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風望月台是采月閣深處的一處高台,邊上就是葉凝歡住的攏月樓。兩處只隔了一個斜探出來的璧狀山巖,借此布人工景,形成一個通道。因處得比較深,不若眠月樓那般可以鳥瞰全城,但也是個觀景的好所在。
台上建了座三面貼壁小樓,這裡也設了席,不過是為了女眷準備,因清雅幽靜,且又要方便女眷換衣添妝,而沒找那種可以載歌載舞的大敞間。
楚灝和葉凝歡正坐在這裡飲酒。
方才在繁英堂歡鬧了一場,後來楚灝索性把陸霜凌也叫進來同席,正經八百弄成了同席家宴。
葉凝歡由此心情大好,酒也多飲了幾杯。楚灝也不管她,由著她盡興。霜凌也喝了不少,不過他想著自己的衛護之責,並不會醉倒。楚灝未忽略霜凌的眼神,那是複雜的,有寬慰、喜悅,或者還夾了幾分哀傷。他看的很清楚,卻什麼也沒說。
有些話,不需要多說。
亥時已過,外頭是漆黑的一片。酒似飲不醉,楚灝越發清醒。一雙眼,陰霾與光明交織,漆黑的像不見底的潭。
葉凝歡卻是喝多了,她酒醉卻是不鬧騰的,甚至比她平時的性子還要安靜幾分。不過楚灝知道她的確是喝多了,因她看他的眼神,沒了以往的躲閃和故作嬌柔,卻多了幾分深沉。
他任她這般看著,卻拿了壺又給她注滿了杯。葉凝歡低頭看看酒,笑了:「今日真是喝了不少,怕再喝要撐不住了。」
楚灝說:「只管盡興就行了。」
「我今天高興得很。」葉凝歡仰脖飲盡,將空杯給他看,嘴裡說著不能再喝了,手卻自有主張,又馬上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唇邊笑意不減,以那般專注的眼神看著他:「殿下的壽辰也快到了呢。」葉凝歡仔細看著他:「可到時……」
「到時你替我煮碗麵。」楚灝至她身邊,將她拖到懷裡,她身子泛軟,一雙眼烏黑黑的只顧瞧著他也不眨眼。
他低頭看著她,扶著她的眉毛:「總瞅著我幹什麼?」
她認真地看著他:「有個問題,我早想問了。」
「問吧。」楚灝拿著自己的杯子抵到她的唇邊,她來者不拒。
「聽皇上叫你雁行,一直覺得好奇。」葉凝歡笑著:「若取小名,都是取吉安平順,討個好養不是……為什麼……」
「我出生的那天,先帝看到離隊孤雁正從宮上飛過,覺得很是不吉,遂有憂心,至我生後的確體弱難養。後來靈覺和尚入宮,先帝與他提及此事,他便給我起了個雁行的小名,還讓我往拂台寺去靜養。」楚灝說。
先帝與靈覺相識於微時,一個雄圖霸業謀江山,一個靜心向禪度眾生,不過卻是相交於心、不假於利的朋友。靈覺和尚雲遊四海,曾在數間大寺修行,最終則隱於玉溪的玄蒼山拂台寺。
「孤雁離遲遲,簌風阻南行。寒翅滯於北,何事不早飛?」葉凝歡低喃,「雁南行,雁難行。那靈覺和尚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這樣聽來,雁行兩個字倒是貼切的很。」
楚灝貼近她,看著她的眼睛:「是嗎?」
「縱滯北卻心向暖,豈能因簌風相阻而不展飛?」她伸手去撫摸他的臉,笑容很嫵媚,賴賴的像只吃飽了昏昏欲睡的貓。
他任她廝撫,看她煙波迷離,指尖溫存。這份慵懶安適的樣子也同樣傳遞給了他,他不由得擁緊,低頭吻她的鼻尖:「孤雁獨行很是寂寞,若有個伴兒就不同。」
她微微地皺了鼻子,嘟噥著:「到哪兒去找伴兒?」
他吻著她的嘴唇:「找到了。」
