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胡良友打馬回城,已是深夜,徑回都司府,胡良才還在和幕府商議邊防之事。胡良友衝入,高聲嚷道:「大哥!你要替我做主!」

  胡良才見他滿身泥土,狼狽不堪,吃了一驚,忙問緣故,胡良友便將白日之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挺著脖子,露出脖頸的一道紅紫瘀痕,訴道:「大哥,這個裴右安下手極狠,弟弟我險些喪命於他手!我便罷了,大哥你厚待於他,他卻半點也沒將你放在眼裡!你若不給他點顏色瞧瞧,我們胡家兄弟的臉,今後在這素葉城裡還往哪擱去!」

  胡良才大怒,朝外走了幾步,卻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轉身叫胡良友先出去,自己問於幕府。其中一個姓楊的幕府,熟知朝廷掌故和官場之事,道:「胡大人,此事不可莽撞!裴右安曾是天子近臣,萬歲對他倚重,有目共睹,此次突被發配來此,個中緣由,實在蹊蹺,朝廷至今無半紙公文,眾說紛紜。以小人之見,大人不可太過得罪於他,須知有東山再起一說。且裴家父子,在此地根基深厚,軍民至今不忘,大人來此,時日尚短,若是動他,怕他也不會束手就擒,到時萬一惹出亂子,怕是不好收拾。大人不如將參將隨從喚來,問問清楚,今日到底出了何事,以致於生出事端。」

  胡良才被幕府的一番話給提醒,忙將胡良友的隨從喚來,一番逼問,很快便得知了事情經過。原是追馬入了料場,調戲裴右安的夫人,這才吃了馬索套脖之苦,心中又氣又恨,氣的是自己兄弟惹是生非,恨的是當年裴顯當眾對自己施加軍刑,如今裴右安也不給自己一點兒顏面,強行忍住怒氣,將胡良友喚來,狠狠訓斥了一頓,命他往後離那料場遠些,不許再惹是生非。

  胡良友吃了個大苦頭,此刻咽喉還紅腫疼痛,本以為兄長會替自己出氣,沒想到非但不能如願,反被教訓了一頓,唯唯諾諾,退了出去。

  數日之後,深夜,料場的一座倉廒,突然起了火光,只是放火的兩人還沒來得及逃走,便已被守在附近的楊雲捉住,一陣鑼聲,老丁帶著人火速趕到,迅速將火撲滅。

  被捉住的兩個放火之人,便是那日胡良友的隨從,楊雲連夜訊問,才三兩下,兩人便招供了,說是奉了胡良友的命,半夜潛來縱火。

  料場裡貯存了三個月的軍馬糧草,先不論大火片燃是否噬人,倘倉廒燒燬了,軍馬失了糧草來源,按照軍法,看守之人,便是殺頭之罪。

  裴右安命楊雲將人捆了,連同招供書一道,連夜送去都司府,交給胡良才。

  第二天,胡良才身邊的那個楊幕府來了,對著裴右安,畢恭畢敬,帶來了兩顆人頭,正是昨夜那兩個放火之人,以此賠罪,又說胡良友乃是被這兩人攛掇,這才一時糊塗,誤入歧途,胡大人已經打了胡良友軍棍,以示懲戒,原本今日胡良友也要一併來的,只是腿腳被打爛了,起不了身,這才沒有同行,請裴右安見諒。

  裴右安但笑不語,客客氣氣,送走了楊幕府,此事終於就此過去,再也不見那個胡良友來了。

  嘉芙終於放下了心,每日餵雞,遛馬,因天氣漸暖,又和兩個丫頭忙著裁單衣,做新鞋,日子雖然過的清貧,卻簡單安穩。除了有時想念家中親人近況,實可謂現世安好。又不期這日,清早起床,忽感到泛噁乾嘔,自己起先還以為昨夜吃壞了肚子,嘔幾下停了,也就不以為意。裴右安在旁看到,卻露出微微緊張之色,立刻扶她躺下,拿了她的一隻手腕,為她診脈。

  嘉芙見他鄭重其事,起先還取笑了他兩句,見他診完了脈,一語不發,凝視著自己,目光微閃,神色似喜憂半摻,忽然頓悟了:「咱們有孩兒了?」

  裴右安點了點頭。

  嘉芙一怔,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大表哥,我真的孩子了?你沒騙我?」

  裴右安再次點頭。

  嘉芙興奮地短促尖叫了一聲,一頭便撲到了他的懷裡。

  裴右安抱住了她,低頭,見她宛若孩子般歡天喜地的激動模樣,心中漸漸亦被欣喜的柔情溢滿,輕輕拍她後背,待安撫下了她的情緒,將她輕輕放倒在床上,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微笑道:「踏雪脾氣壞,今日起,可不能再去騎它了,聽見沒?」

