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揭秘、對決、逆轉·3

  乾冷的風不斷地吹著,甚至連迎風睜眼都很困難。大概是都被風吹散了,到了晚上,天空中沒有留下一絲雲彩。

  下班後光平慢慢地走在路上,步行回公寓,他已跟悅子約好要見面。途中經過MORGUE的門前,一陣陣男人的笑聲從木門內側傳來。或許是時田在裡面,也可能是那個自稱齋藤的皮夾克男人也來了。總之,光平今晚沒事,不必進店。他徑直走了過去。

  風依然很大,吹過舊學生街時變成了低沉可怕的聲音。在光平聽來,就像許多上了年紀的小丑在集體嘆息一樣。他也嘆了一口氣,嘆息化成一團白氣消失在了身後。

  光平不知道該思考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思考。關於廣美的死,各種事實和疑問反覆浮上大腦又瞬間消逝,他卻看不透其中哪一個是案子的關鍵,哪一個又與案子無關。說不定一切都是徒勞,他手上並沒有可以否定這一點的材料,而令他尤為混亂的則是今天白天齋藤說的那番話。廣美小姐並不是從一樓進了電梯——這是齋藤的證詞。

  廣美不是從一樓乘坐的電梯,那她到底是從幾樓乘的呢?光平思索著,她回公寓前先去了一趟花店,買了秋水仙,然後被殺死在了電梯裡。難道廣美是臨時在三樓下了電梯,然後又去了六樓?這又是為了什麼?

  光平邊想邊走,來到那棵聖誕樹前面的時候停了下來,因為他在聖誕樹旁發現了一個認識的人。那人身穿一件淡褐色的雨衣,正呆呆地站著,正是保險公司的佐伯良江!

  這個時候她為什麼要……

  纖弱的她正站在樹旁,透著憂愁和沮喪。只可惜松樹被裝飾得太過粗劣,否則這就像一幅竹久夢二的畫了,光平想。正要上前打招呼時,她先發現了光平,吃驚地張開了嘴,又平靜地點點頭。

  「工作到這麼晚?」光平問。

  良江優雅地笑了笑,說:「正好來到了這附近。」

  雖然答非所問,光平沒有再追問。「這棵樹怎麼了?」

  光平抬頭望起松樹,良江也同樣仰起臉來。「聽說園長先生就是在這兒去世的。」

  「嗯,」光平說,「就是我們發現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案子。」

  「園長先生……」良江像在選擇措辭似的略微思考了一下,繼續說道,「那天晚上為什麼要來這兒呢?」

  「不清楚。」光平歪了歪頭,「如果能知道,大概案子也就解決了。」

  良江似乎沒有在聽,兩手插在雨衣兜裡,默默地仰視著那棵松樹。

  光平覺得,眼前的良江跟自己第一次在繡球花學園見到的以及參加葬禮的時候明顯不一樣,但他又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同。「您對案子很感興趣嗎?」光平試著問。

  良江把失焦的目光轉向他,反問道:「興趣?」

  「不對嗎?」

  良江再次仰望著松樹,說:「我自己也不清楚。」

  光平還想再說什麼,良江把右手從兜裡抽出來,將挎包重新在肩上背好。「那,我走了。」說完,她腳步堅定地離開了。淺色的雨衣搖曳著消失在夜色中,這一光景深深地印在了光平心裡。

  按下門鈴後,門立刻開了,悅子現出身來,仍繫著光平上次看到的那條帶有《歡樂滿人間》刺繡的圍裙。

  「肚子餓了吧?」悅子徑直問道。

  「有點。晚飯是兩小時前吃的。」

  「那正好,我正準備吃呢。」

  「準備?你剛才出去了?」

  「出去了一小會兒。」悅子眨眨眼。廚房裡瀰漫著一股意大利麵的香味,水槽旁放著一個空的番茄醬罐子和很多蛤蜊殼。「密室之謎解開了?」悅子背對著光平問。

  「沒有。」光平回答,「我一直在思考,還是沒有一絲進展。我感覺齋藤的證言讓問題變得更複雜了。」

  「你可是學理科的,對這種問題應該很擅長。」

  「你高看我了。」光平一邊翻弄放在桌子上的大學筆記一邊說道。

  「第一個疑問是姐姐是從哪層進的電梯,對吧?」悅子轉過身來,把食指按在唇上,略微思考了一下,「是不是從三樓?」

  「就是說,當時凶手也一起進了電梯,在電梯到六樓前就把她殺了。就目前來看也只能這麼認為。不過,凶手的逃跑路線依然不明。五樓那邊已經有個女人說在等電梯了,所以如果凶手走樓梯下樓,立刻就會被那人發現。」

