把推開她。而秦真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毫無防備地踩上身後的花盆,狼狽不堪地跌入了那堆花草之中。

程陸揚沒想到自己會把她推倒,趕緊上前去扶她,豈料秦真撲倒在那片花草裡忽然沒了反應。

就在他心頭也跟著一滯時,卻看見那個女人伏在地上無聲地哭起來。

是真的一點聲音也沒有的那種哭法,只是單純地伏在泥土上無聲地啜泣,纖細瘦弱的背影一下一下顫抖著,活像是全世界都拋棄了她。

程陸揚腳下一頓,伸到一半的手忽然間也再難移動半寸。

他看見過秦真很多模樣,或忍耐力超強地對付像他一樣吹毛求疵的人,或強忍不適笑顏以對那些為了在買房子過程中有了過分舉動的顧客,或忍無可忍地終於包子大翻身、一吐惡氣,或不要命地為了一個手機和持刀的歹徒反抗。

可是從來沒有哪一刻,她像現在這麼無助,脆弱到好像一句話的重量都能輕而易舉壓垮他。

她這麼哭了好一會兒,終於帶著哭音低低地說了一句話:「你為什麼要拆穿我……」

「我是為你好。」他也終於放低了聲音。

「你以為我是傻子,是不是?我沒有判斷能力,我鬼迷心竅,我蠢到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出他對我的拖延策略,就我一個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只會說他自以為是,其實自以為是的根本就是你!」

如果你不拆穿我,那麼留在我心裡的永遠都是最美好的初戀回憶。

可你偏偏要把人性最丑陋最脆弱的一面揭露出來。

秦真哭累了,也不顧泥土有多髒,忽然傻裡傻氣地把臉貼了上去,就像要一頭憋死在裡面一樣。

程陸揚一驚,趕緊上前拉她,卻被她任性地甩開,「滾!你給我滾!」

他難得不跟她計較,只是拽著她的手臂用力拉她起來。男人的力氣畢竟要大很多,秦真很快就被他拖起身來,只得用力掙扎,想要脫離他的轄制。

掙扎之間,互聽程陸揚吃痛地叫了一聲,秦真這才停下動作,發現自己無意中重重地打在他剛取掉石膏的右手臂上。

可是即便如此,程陸揚的左手仍舊還拽著她的手臂,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真滑稽,一臉的泥土和眼淚混合在一起,渾身髒兮兮的,說她是撿垃圾的都侮辱了垃圾。

他很愛干淨,從來不願意碰這種髒兮兮的東西,按理說他應該立馬嫌棄地松手走掉,然後呵斥她滾出他家裡的……可是他沒有。

這是秦真難得一次在他面前顯露出最真實的性情來,沒有那些虛與委蛇的假面具,沒有各種忍氣吞聲的違心話,狼狽又可笑,但卻無比真實。

這麼多年裡,程陸揚都很難看到有人能夠全然坦誠地對待他,方凱算是一個奇葩了。可是今時今日,這個最愛忍氣吞聲裝模作樣的女人卸下了防備,把最真實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

而在她哭得這麼傷心的時候,卻因為他的一聲吃痛而立馬停了下來,眼裡帶著一閃而過的愧疚和擔憂——這些都是他能夠敏銳地捕捉到的。

他發現自己忽然說不出那些惡毒的話了。

這樣僵持了片刻,他拉著秦真往客廳走。秦真也像是反抗累了一樣,任由他把她拉到沙發上按下來。

片刻之後,他拿著一套干淨的衣服和一條浴巾去而復返,沉聲命令道:「去洗澡。」

秦真閉著眼睛不理他,像是疲倦到了極致。

程陸揚看著她這種意志消沉的樣子,心頭煩躁,覺得她還不如像剛才一樣歇斯底裡地反抗一次,於是又氣沖沖地拉著她的手,把她推進了浴室,「給你十分鍾的時間把自己整理干淨,下午是工作時間,你再這麼跟我慪氣,我打電話給劉珍珠扣你工資!」

秦真條件反射地動了一下,然後就看見程陸揚砰地一聲把門在她面前合上。

她的手裡是他硬塞進來的衣服和浴巾,左手邊有一面鏡子,清晰地投影出她的狼狽滑稽。她慢吞吞地把衣服和浴巾放在平整的大理石洗漱台上,終於還是依言行事。

而程陸揚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本雜志看,沒一會兒,忽然聽見茶幾上的手機響了。

非常經典的多啦A夢的主題曲,幼稚,老套,滑稽,不成熟……這是程陸揚對這個鈴聲的全部評價。

他拿起來看了眼,發現屏幕上閃爍著兩個字:孟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