她眨眼,睫毛掃到他的臉上,帶給他癢癢的難耐。手便隨了心,尋找她身體的柔軟。
她有些不適地扭了扭身子,抓了他的頭髮胡亂一拉。
他將她箍得更緊,挾得她的胳膊不好伸展,只得鬆了手,她帶著滿臉的酡紅:「我困了,想睡……」
他銜著她的唇低低笑了:「原你醉了是這樣鬧得……想睡便睡吧……」話是這麼說,手卻不肯安分。
她難耐地在他懷裡扭了扭,讓他眼中的簇火跳得愈加熱烈,她半睜半閉著眼:「不要鬧……」
「你才不要鬧……」他的笑意壓在喉嚨裡。她哼哼了兩聲,喉間帶出囈語:「雁行,你要輕一些。」
這聲低喃讓他的眼神變得更深沉,他握了她的手貼在胸口,聲音有些低啞:「好,我輕一些。」
他抱起她,往隔間走去。懸紗繞影在他身後墜落,碾碎了一地的光。
楚灝迷迷糊糊的剛欲睡去,卻聽到輕輕的叩門聲。他撩了毯子,把葉凝歡給包裹住,自己披了一件衣服起身,踱到門邊問:「什麼事?」
瑞娘小聲應:「殿下,林靜回來了。」
他哦了一聲說:「讓她進來吧。」
瑞娘又輕聲問:「夫人呢,要不要我把她領回去?」
楚灝說:「不用,她睡了。」
瑞娘聽了,便悄悄地去了。楚灝返回隔間揀了件袍子又套上,過了一會兒,林靜便進來。她一身黑衣,腳步輕靈,向著坐在桌邊的楚灝行禮。
楚灝示意她坐,林靜面上帶出一絲喜色,謝過之後坐了一角。
楚灝問:「事情還順利嗎?」
「是,一切皆順。依殿下的吩咐,由茫蕩東峽入,得趙大人的幫助得以順利將人送到了青馬。北藩監行院司恰在青馬東門內,奴婢是悄悄看著永成王進去了以後才走的。」林靜說著從胸袋裡掏出一封信,「這封密函,是趙大人給您的。」
楚灝接下來放在桌上,問她:「你至青馬時,見那邊情況如何?」
林靜輕聲說:「奴婢照殿下的吩咐,特地在青馬逛了逛,果見到不少打烏淪來的貨物。不過青馬是管轄之地,駐兵很多,市集也需到特地日子方開,至夜行宵禁。奴婢怕暴露行跡,不敢久留,當日便出關了。」
楚灝默了一會兒,點頭:「你這一路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林靜站起身行禮:「謝殿下體恤。」
她剛轉身要走,聽得隔間裡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吃了一驚,想不到這裡居然還有別人。卻見楚灝一臉安適地衝她擺擺手讓她出去,自己走過去了。
林靜恍了恍神,眼神瞥到桌子上杯盞凌亂,足有五六個酒壺,有的翻倒在桌,已是空空。
她剛要出門,卻聽到楚灝在隔間裡問:「這才睡下怎麼又醒了?」聲音竟是從未有的溫存,還挾了笑意。
葉凝歡的聲音傳了出來,有些含混不清:「我……我起來喝點茶。」
林靜的臉霎時變得慘白,陪他在這裡飲酒至深夜的,是葉凝歡!他還任葉凝歡睡在這裡,毫無設防,真的好信任她啊!
她犯了怔,卻聽到楚灝在屋裡吼:「啊!要吐你說一聲啊……哎,誰讓你往地上躺了……」
隔間裡一陣忙亂的聲音,楚灝並沒有叫人,也沒出來。她看著隔間出晃動的珠簾,她不想過去,她不想去看楚灝如何放下身段反去伺候葉凝歡。那葉凝歡,明明比她還不如!但她也走不動,她的手犯抖,身子犯僵,她想衝出去,卻邁不動腳步!
瑞娘聽了聲音,匆匆地跑了進來,看到林靜道:「你既在這裡,怎麼不幫著伺候?」說著,便直接跑進去了。
林靜盯著瑞娘的背影,手指節泛出微響。葉凝歡究竟是靠什麼爬上去的?明明逃跑過!又憑什麼,要她去伺候!