  「要是凶手的住處在六樓就說得通了。」悅子平靜地說著。

  光平抬起頭。「老闆娘和齋藤不可能是凶手,因為沒有作案時間,證人是我。」

  「我只是說要是住在六樓就說得通了。」她哼著歌繼續做飯,隨後從鍋裡捏起一根麵條,送進嘴裡。

  光平再次把目光移回筆記上。「喂,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最近去過大學嗎?」

  她和著曲子擺動的腰臀停了下來。「為什麼問這種事?」

  「你是學生吧?可我怎麼從未見過你去大學?」

  「也是啊。」悅子嘗了嘗醬的味道,「因為我一直沒去,我決定不去了。」

  「能行嗎?」

  「什麼?」

  「我是說……畢業考試啊就業活動啊之類的,短大二年級就得開始了吧?」

  悅子對此感到無趣,用穿著拖鞋的腳跺了跺地板。「我又不就業,畢不了業也無所謂。因為這些都不是我上學的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只是想見識一下大學是一種什麼地方而已,也算是一種體驗旅行吧。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所以就不再需要了,再去就是浪費時間。」

  「浪費時間」這一說法多少刺激了光平的內心深處。或許,說穿了真的是這樣吧,光平想。「工作怎麼辦?」

  「這個嘛,如果能找到想幹的那就幹。不過不急,我現在可正是收集各種人生菜單的階段,時間有的是。你不也是因為這個才沒就業的嗎?」

  「我跟你有點不一樣。說實話,我也覺得得趕快找到自己的路,趕快認清自己真正想幹什麼,否則就是對不起自己,然後就會焦慮。」

  「這樣不是活脫脫變成修行僧了?」悅子笑道,似乎真的是在嘲笑光平的愚蠢,「你這麼較勁會很累的,人可不是為了受苦才活在世上的。」

  光平扭了扭脖子,他感到肩膀上的肌肉很是僵硬。「你太厲害了,真了不起。」

  「謝謝,你以前也這麼誇過我。」悅子高興地重新轉向煤氣爐,麻利地把煮好的意大利麵盛到盤子裡,澆上番茄醬汁。

  「好香啊。」光平說,「廣美就不怎麼吃意大利麵。」

  「她本來就不喜歡,而且還要減肥。」說著,悅子伸手拿過旁邊的一個小瓶,把一些綠色粉末撒到面上。光平納悶地望著她。她告訴光平:「這是荷蘭芹啊。你好像是第一次見?」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荷蘭芹還可以剁碎了裝在瓶子裡賣。」光平感慨地說,「我終究還是一無所知,不知道廣美苦惱什麼,也不知道松木為什麼要來到這條學生街,連荷蘭芹可以剁碎了賣都不知道。」

  「你喜歡意大利麵嗎?」

  「喜歡。可不知為什麼,感覺好像很多年沒有吃過了。」

  「肯定是因為沒碰上好吃的意大利麵。」悅子把一個盤子遞到光平面前,示意他吃。被番茄染紅的麵條間點綴著淡黃色的蛤蜊,瓶裝的荷蘭芹粉撒得很均勻,顏色誘人。味道非常棒,口感無可挑剔。他一邊吃一邊豎起拇指。「謝謝。」悅子眯起眼睛,「看來我們挺合得來。」

  「你做的三明治也很好吃。」

  「案子調查完後咱倆去旅行吧?澳大利亞什麼的很不錯的。」

  光平嚇了一跳。「跟你?」

  「跟我。」悅子滿不在乎地說,「沒必要想太多。我一個人也行,不過我想兩個人一起肯定更快樂,所以才會這麼提議,而且你也不招人討厭。」

  「可是男女有別啊。」

  「傻瓜。」悅子發出驚訝的聲音,「這有什麼不好?如果是同性,那就沒有任何可能性了。」

  光平嚼著意大利麵搖搖頭。

  「還是說,你怕那個做服務員的女孩生氣?」悅子別有深意地看著他。

  光平喝了口杯子裡的水。「你是聽那個警察說的吧?」

  「你沒必要嚇成那樣,這又不是壞事。你跟誰上床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你跟她也不是戀人關係,對吧?」

  「送她回去那晚跟她上床了。」

  「這是常有的事。」悅子說。

  「有個男人糾纏她,在她回家的路上埋伏,拿著刀子撲了上來。她胳膊肘上受了點輕傷。」

  「難道就是因有殺害松木的嫌疑而被警察逮捕的那個研究生?」悅子停下往叉子上卷麵的手問。看到光平點了點頭,她微微嘆了口氣。「看來她是反遭怨恨了。不過還好,研究生院好像沒教人殺人的方法。」

  光平不解地抬起頭來。「殺人的方法?」

  「匕首的用法啊。」她說,「殺人的時候砍是不行的。就像這次的案子,捅才是最好的方法。砍會流很多血,看上去很嚇人,卻沒什麼效果;捅的話出血量少,卻能造成致命傷。」

  「這也是聽香月說的?」

  「這是常識,這麼點事。」

  「捅傷不怎麼出血?」

  「當然,如果碰到了手腕或是頸動脈,砍也會造成致命傷。喂,你怎麼了?」

  叉子從光平的右手中滑落。他慢慢抬起目光,盯著悅子的眼睛。

  「你怎麼了?」悅子又問了一遍。

  「明白了。」光平說,「密室之謎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