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建在像圍棋棋盤一樣規劃整齊的住宅區裡,四下靜謐,來往車輛也少,到處都是樹木。附近沒有粗陋的摩天大廈和超市的影子,大概是受條令限制的原因。因此,連屋簷下的小花盆都能平等地享受冬日的陽光。
光平穿著那身求職用的西裝來到教堂前,極不習慣地拉拉袖子,看看手錶。電子錶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半,還有三十分鐘,綽綽有餘。
教堂四周圍了一圈紅色的磚牆。可以聽到鋼琴聲,但好像不是從教堂裡傳來的。在這種高級住宅區,家裡有一架鋼琴也不足為奇。
穿過大門便是一塊空地,空地的一部分已變成一處小小的庭園。裡面種著草坪,還放著塗了白漆的長椅。舊學生街的許多熟面孔正圍坐在長椅旁談笑風生。稍遠處還有幾個人,大概是齋藤一方的親友。
「遲到嘍。」看到光平慢慢走來,時田招呼道。他穿著參加廣美葬禮時的那套禮服,只有領帶的顏色不同。
「還有時間吧?」光平回應道。
「這種場合應該提前來,坐著慢慢等才對。」時田的話讓旁邊的幾個人笑了起來。
光平看看周圍,悅子似乎還未到場。
「喂,想不想看看老闆娘穿婚紗的樣子?聽說特別好看。」依然身著黑色超短裙的沙緒裡抓住光平的胳膊。她已失去純真,卻仍處在對婚紗感興趣的年齡。
「沙緒裡,你不去滑雪了?」光平問。
「那種事已經取消了。」她滿不在乎地回答,「無非是想假借滑雪和我做愛吧。這倒也無所謂,可我討厭這麼直白。」
走進教堂,左手邊有一扇小門,上面貼著一張紙,寫著「新娘休息室」的字樣。右邊也有一扇門,大概是新郎的專用房間吧。
「我還是算了吧。」光平抓住正要敲門的沙緒裡的胳膊。
沙緒裡意外地回過頭來。「為什麼?你沒必要害羞啊。」
「不是害羞。」光平說,「我現在不想和她見面。」
沙緒裡本想開句玩笑,但她在抬頭望著光平時,表情漸漸不安起來。「光平……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嚇人?」
光平嚇了一跳,回望她的眼睛。「臉色嚇人?」
「沒錯,看上去像要殺人一樣。」
光平不禁用右手摸了摸臉頰。或許吧,他想。「只是有點緊張。」光平強作笑顏。他完全沒有自信,不知道自己看起來究竟是不是高興的,但沙緒裡一副懷疑的表情,大概看起來並不像吧。
光平回到庭園時,悅子已經來了。她穿了一身黑色連衣裙,外面套著黑色短大衣。在多為中年男性的出席者中,她顯得格外炫目。
悅子注意到了光平,優雅地朝他走過來。「你的臉色好難看。」
聽她這麼說,光平再次摸摸臉。他是那種藏不住感情的人。
「事情變得更棘手了。」悅子低聲說道,然後飛快地瞥了四週一眼,觀察動靜。
「更棘手?」
「昨天和你分開後我又去了一趟圖書館,」悅子的聲調壓得更低了,「發現我調查的內容好像被警察知道了。」
「警察?為什麼?」
「大概被跟蹤了吧。我真蠢,怎麼就沒發現呢?是一個複印資料的女人告訴我的,她說有個人讓她把複印的頁碼再偷偷地複印一遍。」
「那……」
「如果快的話,說不定今天就會出現在這個教堂裡。」悅子故意把「警察」二字省略掉了。
光平點點頭,踢了踢被陽光曬暖的水泥地面。無論過多久,他的腳都不習慣皮鞋的觸感。只在面試時穿過幾次的鞋,亮得都有些不自然。「如果你同意,」光平說,「我們現在就去見新娘。」
悅子驚訝地抬頭看著光平,揉搓起雙手。「你不會是想做搶在警察前面這種幼稚的事吧?」
「不會的。」光平輕輕搖搖頭,「如果交給警察,我們就沒法再插手了。在這之前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想確認一下。現在不弄清楚,說不定就會被永遠抹掉了。」
「什麼事?」悅子皺起眉,「我們昨天不是都確認過了嗎?我們的推理沒有錯,你還要確認什麼?」
「確認……案件背後的真相。其實,後來我又試著思考了很多,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解釋了,總之你不要管,交給我就是。」光平凝視著悅子那雙和廣美很像的略微上翹的大眼睛。「其實,昨天佐伯良江來找我了。」
「佐伯?」悅子好像被什麼嚇著了,「她去幹什麼?」
「說是想問一下有關她女兒的事。她似乎從繡球花學園的田邊那兒聽說了我們打聽過加藤佐知子。」
「她果然也有所懷疑。」
「她畢竟是一個母親,直覺的敏銳程度甚至超過了我們。」
「那結果呢?你全都說了?」悅子盯著光平,似乎想讀出他的心理。
「還沒有。」光平說,「我說還有一件事想確認,希望她能等到我確認為止。」
「你的意思是說,想確認的事就是隱藏在案子背後的真相?」
光平並未回答,而是死死地盯著悅子的眼睛。悅子十分沉著,眼神堅定地回應他。
二人相視片刻後,悅子微笑起來。「原本還想平靜地度過這個新年……」
光平也模仿著她的樣子,表情卻十分不自然。「馬上就有好事發生了。」