天空飄起雪花,細細碎碎地落了一地。
葉凝歡起得很早,站在攏月樓外,看著冬英正忙著指揮人搬搬抬抬。今天十一月十五,楚灝昨天向盧松王辭行,準備返京了,
因著天氣漸冷,又添了不少東西,加之盧松王又幫著打點了些,還要準備一些給皇上的。這般一來,估計他們回去的隊伍會壯大許多。
瑞娘走進來,看到葉凝歡在外頭站著,一邊抖著身上的雪屑一邊說:「夫人怎麼在這兒站著,今天冷得很,別再凍著了,冬英和綠雲也不知道勸著點。」
葉凝歡笑著說:「綠雲忙著收拾,冬英看著他們搬抬也錯不得眼兒。況且我覺得今天空氣好,便出來站站。」
她拉著瑞娘進去,問她:「可都給雲門主了?」
「給了,你自己計量著些,統共就那麼點東西,全給了人可別指望我給你往裡填補。」瑞娘說,「她也是礙著殿下才上心,何必謝她?」
「總算也是因著人家我才能好這許多啊。」
「那你怎麼不知道謝殿下?」
葉凝歡訕笑:「我這一身上下全是殿下的,要我還拿什麼謝他?」
瑞娘瞥她一眼:「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雖是這麼說,卻是小心地把葉凝歡扶到屋裡坐著,倒了杯茶給她,又從袖袋裡掏出一張單子:「這是盧松王府要交與世子的東西。雲棲藍還千叮萬囑別弄混了,怕殿下到時忘記了,讓我一定提醒著些。又捎了幾大包藥,說是一併要交與世子用的,方我給了綠雲,我怕一會兒忙起來顧不上,你收著吧?」
「她平日裡不管這些雜事,如今倒是認真地又督了你一遍。」
葉凝歡接過單子,一邊看一邊說:「昨兒往王府去向王妃辭行的時候王妃已經交代我單子了。」
瑞娘說:「畢竟是盧松王的世子,又自幼離開父母遠赴京城,王爺王妃豈不惦著的?」
葉凝歡看了一會兒,表情變得有些凝深。
盧松王領了一眾藩臣以及諸監行院官員一直將楚灝送至燕寧城外。來時不過幾輛馬車,幾十隨從,走時足有十餘乘,隨行過百。護衛還是那些,雜役卻多了不少。
葉凝歡坐在車裡的榻上,只望著窗外發呆。楚灝歪在她邊上看書,懶洋洋養胳膊肘頂她:「換茶去。」
葉凝歡回了神,這車裡就他們倆。楚灝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明明他坐在外沿,茶桶就放在他手邊,還是便拿胳膊肘頂她。
她拎了裙子打從他腳頭下了榻,走到茶桶邊給他換了熱茶。
聽他問:「又想什麼呢?」
葉凝歡看著楚灝,有些欲言又止。
楚灝一把將她拖過來歪著:「怎麼了?」
「我是想……」葉凝歡想了想,突然掙扎著欲起。
楚灝勒著她:「哪兒去?」
「給你看樣東西。」葉凝歡說著站起來,打開塌頭的大箱,自裡面掏出一個黑漆小盒來,遞給楚灝。
楚灝打開,看到兩張單子。
葉凝歡說:「一張是王妃交與我的,上頭寫的東西都是要你捎與盧松王世子的東西。一張是雲棲藍拿過來的,說是王爺囑咐的,同樣也是交與世子的。我瞧著怪得很,卻不敢往深裡猜了。」
楚灝拿過來仔細看了看,微微凝了眼,突然笑了一笑:「我本就懷疑,不過現在一看,八成是真的了。」
「不會吧?」葉凝歡瞪圓了眼睛,楚灝重新拽了她坐下。
楚灝說:「當日九哥哥來余兆見我,問起正逸時,雲棲藍就表現怪異。九哥哥是怕我多心,沒有多問,她卻一副很不滿足的樣子。」
葉凝歡歎了口氣,拿過他手中的禮單。雲棲藍說是奉王爺之命將禮單拿過來,但葉凝歡識得筆跡,正是雲棲藍所書。與她當初在小雲居給葉凝歡開方子的筆跡是一模一樣的。雲棲藍雖表面上是盧松王側妃的陪嫁,是內宅的管家婆,但她從不理會這些雜事。
縱王爺要送兒子東西,且又不是什麼私密之物,何須她親自寫來又跑來千嚀萬囑的?世子又不是側妃生的,作為側妃的陪嫁,她攬這宗兒幹什麼?
除了這點,還有一樁能瞧得出:王妃給她的那份,固然是一應齊全,但遠不及雲棲藍送來的這份貼心。
她見過王妃數次,雖說兩人歲數相差甚遠且王妃是正位,但她畢竟是楚灝帶來的內奼女人,少不得要陪她敘敘家常什麼的。
照理說,他們來自永安,王妃唯一的兒子正在永安且相隔數年,必要切念不已,見著了永安來的親戚,少不得要問些,王妃卻隻字不曾提過。當時葉凝歡就覺得有些怪,後來一想,許是王妃覺得她也是內奼女人,不與外人往來,問她也是無用的。
如今再聽楚灝這麼一說……原來,不是覺得無用,而是根本漠不關心。這楚正逸壓根兒不是她生得,而是雲棲藍所出!
雲棲藍是江湖兒女,身負絕技,刀口舔血,敢於亡命。這般肆無忌憚,卻如此死心塌地地為盧松王賣命,原因竟是在這裡!
「你只憑這兩張單子便猜出這麼大個秘密,若是雲棲藍知道了必要悔死了。」楚灝笑著把單子又拿過來,塞回到盒子裡。
「是殿下猜出的。」葉凝歡看了楚灝一眼,這廝可以算得上是目光如炬了,雲棲藍的一點小異樣就讓他看了出來,這會子在瞧著這兩張單子,自然全連在一塊了。
楚灝帶出笑意:「我之前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雲棲藍如此不惜一切地助他?生怕我有半點猜忌,點點滴滴都是謹慎。而且不惜耗費自己的功力也要幫你治病……所謂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不變得利益……若她真是貪圖利益而以江湖之身為官門效命,何必要如此輕易便棄永成王,卻對盧松王忠貞不貳?」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只圖利益的嘛。」葉凝歡說。
楚灝笑了:「不管貪圖什麼都一樣,利益可不光指權勢財富。能做到得失從緣,心無增減的,怕只有聖人了。」
她有些出神,這樣說也沒錯。少欲無為,身心自在。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心靜則國土淨,息心則息災;心若輕浮,要安心向下。
但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傾情於斯,願為其粉身碎骨。這份心情,葉凝歡很能理解。
雲棲藍縱橫江湖,快意恩仇,卻也難免為情所困。想來盧松王楚沛定然是待她極好的,他們的兒子,他想方設法也要立為世子。
但既是極好的,如何忍心讓她這般飄零搏命?