  嘉芙點頭,仰臉和他對望了片刻,摸了摸他的臉,目露不安:「大表哥,我有孩子了,你不高興?」

  「你是擔心這時候生下孩子,會被人說不孝?」

  她遲疑了下,問。

  裴右安一怔,隨即明白了,想是自己方才的顧慮被她覺察。聽她如此擔憂,失笑,搖頭道:「只要祖母不怪,有何可懼?」

  他伴她躺了下去,將她身子摟住,緊緊地擁了片刻,方低聲道:「芙兒要為我生孩兒了,我怎會不高興?方才只是想到如今境況艱辛,怕日後委屈了你和孩兒……」

  嘉芙搖頭:「我不委屈。咱們孩兒,不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也定會和我一樣,盼著出世見到爹爹。」

  裴右安笑了,目光閃亮,再次將她緊緊摟住。

  很快,檀香木香和丁嬤等人,便相繼都知道嘉芙有了身孕的消息,無不歡喜,紛紛過來道喜。嘉芙自此安心養胎,裴右安待她如珠如玉,照料的無微不至。

  她懷孕的消息,在顯腹後不久,被傳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皇宮之中。

  那一天,皇帝的心情,原本很是惡劣。散朝後,御書房裡剛出來幾個因為辦事不力被申飭得滿頭冷汗的大臣——皇帝最近這大半年裡,情緒總是無常,李元貴也早習以為常,等大臣們散去,立刻入內上報。

  皇帝聽完消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半晌,眼睛裡露出隱隱的激動之色和許久未曾有過的欣喜光芒。

  李元貴見機又稟:「萬歲,奴婢還收到了消息,說素葉都司府都司胡良才因早年得刑於衛國公,如今挾怨,對裴大人多有不敬,其弟為泄私憤,還派人縱火料場,蓄意加害裴大人。」

  皇帝面露恚怒之色,猛地拍案而起:「他如何了?」

  「萬歲放心,」李元貴忙道,「幸而裴大人有所防備,當時便抓住了縱火之人,裴大人和夫人,皆安然無恙。」

  皇帝慢慢地又坐了回去,冷冷道:「既無事,何必稟朕?他不是手眼通天,算無遺策?本事大著呢!戴罪之身,到了那種地方,如今不也如魚得水?朕日理萬機,往後這種事,少來攪擾於朕!」

  「是,是,奴婢明白了……」

  李元貴擦了擦汗,不住點頭。

  「傳朕的話,務必保護好甄氏,不得有半點閃失!」

  李元貴退出之前,皇帝忽又叫住了他,吩咐道。

  李元貴應聲,躬身告退。

  ……

  光陰彈指而過,忽忽大半年過去,至這年的冬十一月,嘉芙已是大腹便便,算著日子,再用不了一個月,應當便是產期了。

  隨著腹部越來越大,她的腿腳也腫脹的厲害,有些難受,晚上上床,裴右安總會為她揉捏腿腳,不厭其煩,直到她睡著為止。

  這天晚上,嘉芙蜷在裴右安溫暖的懷裡,睡的正沉,突然被外面傳來的一陣雜聲驚醒,側耳聽去,遠處隱隱似有馬匹嘶鳴之聲。接著,老丁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裴大人,都司府裡突然來了軍令,要緊急調用草料!」

  裴右安坐了起來,叮囑嘉芙繼續睡,自己穿好衣服開門而出,來到前頭,見倉廒大門敞開,四周火把通明,來了大隊的人馬,一個姓梁的佐將,正在指揮著人,將一袋袋的草料搬上車,士兵來回奔走運送,老丁和另些被驚醒的老卒站在一旁看著,低聲議論。

  那姓梁的佐將看見裴右安,急忙上來,對他行禮,態度甚是恭敬。

  裴右安側身避讓:「我已非官身,將軍不必多禮。但不知今夜為何突然要調如此多的草料?」

  他方才看了調單,如此數目,足夠供應萬匹戰馬數月的口糧。

  梁佐將道:「胡大人得到緊急消息,胡人和回人勾結,欲出動十萬騎兵攻打箭門關,圖謀入關,胡大人緊急應戰,派末將前來調運草料,不日發兵,去往箭門。」

  裴右安眺向漆黑夜色下的箭門關方向,沉吟良久。次日一早,入了素葉城,徑直來到都司府的門前,見大門敞開,不時有全副盔甲的軍官進進出出,神色凝重,附近聚集了許多的民眾,不安地低聲議論著,一種大戰即要來臨前的氣氛,迎面撲來。

  他平日極少入城,站在都司府的門前,那兩個守衛也不認得他。裴右安上了台階,報了姓名,叫守衛代為傳報。一個守衛睜大眼睛,上下打量裴右安,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就是那個京城裡的裴大人?」

  裴右安微微一笑:「正是裴某。煩勞代我傳報一聲,我有事要見都司大人。」

  守衛忙請他稍候,轉身飛快入內,身影消失在了都司府的大門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