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陵園、教堂、再見·5

  純子婚禮的前一天早上,光平少見地早早起床,打掃了屋子。現在想想,自從大學畢業以來,他從未打掃過衛生,只有從與廣美相識到後來分別的這段時間過得很舒服。

  光平打開緊閉許久的窗戶,把很長時間沒有疊過的被子晾曬出去。被子很潮,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如果讓金剛像擰抹布一樣擰一下他的被子,估計能擰出一鐵桶水來。接著,他又把矮桌往旁邊挪了挪,將散亂的書和雜誌收拾到書架上,報紙和小廣告裝進垃圾回收專用袋。剩下的主要是空啤酒罐和方便食物的殘骸,地上還有薯片的碎屑。他找到兩個便利店的袋子,把這些垃圾按照可燃和不可燃的類別分別裝了進去。袋子轉眼間就裝滿了。

  光平又到隔壁落榜生那裡借吸塵器,但沒借到,因為這個鄰居早就回老家了,就算是落榜生也有回故鄉的權利。光平只好用小掃帚掃了掃,再用蘸水的紙巾擦拭榻榻米。紙巾蹭在榻榻米上,發出好聽的聲音。

  他發現一張名片大小的紙片掉落在屋子的角落,撿起來一看,是醫院的掛號單。他不記得自己最近生過病,有點納悶,不過他很快想了起來,這是今年夏天他為救廣美而引發腦震盪時的掛號單,再看看背面,上面列著各科室的名字:兒科、內科、皮膚科、婦產科等。

  腦外科的地方打著對鉤,意思是自己曾在那裡就診。

  腦外科?光平突然有些不快。為阻止這種情緒蔓延,他晃了晃頭,把掛號單塞進垃圾袋。

  大致打掃完一遍後,光平離開公寓,走向站前大街即新學生街的方向。他和悅子約好,在一家名叫「搖頭小丑」的咖啡館見面。

  他已經很久沒去過站前大街的店舖了,喝咖啡都是在青木,想喝酒也可以去MORGUE。

  新學生街像拍攝結束後的取景地一樣靜謐,卻不像舊學生街那樣毫無生氣。每家店舖都鉚足了勁,為迎接新年做著準備。

  和悅子碰面的店有一個慣例,每年都會營業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同客人一起迎接新年。有一次,光平也是這樣跨年的。學生就是喜歡這種事。

  鑽進彎下腰才能通過的低矮入口,右側是吧檯,左側是四張圓桌。悅子正在最裡面的桌子旁朝他揮手。

  「我對這家店挺滿意的。」光平坐下點過咖啡後,悅子說。

  「為什麼?」

  「因為這裡有肉桂茶啊,而且不是那種只撒點肉桂粉的騙人把戲。」

  「嗯。」

  光平端詳著悅子手上的大茶杯,裡面裝滿了略帶茶色的奶油色液體。他正想對此表達感想時,點的咖啡被端了上來。咖啡杯只有悅子杯子的一半大小。

  「之後的情況怎麼樣?」光平開門見山地問道。

  「有點棘手。」悅子注視著茶杯裡的液體說。

  「棘手?」

  「我被警察盯上了。」

  正要喝咖啡的光平差點嗆著。「警察?」

  「大概是。」悅子面不改色地說,「我上次給繡球花學園打電話,問了些奇怪的問題,對吧?警方恐怕是捕捉到這個情報後行動起來的。」

  「是香月指使的吧?」

  「可能是。我想他肯定是察覺到我們掌握了某些情況,便在暗中監視,想從我們的行動中推斷真相,搶先找出凶手。」

  那個人倒真做得出來,光平想。他知道就算直接問光平二人,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於是決定伺機而動。「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根本無意說出凶手。」

  「我也是。」

  「那你昨天去哪兒了?」光平問,「你好像出去了。」

  「去圖書館啊。」悅子回答。

  「圖書館?去那兒做什麼?」

  悅子喝了一口紅茶,嚥下去後呼出一口氣,說:「找以前的報紙啊,結果就找到了有關那個案子的報導。」

  光平十分詫異。「找到報導了?你真厲害,連日期都查出來了?」

  「我是從鋼琴這方面猜到的。」

  「鋼琴?啊,原來如此。」光平佩服地點點頭,「還是你的直覺準確。那篇新聞報導現在在你手上?」

  「我有複印件。」悅子取出一張疊得很小的白紙,展開後有B4大小,上面複印著一篇從前的新聞報導。「這裡和這裡。」悅子指著兩處地方。

  光平瞥了一眼,低吟道:「果然。」

  「我們的推理百分之九十九是正確的。」悅子說,「這樣終於可以知道姐姐的秘密了。」

  「廣美的秘密啊……」光平抬起目光,問,「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那就看你的了。」

  「我?」

  「就是那個不在場證明啊。」

  「啊……」

  「確認了?」

  「基本上吧。」

  光平向左右看了看,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只見白髮蒼蒼的老闆正和著揚聲器裡播放的音樂擦拭著杯子。