楚灝看著她有些出神的表情,撫了她的臉說:「旁人的事,與我們無干。」
「這事關係重大,只當不知道吧。」葉凝歡低聲說,「若日後那雲棲藍來京見你什麼的,你可別露出來啊。萬一她一時興起再起了殺心。」
她實際想說的是,若此事為真,固然是控制盧松王和影月門的把柄,但若真以此相脅,未免太卑鄙。
儘管,早也談不上什麼光明磊落。
楚灝失笑,鉤住她的脖子,看她的目光閃爍。她有種無處可藏的感覺,似是讓他看得透徹。
他捻了她的耳垂,卻岔開了話題,說:「你酒量好得很,何時再陪我喝一回?」
葉凝歡想起前天的大醉,先在繁英堂喝了幾輪,又跑到聆風望月台一直喝到半夜。後來她都喝迷糊了,半夜起來嗓子幹得冒煙,結果一口茶下去頂起酒勁兒來,吐了他一身!
她臉一燙,訕訕地說:「喝醉了又失態了。」
他伸胳膊便將她鉤到,又有點沒規沒距起來。葉凝歡臉窘,本能地伸手去推抵他。此時尚在途中,車外全是人馬,而且快到桐川了,她還得見興成王妃呢。
他握了她的手,眼珠子黑漆漆地看著她:「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他的眼睛在她面前放大,讓葉凝歡一陣眩暈。他的氣息撲面而來,難以抵擋。
車子依然停在興成王府內宅院裡,楚灝在桐川外便下車換了馬,放瑞娘、冬英、綠雲外加林靜進去,林靜是打扮成丫頭模樣跟著一道出盧松的。
葉凝歡深知她的本領,哪敢使喚她,不過讓她跟著做做樣子罷了。
楚灝的確沒把葉凝歡怎麼樣,卻是撩得她衣冠不整外加灼火飛竄,生生灌了兩杯冷茶才把臉上的潮紅逼退下去。原本覺得很是惱火,但瞧著他眼中流光婉轉,笑意飛揚,她那份羞惱氣悶終究是發不出半點來。
返回到興成界,自然不像來時那般三請五宴的。不過要回京了,興成王自然要準備東西讓他們帶回去。
葉凝歡鬆了興成王妃一些盧松的特產,並把買的絹花分贈給府裡的女人們。為了趕路,他們只歇了一晚便早早離去了。
他們回京的時候正好是臘月二十五小年,永安一派年節之景。東臨王行府同樣也是炫紅掛綵,十一月二十六是楚灝的生辰,雖說人不在京中,但宮中賞賜以及往來送禮的甚多。
也難為馮濤一人裡外操持,打理得甚是周全。
楚灝回京當天便帶了瑞娘進了宮,葉凝歡則入府去休息。與夏蘭、綠綺數月不見,自是一番親熱,不消細說。
林靜並沒有跟進來,她是高手,自然有更適合她的地方。
楚灝臘月二十五晌午一入京便進了宮,直至臘月二十九也沒回來,葉凝歡不免心裡有些擔心,卻也無從打探消息。這府裡的僕人,除了冬英、綠雲幾個,其他的一應不熟。至於馮濤,自她回來跟她打個招呼後,便不曾在內宅出入過。
他們九月起行,至十二月底歸返。這一行葉凝歡並未找到萬全的脫身之策,卻是完全放下了一個人。
真的是萬全放下了,不全是她想得開,是上天幫她決定了。
永成王,應該在到達北藩不久,便在北藩監行院的眼皮底下自盡了。
沒有人跟她說,但她心裡明白的。
葉凝歡坐在王府後花園的和風亭裡,從這裡可以看到瑞映台的山景,離得這樣近,連水都同自一源。
永安前兩天下了一場大雪,直至今日仍有碎雪不時地飄落下來。亭外載了一片紅梅,一場大雪,催的紅梅似丹海。
「夫人,我給您拿斗篷來了。」冬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接著門開,冬英拿了一件鶴氅並一個手爐進來。
葉凝歡笑著端了茶:「我又不冷,還在這兒坐坐。」
「這會兒雪下得比方才急了,不如回去吧?」冬英將斗篷給她披上,又撥亮邊上的火盆說:「梅花兒雖然開得不錯,但咱們院裡也載了不好啊。」
葉凝歡笑笑:「這八寶桂圓茶熬得濃,你也喝一杯去去寒氣吧。」
冬英看著她,表情突然有些黯然:「夫人,方宮裡來人了,說明兒就是除夕。殿下要在宮裡飲宴守歲,咱們只得自己過年了。」