二人走向教堂。
進入教堂後,光平朝左側的門走去,但立刻改變了主意,停下腳步。「在見新娘之前,先和新郎碰個面吧。」光平對悅子說。
「應該和新郎沒關係吧?」悅子詫異地皺起眉。
「有一點牽扯。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光平敲敲門,裡面傳來齋藤的回應。光平打開門走了進去,悅子跟在後面。
齋藤正在和教堂的一名女工作人員商量事情。他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晚禮服,看上去並不怎麼緊張,臉色也不錯。
「那就拜託了。」說完,那名女工作人員朝光平二人行禮,離開了房間。看到她關上門,齋藤苦笑著嘆了口氣。
「我先給你倆一句忠告,」齋藤一邊整理領帶一邊說道,「婚禮最好趁年輕的時候辦了。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率真不起來了,又害羞又怕麻煩。」接著,他注意到了光平的異樣,臉色變得有些不安。「怎麼了?」
「其實,我來是有點事想問你。」光平說。
齋藤看看光平和他身後的悅子,又看看左下方,似乎在尋找「想問之事」的線索,但立刻就放棄了,抬起目光。「什麼事?」
「廣美被殺當天的事。」光平略帶遲疑地說。他會遲疑不僅是因為對方即將走進婚禮殿堂,還因為這裡是教堂。
齋藤面色凝重起來。「那天怎麼了?」
「齋藤先生,你曾說過,那天你有一樣東西忘在老闆娘家,便回去拿,然後立刻離開了,是嗎?」
「是的。落在那裡的是一個小記事本,上面記著重要的電話號碼,所以我必須去取。那個記事本有問題嗎?」
「記事本倒無關緊要。」光平說,「照這麼說,你從進入公寓到離開,沒花多長時間吧?」
「嗯……大概就幾分鐘。」
「那麼,」光平在心中確認著自己的想法,謹慎地說,「你和廣美幾乎是同時進入公寓的,對吧?她看到了你進來的可能性極高。」
齋藤凝視光平片刻,似乎在反覆確認光平的意思。光平並未作聲。不一會兒,齋藤笑了笑,表情卻十分僵硬。「或許是吧,但那又能怎麼樣?這跟案子的真相沒什麼特別的關係吧?」
「你果然在公寓前面碰見了廣美?」
「不是碰見,只是在我進入公寓正要上樓梯的時候,看見她從後面走過來。說不定她也看到了我,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光平說。他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好像對此很執著,這到底怎麼了?」齋藤的語氣嚴厲起來。
光平望著他,心情沉重地攏了攏劉海。「沒什麼,只是想問問。」說完,光平徑直離開了休息室,齋藤並未從身後叫住他。
「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悅子一關上新郎休息室的門,就在光平耳旁嘀咕起來,「你到底要幹什麼?不說清楚,我真的不明白啊。」
「我現在就告訴你。」光平朝另一側的門努努嘴。
悅子正要再說些什麼,對面的門忽然開了。走出來的是沙緒裡,她剛才好像一直在欣賞純子的婚紗。看到光平,她意外地瞪大了眼睛。「怎麼了?還是想見老闆娘?」沙緒裡望著光平說。
「難得有一次機會。」光平說,「裡面還有別人嗎?」
「沒有,就老闆娘一個。她好像有點緊張,你去給她鼓鼓勁。」
「是嗎……啊,沙緒裡!」光平叫住正要離開的沙緒裡,「我的臉色還是那麼嚇人嗎?」
沙緒裡認真地觀察了光平的表情後,說:「嗯,沒問題了。」
「太好了。」光平笑了。
打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放在牆邊架子上的銅馬車模型。這是一間古老的木製房間,打掃得十分整潔,地板上鋪著胭脂色的地毯,靠近屋角的桌子看上去也是有些年代的手工製品。
牆上的彩色玻璃窗正吸收著冬日溫暖的陽光,身穿白色婚紗的純子靜靜地坐在窗前。光平二人進入的同時她抬起了臉,這一瞬間的情形就像一幅古老的油畫。
悅子先走上前去,調整了一下呼吸後,說:「你真漂亮,純子。」
純子露出微笑。「我有點害羞呢。謝謝你。」
「真的好漂亮。」光平在悅子的身後說道,「簡直都想讓廣美也看看了。」
純子低下頭,再次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不過,老闆娘,」光平壓抑著內心噴湧而出的情感,說道,「我無法恭喜你。」
純子的笑容尷尬地僵住了。「為什麼?」她聲音顫抖地問。
「因為……」光平舔舔嘴唇,調整了一下呼吸,因為此時的任何話語聽起來都像是淒厲的呻吟。不久,他下定了決心,說道:「我不能恭喜你了,因為警察馬上就會趕來,將殺害堀江園長的凶手——老闆娘你緝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