  「從結論來看,似乎跟我們預想的完全一樣。」

  「果然是這樣。」

  「我不動聲色地打聽了一下,園長被殺的那天晚上,具體地說是在午夜十二點到凌晨一點之間,有作案時間的只有一人。」

  「我們預想中的人?」悅子問。

  「沒錯。」光平簡短地回答,「預想中的人。」

  悅子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這樣一來就是百分之百了。」

  「應該是。」光平無力地回答。

  「那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去和本人確認?我想你肯定不會告訴警察的。」

  「不知道啊。」光平說,「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似乎想保持沉默,是吧?」

  「有關姐姐的所有疑問都解開了,我再無奢求,雖然有點對不起堀江園長。」

  「我也不想去揭露別人的秘密,這不符合我的性格。」

  「既然這樣就別作聲了,否則說不定還會被香月先生察覺。」

  「我完全贊成。」光平說。

  二人又分別點了一杯飲料,細細品嚐後離開了搖頭小丑這家名字古怪的咖啡館。老闆自始至終都在擦拭杯子。

  「你參加明天的婚禮嗎?」二人離開咖啡館,走了一會兒,悅子問道。

  「當然參加了,畢竟是老闆娘的婚禮。你呢?」

  「我也參加。」悅子說,「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人家是怎麼安排的。」

  「我也不知道,畢竟連請帖都沒有。要不打電話確認一下?」

  路旁有一部紅色的公用電話,光平決定用它聯繫純子。真的很久沒有看到紅色的公用電話了,光平感慨地撥下號碼。這個時間純子肯定在家。

  撥號聲響了五次後,電話接通了。

  「喂。」純子的聲音傳來。

  光平沒有回應。

  「喂?」

  「啊……」

  「哪位?」

  「啊,老闆娘……是我,光平。這麼早給你打電話,不好意思。」

  「啊。」話筒裡傳來純子安心的聲音,「怎麼了?」

  「沒什麼,剛才有點聽不清。現在能聽見了嗎?」

  「嗯……什麼事?」

  「啊,我有點事想問你一下。」

  光平問明天的婚禮是怎麼安排的,話筒裡傳來純子的輕笑聲。「不打算辦得很隆重,大家也都不年輕了,所以就想簡單地辦一下。時間也定得很隨意。」然後,她把明天的大致安排告訴了光平。光平也覺得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舉行婚禮這種事本就不多見,所以每個環節都準時開始似乎也沒有意義。

  「知道了,我儘量不遲到。」

  「別太當回事了。」

  「嗯……啊,老闆娘。」正要掛斷電話時,光平又說。

  「什麼事?」純子困惑地問。

  光平沒有開口。

  「什麼事啊?」

  「……算了。」光平停頓了一下,「沒什麼。本想說句祝福的話,那就明天再說吧。」

  「是嗎?謝謝。我期待著。」純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幸福。

  放下聽筒,光平呆在原地許久。

  「怎麼了?」悅子問道,「你的表情怎麼像一個考試沒考好的孩子一樣?」

  「考試?」光平反問,又眨眨眼說,「沒什麼。」然後便把純子說的婚禮安排告訴了悅子。

  「嗯……」悅子神情詫異地仰視了光平一會兒,說,「那好吧。你要不要去我那裡?我想做點鬆餅什麼的。」

  「鬆餅?」

  「你不想抹上好多黃油吃?」

  「不想。」光平搖搖頭,「今天就算了,我回去還有事要做。」

  「是嗎?」悅子狐疑地看著光平,「想事情?」

  「差不多吧。」

  悅子並未強求,露出白色的牙齒笑著說:「那就明天見。」

  「明天見。」光平應道。

  和悅子分手後,光平故意繞路返回公寓,然後思考起今後的事情。他感到混沌的記憶正在朝某個方向緩慢前進,而且他已經成功地猜到了終點。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些事你不得不去考慮,這次案子的始末也一樣。越往壞處想,他的大腦就越清醒。

  原來是……這樣啊。

  快到達公寓的時候,光平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帶著沉重與陰暗,讓他不禁想徑直坐下來,不再動彈。走公寓樓梯時,他甚至不借助扶手都無法上去。他真想回到住處咕嘟咕嘟地大口喝啤酒,然後倒頭就睡。

  看見自己的房門前站著的人影時,光平才知道心中的想法是多麼奢侈。他停下腳步,靜待對方的反應。

  「我有話要說。」佐伯良江說。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語氣卻很堅定,透著讓人無法拒絕的意味。

  光平默默地點點頭。不知為何,他對佐伯的出現絲毫不感到驚訝。或許他在心底的某個地方早就預感到這一幕了吧。準確地說,不是預感,而是思想準備,他甚至這樣想。

  「是很重要的話。」佐伯說,「我想談談加藤佐知子——我女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