葉凝歡聽了有幾分掛心,畢竟楚灝進去數日了,也不知那些事都了結了沒有:「還說了什麼?」
「馮公公接的,我不敢近前,只遠遠地聽了一耳朵。」冬英說,「聽說這幾日皇上先後宣了不少人進去,殿下一直都陪著,也忙得很。」
「哦。」葉凝歡舒了口氣,「這樣就好了。」
朝中的人,想必對永成王死在北藩的事都知道了。如今趕在年節當口,皇上抑而不宣就順理成章。也正是趕在年節當口,皇上給了一段最好的撇清關係的時間。該怎麼盡忠,大家都不傻。
冬英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葉凝歡緩了緩神看她:「怎麼了?還有別的嗎?」
冬英扁了扁嘴:「我聽馮公公身邊的小全說,皇上要給殿下議婚呢,一位是鎮國公的嫡親孫女,一位是土興州左丞韓大人的女兒。說得有鼻子有眼,怕是真的。
葉凝歡恍了神,鎮國公馮昌進,不是永成王的外公嗎?居然要把孫女嫁與楚灝?
冬英看葉凝歡沒有反應,低聲說:「東臨王與哀太子同輩,是永成王的叔叔。如今卻要娶鎮國公的孫女,若從母家算起,豈不成了跟永成王同輩了?」
葉凝歡沒有說話,哀太子所娶的,正是馮昌進的女兒。不過他比楚灝大了四十多歲,他若活著,已經是當今的皇帝了。那馮家之勢,將必不輸今日的王氏。若真到了那個地步,哪裡還需要靠與楚灝攀親來自保?
楚正遙是宗室,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過錯,也不至於株連九族。不然的話,豈不是連皇族上下都跑不了?
馮昌進的堂姐嫁與先帝,女兒嫁與哀太子楚灃,與元後、哀太子一支關係極親。這樣的家族,卻能在楚灃死後的內外廷爭不斷之中存活,且盛名不衰,憑的可不僅是當年的功勳。
將他們拉攏過來,意味著哀太子殘黨盡歸皇上。
而馮昌進如今進退無路,除了答應別無他途。
馮家兩個女兒都是正位身份,這第三位與楚氏相姻的,自然也不能薄待了。
至於那土興州韓大人,關於他葉凝歡早有耳聞,他是皇上的親黨,楚瀾當太子時便追隨身邊,是東宮黨的成員,韓氏也是靠著楚瀾才能崛起的新興家族。
舉家榮華全繫於皇帝一人,必然是想讓他幹什麼就得幹什麼,讓他的女兒做楚灝的側妃,還算抬舉他了呢。
這兩個女人,必然是皇帝親選的,既合了太后的意,有強勢妻族為楚灝做傍,又合了他的意,這兩個家族必以他馬首是瞻。
待東臨王歸藩,自然從這兩家裡挑幾個子侄送到藩地去當官以輔佐初入東六郡的年輕王爺。舉家都捏在自己手裡,不愁他們不替朝廷盡心。
外頭的雪下得急促起來,葉凝歡猶自出神。冬英看著她,總是這般事不關己的態度,在靜園如此,在這裡也是如此。
冬英靜了一會又說:「若是真的,夫人何不及早籌謀,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葉凝歡沒有說話,夫人這稱謂,尋常貴門自是正位,至王府也只是庶位。便是太后要宣她入宮,傳出的牌子也不過是個宮侍女官通行牌。及早籌謀,有什麼可籌謀的?
葉凝歡放了茶杯,支著肘看著冬英:「你是瑞姑姑的人,只消在這裡服侍無差,比虧不得你。與你本無關礙,你卻來提醒我,我很感激。」
冬英臉上一紅,小聲說:「好歹處了一場,我覺得你人不錯,所以……」
葉凝歡笑了,點頭拉了她的手:「謝謝。」
冬英說:「夫人在燕寧的時候不也學著料理了些內務嗎?瑞姑姑都讚好的,不如趁這機會,想辦法把這內宅的權暫領過來。她們既是名門貴女,這婚事必馬虎不得,想必也沒那麼快的。到時在各房管事那邊安插點自己的人,日後也好做事。弱做得好,得了王爺的器重,便是王妃、側妃進來,只消夫人沒有差池,便也不好強奪了去!總好過來日看她們的臉色。」
真是個機靈的小丫頭呀!
