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陵園、教堂、再見·4

  悅子用修長的手指按下號碼鍵。她的動作有些僵硬,因為是一邊仔細確認一邊按下去的。

  電話桌上放著一張紙。按完鍵,悅子將其拿起,一邊認真地確認內容,一邊聽著撥號音。紙上寫著幾個人的名字。她將記在繡球花小冊子上的所有孩子的名字製成了一個表格。

  對方接起電話。悅子報出自己的名字,並問田邊澄子有沒有上班。田邊即上次去學園時見到的那個女職員。

  田邊似乎正巧在電話旁,悅子向光平做了個OK的手勢。悅子先為自己突然打電話的行為致歉,然後客氣地切入話題。「突然跟您打聽這種事,實在抱歉。」她隨即詢問五年前畢業的孩子們現在是否都還健康。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其實就是在問有沒有死掉的孩子。

  因為光平生出一個念頭:說不定廣美去祭奠的就是記在繡球花小冊子上的某一個孩子。促使他這樣想的,其實就是昨夜父親的那句無心之語:要珍惜彌補的心情。

  掃墓、做志願者——如果琢磨一下廣美的行為,便會覺得她很可能是在彌補什麼。廣美還一直珍藏著五年前的繡球花小冊子,這也讓光平注意到了上面記錄的孩子們。

  送走父親後,光平立刻返回公寓,帶著小冊子來到悅子的住處,說明了想法,悅子表示贊同。

  「我同意你的觀點。可是,姐姐究竟犯了什麼罪?她為什麼必須要彌補呢?」

  「以我的推測,」光平猶疑地說,「廣美會不會是在祭奠自己的孩子?」

  「姐姐的孩子?」悅子的聲音拔高了,「姐姐怎麼會有孩子呢?」

  「不清楚。我都說了,這只是我的猜測。假如你姐姐在幾年前曾生下過一個孩子,並且那孩子還是一個殘障兒,又被臨時送到繡球花學園接受照顧,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

  「而且那孩子已經死了?」

  「對。」

  「姐姐一直祭奠的就是那個孩子?」

  「沒錯。」

  「太荒唐了!」悅子不屑地說,「這麼重要的事,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有時候正因為事情很重大才會隱瞞。你和廣美曾經分開生活過一段時間,對吧?」

  「是的,但這也沒有理由隱瞞啊。」說著,悅子再次拿起小冊子,「不過,對於墓主就在這些孩子中的猜測我還是比較贊成的。」

  二人決定由悅子向學園打電話確認。這的確是最穩妥的辦法。

  「什麼?啊……嗯。的確有孩子去世是吧?名字……對。加藤佐知子。去世的原因是什麼……疾病嗎?」

  果然有去世的孩子。光平一邊冷靜地思索著,一邊在悅子面前的筆記本上寫下「父母的名字」。就算是姓不一樣,也不能完全否定不是廣美的孩子,因為孩子也有可能姓男方的姓氏。

  「那……孩子的父母呢?」悅子為難地問著。因為自己淨問一些奇怪的情況,對方肯定也在懷疑。「咦、什麼……是、是。」悅子的語氣突然慌亂起來。光平不安地望著她漸漸沒有了血色的臉,她把蒼白的臉轉向光平,確認般地說:「佐伯良江是孩子的母親,是嗎?」

  陵園建在一塊從樹林裡開闢出來的平地上,排列整齊、大小不一的墓碑,展示著每個家庭不同的風格和對墓的理解方式。墓地中間有一條小道,鋪著漂亮的碎石子,看上去比活著的人生活的街道優美多了。有些墓碑上方還有線香的輕煙繚繞,這種墓的前面一般都放著鮮花。

  光平和悅子把車停在樹林下面的停車場,看著夕陽映照下的墓碑,緩緩地走在陵園中的小路上。周圍沒有其他人,在這個季節,而且還是即將日落的時候,幾乎沒有人來掃墓。

  「你怎麼認為?」悅子忽然問光平。這是二人進入陵園後的第一句話。

  「怎麼認為?」光平看著腳下說,「你是在問我,廣美和一個女孩的一生是怎麼聯繫到一起的?」

  「算是吧。」悅子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如果說重點,差不多是。」

  「好難的問題,」光平說,「這可不好回答。我既沒有證據,內心也想否認。」

  「不許摻雜私人感情。」

  「知道了。」光平點點頭,「不過,我確實缺乏判斷依據。我們只能認為廣美和那個女孩的悲劇有關,這樣推測才合乎一切情理。」光平說完,又反問悅子,「那你呢?」

  「當然和你意見相同。」悅子回答,「這個推測很合理。說不定,這樣還能把鋼琴之謎也解開呢。」

  「鋼琴之謎?」

  「就是姐姐為什麼放棄鋼琴啊,如果我的直覺沒錯的話。」

  「嗯……」光平不知道為什麼還會涉及這個問題。大概悅子手上握有光平沒有掌握到的材料,但他並未刻意追問。

  陵園比預想中大,光平半天都沒找到目標。按照繡球花學園女職員所說,那個名叫加藤佐知子的女孩的墓應該就在這處陵園裡。

  悅子站到稍高處,環顧整個陵園,說:「這裡就好像是一個小街區。」

  光平贊同地點點頭。

  「你覺得存在死後的世界嗎?」悅子問。

  「我認為沒有。」光平當即否定,「人死就像是電池的電量耗盡了一樣。」

  「電池?聽上去好寂寞啊。」

  「如果真的有死後的世界,那麼人就不必為人生這種無聊的東西苦惱了。」

  二人摸索到加藤家的祖墓時,太陽已快落山了。墓比想像中的要小,墓碑的高度比悅子還要矮一截。

  「啊,看!」悅子看到碑前放置花束的地方後不禁叫了起來,小心地從那裡拈出了什麼。拈在指尖上的是一片小小的花瓣,似乎已乾枯許久,萎縮得很小了。儘管顏色褪去不少,但看上去似乎接近淡紫色。

  「你也明白了吧?」悅子的視線從花瓣轉移到光平身上。光平領會了她的意思,卻沒有勇氣說出口,只是靜靜地回望著她的眼睛。她呼了一口氣後說:「這是秋水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