葉凝歡笑瞇瞇地看著她,問:「你爹娘是在哪裡當差的?」
冬英的臉瞬間紅透了,極好不意思地扭捏了一下說:「我爹是在靜園裡管車馬的,我娘……我娘沒事做,在家管弟弟妹妹……」
冬英說完,忙解釋:「夫人不要誤會,我絕沒有那個意思的。」
葉凝歡眨眨眼,拉了她的手:「我明白,你既來告訴我這些,我也不該自欺欺人。我固然入門早,王妃未過門,我暫理一理是可以的。但即便我做的再好,也是不能逾越了去。你也說了,那兩家俱是名門貴女,哪個進門,不帶著陪嫁和幾房心腹進來?到時縱是這各房再無錯,替換也是早晚的事,不是自己人,哪個用著心安?」
葉凝歡放下杯子,看著她又說:「不過你既服侍我一場,總不能拖了你們在這裡。跟著我是沒前途的,待知道了准信兒,再尋個機會,把你們先調到正房去當差。到時你們靜而待主,許暫時不能得她的信任,但總歸是王爺的人,必要顧著王爺的臉,不會輕易把你們打發走。你這般機靈貼心,若主子能體會,絕不會虧了你的,至於以後如何,能否替你家裡掙個好前程,就全看你自己了。」
冬英瞪圓了眼睛,看著她喃喃說:「夫人,您……」
葉凝歡笑了:「我是跟你說真心話,你們是打靜園出來的,知道我的根底。以後若不在這裡服侍我,怕日後也不好過。不過現在沒關係了,王爺也快歸藩了,到時奴才必要大換的。你早早跟了王妃,就算是她身邊的老人了,又是跟過王爺多年的,到了外頭自然要靠你多些。」
冬英吸了吸鼻子,低了頭說:「夫人,你可別再逃跑了。王爺當時說過,若您再跑了,是要連我們一起打死餵狗的。我家只靠著我和我爹填補嘴,若是王爺惱了,那是死一家子呀。」
葉凝歡倒抽了一口冷氣,看著冬英:「他真這麼說?」
冬英點了點頭,眼圈紅了:「您現在想打發我去正房當差,是不是想跑啊?」
「不是,當然不是了。」葉凝歡急眼了,一迭連聲地說:「我死也不跑的,有吃有住我為什麼要跑?」
「以前不也有吃有住?」冬英斜著眼,一幅完全不信她的樣子。
葉凝歡懊惱地低下頭:「我真的不會跑的,明明我就是好心想幫你一把,你怎麼這樣看我呀?」
「若您不跑,總要留人照應的,那我也不去正房當差。」冬英換了一副笑臉,拉了她的手說:「我就跟著您混前程。」
「我現在怎麼跑啊?這裡也沒河通著,且嚴把三關,我又不是武林高手。」葉凝歡翻了白眼,「跟著我沒前程,反正路我指給你了,你若不應,到時我遣她們去,人家混好了,你可別眼紅。」
「我不眼紅,就跟著您,您沒架子,我伺候您舒坦。」冬英連小牙都笑呲出來了,「誰愛去誰去,我就在這東二進當差,嘿嘿……」
「嘿嘿嘿……」葉凝歡看她那小樣兒,實在無可奈何。
楚灝可真夠可以的,這樣嚇唬小丫頭,害得她連前程都不敢要。王妃和側妃要進門了,跟著她當真是沒前途的。如今她尚且是混吃等死看,冬英幾個服侍她一場,也總算是有情分的,若自己力所能及,葉凝歡還真想替她們籌謀一下。
除夕當晚,葉凝歡在臨波亭守歲,王府為正三路多進院落,東二進這裡自帶了小院子,挖了個大荷花塘正中央設水台,蓋了個六面八角的二層小亭樓。以三叉橋相引,周圍載了玉蘭、火楓、梧桐以及梅樹等。
萬物蕭索,唯梅獨傲。
荷塘裡的殘荷早被除盡,水面未全凍死,但有些浮冰。橋上設了點點蓮花燈,將東二進院裡的燈盡滅,只留幾盞立柱路燈,到時放起煙花來更漂亮。
小亭樓本就不大,加上又僻出隔間,因此一層的廳格外迷你,只放得下一大一小兩張桌子,不過菜色頗豐,且配有這裡廚子自釀的梅酒,雖然不是什麼陳年佳釀,但也很不錯。
馮濤很仔細,親自跑來一趟,問她還有什麼添減,葉凝歡只說儘夠,讓他只管在前面照應便好。
馮濤聽了,又囑咐了一下眾人便去了。
葉凝歡也不打算再使喚人,東西準備齊全,索性讓各處的僕人自便,只留了冬英幾個一起吃喝。那些府裡常往來的,也覺得葉凝歡並不是正經主子,加上馮濤那邊的消息冬英能打聽到,這幫子豈有不知的?就算馮濤一副恭敬的樣子過來囑咐,也同樣是不大趨附的,眼見她願意放人自在,皆只虛推了幾下便都散了。
葉凝歡招呼冬英幾個坐下,她們開始不太好意思,她說反正沒什麼別人,沒必要弄什麼排場,講什麼規矩,高興一下就完了。
幾人聽了笑了笑,便也就坐下了。
雖是除夕,此時卻也聽不著什麼炮聲,估計是離宮裡太近,規矩是許多的。加上這王府清冷,縱是奴才們悶了也只管喝酒吃肉,沒工夫放炮仗。
葉凝歡跟著綠雲幾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問起她們的家鄉拉,當了幾年差拉之類的,一時幾人又談起自己的家裡人,都覺得有些唏噓。
葉凝歡想到了霜凌,當初說起他的經歷,此時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要當差,或者已經歇了假可以過年?只是他孤身一人,若真獨自守歲,不知會不會念起家人。這種事憑誰經歷,也是一生難以磨滅的刻骨銘心。
又想到了她的爹娘,唯剩的記憶,便是爹爹垂死時枯瘦如柴的面龐。他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哭著說,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麼辦啊!
的確,爹爹一死,叔叔便不願養她了,只說這兩年光給她家填燒埋銀子了,她又是個賠錢貨,斷不能讓她吃空了去。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高天無盡,總是淡看世間離愁。
心情是起起落落,話題也就越扯越遠,坐在亭子裡,一邊喝酒一邊轉動著右腕,不管以後如何,總不能再當個廢人。
天上無星月,黑得像整個潑了墨,站在亭台上,遠望著疏淡的燈光,看不盡王府重簷高瓦究竟有多少,偶爾可以聽到從廚房那邊飄來的划拳聲響,這一帶分外的亮,顯得別處就特別黑。
突然間,看到幾個紅點在黑暗裡飄啊飄啊的往這邊來,感覺有點□人。
綠雲也瞧見了,忙站起身說:「有人過來了……」
紅點越飄越近,到了光可及的範圍便一團清晰。
是楚灝,邊上側身舉著燈,一邊跟著一邊照路的正是馮濤,後面還跟著瑞娘,接著便是一大串手裡搬搬抬抬的人!
竟是悄無聲息地便這麼進來了,馮濤也不打發人跟她說一聲!
燈光之下瞧不清他的衣服是紫還是黑,只覺映得一團團的晃著光暈。
他踱過水台直接邁進來,咦了一聲:「怎麼就你們幾個?」
葉凝歡忙說:「本來都在,亭子太小站不下,瞧不清景色就讓他們回去了。」
楚灝徑直往她方才坐過的椅子上一歪,四下看了看道:「四周黑漆漆的,上頭還有個垂簷,連燈都不點,能瞧見什麼景兒?」
葉凝歡沒言語,他看了看桌子說:「東西都擺不下,換地方。」
他只一句話,人就呼哧扒拉全開始麻利地行動上了,連帶各處本來正划拳吆喝的全部悄悄地跑了過來,混進隊伍裡幫忙。
瑞娘狠瞪了幾個管家婆一眼,小聲道:「平日裡不管你們,這會兒灌黃湯去了?」
眾人聲兒都不敢出一聲,忙著諾諾地幹活去。
葉凝歡窺見邊上的冬英幾個表情有點慌,知道是楚灝來得太突然,復見她們一個勁瞟桌上的碗筷,生怕楚灝再問起這個。
她們謹小慎微地服侍她這麼個沒臉面也沒本事的主兒,若再因一時之興……實在是好心辦壞事。
她往邊上蹭了蹭,晃在楚灝眼前擋住他的視線:「殿下怎麼這會兒回來了?宮裡不是……」
楚灝看她一眼,懶洋洋地站起身:「我懶怠應付,回家歇歇不成啊?」
他不來什麼事都沒有,他一來全都是事。
除夕宮裡開宴,他不跟太后母子團圓跑這兒來幹什麼?再說,明兒初一皇極殿大典,他還不得一早進宮?
瞅著自己的鞋尖,剛想說話,他扯了她:「走吧,瞧你挑的這地方。什麼都放不下,當初在燕寧那點腦子怎麼都糊盡了?」
葉凝歡無語,只得她一個過年,大操大辦的多傻啊?再說了,把大家都支使得團團轉有什麼意思,差不多得了。
廊上全起了燈,通明的。東二進正房廳裡設了四桌並拼的席宴,他帶來不少吃的,估計全是從宮裡順的,都做成年節的各式喜慶造型;喜鵲登梅、四季花開、魚躍龍門、松鶴延年、鳳翔迎春……
楚灝看著葉凝歡綰了個簡單的小花髻,身著半舊的白底藍花襖,皺了眉頭道:「在燕寧的時候不是制了新的年服了嗎?怎麼也不應應景換上?」
我知道你今天回來啊?應什麼景啊,舒服就完了。
雖是這麼想,葉凝歡卻不含糊:「馬上換,馬上換。」
「算了,明兒再換也不遲。」數落完人,他倒嫌麻煩了,衝她招招手。
瑞娘說:「這幾道菜殿下說好,太后便又讓做了,給你拿回來嘗嘗。」
葉凝歡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啊,太后對妾身的恩典,實在讓……」
「得了得了,別攢這沒用的詞了。」楚灝拽了她坐下,由著眾人布菜,「看你這兩天在府裡待著,諸事不理好自在啊?又聽著什麼消息了?」
「啊?沒有沒有,哪裡聽到什麼消息?」葉凝歡乾笑著。
楚灝挑了挑眉毛,擺擺手示意眾人都下去。舉了杯向她,她端起小杯跟他碰了碰,一飲而盡。
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有兩樁糟心的婚事……」
又是這種語氣,又是這種腔調,又是這樣大排宴席,一副對她恩重如山的樣子。媽啊,幾個月前那種毛骨悚然感又出來了,他不會又想出什麼蛾子來了吧?不要啊,她不要再循環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她心裡無端像被狠戳了一下,疼得火辣。不是怕他將她拎出去對著貴人們搔首弄姿,而是他這兒眼瞅已經柳暗花明,千萬莫再因一時之氣而陷入山重水復。
她呼地站起身來,差點把桌子都掀了,瞪著他說:「殿下,您就認了吧!那馮昌進縱有傲骨,不也一樣要低頭,外戚之名再難擺脫!他都八十八了,不還是得忍?上次是有皇上在上頭兜著,這次就算雲棲藍帶多少高手來也不頂事!」
他低了頭,笑:「還說什麼都沒聽著?」
葉凝歡沒反應過來,頓時語噎,卻被他那懶散的神情弄得有些心焦起來。沒錯,就是心焦。說不上來的堵悶,說不出的灼燒。
故意要說與當初一樣的話引得葉凝歡自露馬腳,目的無非只有一個——一窺她的心思!
他是絕不會再做以前那樣的事了,如今境況不同。
顧靖難雖也算元後一支,但因與盧松、簡郡二王聯絡有親,皇上當然不願意他娶顧家的女人。楚灝是看出了皇上的心思,所以做了合乎皇上心意的事。如此才能藉機將影月門由暗化明,如此才能去燕寧。
如今這兩家,卻是皇上屬意的。只有乖乖娶了這兩家的女人,才能讓自己歸藩的事情更加順利,他又不是白癡,怎麼還會再鬧騰?
她自知自己的身份,當初在燕寧不曾想過逃亡,乖乖回京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別說王妃、側妃心性尚且不知,便是明知她們是兩個凶神惡煞的母夜叉,她也絕不會再為了一時痛快而逃亡!
是為了霜凌,也是為了綠雲她們。更多的是,此時此心,亦與昔不同。她急虎虎地脫口而出,已將心事暴露。她是怕他再整出事來,鬧得不可收拾,走了永成王的老路!
非做這副嘴臉,逼得她魯性子又犯。有些事,她明明只想藏在心裡,免得來日自家神傷不說,還成了眾人的笑柄……如今,生生讓她覺得憋氣!
屋裡靜悄悄的,外頭卻隱隱響起花火的聲音,震得窗外明明暗暗。今天是除夕,再過一會兒,便是又一年的開端!
葉凝歡越想越憋惱,也不理會他,自己倒了一杯酒悶頭一灌,接著又倒。楚灝伸手摁住她的脖子:「你這魯性子又犯了。」
葉凝歡鬆了杯子,卻只看著桌子的杯子不說話。
「急頭白臉地說那一通,怕我再鬧出事來嗎?」
「是,怕你再鬧出事來連累一大家子。」葉凝歡梗著脖子扭向他,「霜凌為你出生入死,還沒博個好前程呢,還有瑞姑姑、馮濤、冬英、綠雲、夏蘭……」
他笑得很賴:「說得越多,暴露得越明顯。」
她的臉憋得紫漲,他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執著,跳簇著鮮明的光,讓她看了,不免心裡如遭芒刺:「我喝多了,要去睡。」
「偏不讓你睡。」他扯了她的膀子只把懷往懷裡勒。
她掙扎起來,突然聽她輕聲說:「孤雁離遲遲,簌風阻南行。寒翅滯於北,何事不早飛?」
葉凝歡霎時呆住,雁行!當初聽到皇上這樣喚他的小名,她便想到這幾句。只是不記得,她何時對他這樣說過?
他抱緊她,捻著她的耳垂,卻是笑了:「凝歡,過完十五,就出府吧。」
她的身體發僵,卻是不再掙扎。他,終於肯放手了嗎?
他埋在她的肩頸,笑意淺淺。外頭響起隆隆炮聲,火花彈射不休,直將夜染得斑斕。宮裡宮外,一片盛景!
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