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林老夫人來訪

那林仲海是皇家杏林書院的掌院,便是請假回來給老母賀壽,也終究是要回去京城的。他那裡定了三月初六這麼個黃道吉日啟程,所以春賞宴後的第二天,三月初四,五老爺便請了林二老爺上山遊玩,美其名曰:踐行。

五老爺倒是有心邀請五太太同游的,被五太太低頭淺笑著拒絕了,五老爺摸摸鼻子,只好帶著一幫小廝長隨們,扛著茶爐酒壺什麼的,上梅山逍遙去了。

等到了梅山,他抬頭看到林仲海竟是輕車簡從,只帶著一個老僕就過來了,不禁一陣驚奇,問道:「便是今兒不是沐休,你不是還有兩個學生的嗎?」

他指的自然是袁長卿和周崇。

林仲海搖頭笑道:「一邊是兩個半癡不癲的老頭子,一邊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以你當年的風流,怕也是要棄我而從他了。」

五老爺又是一陣驚奇。細問之下他才知道,原來林仲海出門前,林老夫人那裡朝五老爺府上遞了拜帖,說是要去拜會五太太。因今兒不是沐休,林仲海這裡又有約,家裡只有暫時還沒有入學的林如稚和袁長卿、周崇這幾個閒人。老夫人便想著,袁長卿跟侯家好歹有點親戚關係,於是就欽點了袁長卿護送她過去五老爺府上。

袁長卿那裡無可無不可,林如稚自是個小尾巴,周崇卻是聽說老夫人要去找十三兒……她娘,便死活鬧著也要跟去。連宮裡一向說一不二的老太后都敵不過這五皇子的沒臉沒皮,林老夫人又是個思想開通的教育者,原就沒有倆孟老太太那種男男女女的古板理念,覺得一群年輕人相處也沒什麼,且還有她在一旁看著,想想也就允了。

所以,原本該有倆弟子伺候著的林二先生,便沒能爭得過他母親(?),只得一個人帶著個老僕來赴約了。

而聽說林老夫人竟要去拜訪五太太,五老爺這裡頓時就心神不寧了起來,好幾次腳下沒踩住,險些滾下山去。

林二先生自昨兒就看出了五老爺對五太太的巴結,如今見他這般心不在焉,便把人拉到山道僻靜處坐了,又把僕從們攆得遠遠的,望著五老爺笑道:「你少年時的膽氣都去哪了?我再沒想到,你竟會是個懼內之人。」

「我?懼內?!」五老爺一陣意外揚眉。可等眉毛落回原處,五老爺不禁又是一陣洩氣,耷拉著雙肩道:「哪裡是我怕她,是她怕我怕得要命,害我都不敢……」

他頓了頓,煩惱地一揮手,扭頭看向林二先生,「你說,我是那種凶殘的人嗎?我一不打人二不罵人,便是脾氣急了些,可到底也沒做過什麼讓人害怕的事不是……」

於是,五老爺拉著林二先生就是一陣得吧得吧吐槽。

也不怪五老爺。五老爺從小父母兄弟緣淺,跟家裡人就比那陌路人多了一點熟悉感而已,便是有個「發小」桂叔,到底是上下級關係,有些話不好說透,所以那些話憋在五老爺心裡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加上最近他被珊娘點撥(撩撥)了一下,原本對五太太已經死了的心,忽然間就又復燃起來。而民間俗話說得好,「乾柴遇火容易著」,五老爺這把幹了多年的柴,突然遭遇珊娘那裡一點點的煽風點火,再燃起來,想滅就不是那麼容易滅得下去的了。偏他的心事又無人可訴……虧得這時候他少年時的好友回來了,他抓住這林二老爺,那些在信裡無法細訴的心事,哪有不吐槽個痛快的道理。

而那林二先生做了一輩子教育工作,教導一學院的中二少年都不在話下,何況五老爺這過期中二症患者,便捋著鬍子問道:「那,你認為尊夫人為什麼怕你?」

這正是五老爺的煩惱之處,便揮著手道:「我要是知道,還能這麼煩惱嗎?!」

林二先生笑了,「有所畏才會有所懼。尊夫人怕你,定然是有怕你的理由。既然你想不明白,為什麼不直接問她?」

「她……唉,」五老爺長歎一聲,「她那人,膽子小得跟針眼兒似的,很容易受驚,我……唉,我哪敢問她啊……」

林二先生笑道:「便是再容易受驚的人,心裡總還能辨出個好歹是非,你真心待她,叫她體會到你的真心,她自然也就不會被你嚇到了。」

五老爺沉默著,臉色一陣變幻。

雖說是時事容易變遷,可人的本性卻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改變的,和小時候一樣,林仲海只一眼就看出了五老爺心裡轉著的念頭,笑道:「不會是你自己在害怕吧?」

五老爺看看他,繼續沉默著。事實上,五老爺還真是在害怕著。他怕知道五太太心裡是討厭他才總躲著他的,所以他寧願選擇不去知道。

「夫妻相處,貴在坦誠。你害怕的東西,未必就不是尊夫人在害怕著的東西。」林仲海說著,站起身來,拉起五老爺,笑道:「這梅山是咱倆從小就爬慣了的,下次我回來時,你再請我上山去玩吧,現在我倒更想品一品你家廚子做的文思豆腐羹,味道頗有新意呢。」

「什麼新意!那原是珊兒胡鬧,竟摘了些薄荷葉子放在羹裡了。」五老爺笑道,「就你說話愛轉著彎兒!」

「總比你這二踢腳的脾氣,外強中乾的強……」

且先不說五老爺那裡兩個加起來已是古稀之年的「老頭子」怎麼鬥著嘴,只說回五太太那裡。

五老爺走後,五太太原想回繡房去打發時間的,不想就接到了林老夫人的拜帖。

拿著帖子,五太太對著珊娘一陣苦笑:「昨兒老夫人倒確實是說過要來拜訪什麼的,我只當是客套話……」

好在五太太對學富五車的林老夫人有種高山仰止的崇敬,便是心裡忐忑,也不好意思拒絕訪客,於是便拉著珊娘作陪,將林老夫人接進了內宅。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沒有比那花木蔥蘢的小花園裡更為適合待客了,且兩家又是通家之好,於是五太太便把林老夫人迎進了池塘邊的月觀台。

眾人在堂上坐定,只略寒暄了兩句,林老夫人便直點話題道:「昨兒人多,我沒好細問你,我看你的那個繡法,很有些獨到之處,可有個什麼名堂?」

五太太紅著臉笑道:「哪有什麼名堂,不過是我的一點小愛好,隨便繡著玩的。」

「是了,我險些忘了,太太姓姚。」林老夫人笑道,「太太是諸暨姚家的姑娘,你家的繡坊織坊,可是咱大周聞名的,想來這是你姚家獨有的繡法了。」

「這我知道,」珊娘笑道:「這好像是我們太太自己琢磨出來的。」

五太太忙謙虛道:「也不是我琢磨出來的,是小時候家裡收藏過幾幅玉繡,我是仿著那樣的針法罷了。」

聽到「玉繡」二字,別人還罷了,周崇的眼先向著珊娘瞪了過去,然後又巴巴地看向五太太,激動道:「那,十三兒……十三姑娘上次拿去裝裱的那個、那個貓,還有那個竹子,還有那個洛神圖,竟都是太太繡的?」

珊娘再沒想到,周崇不過是在木器行的樓上看了那麼一眼,居然就記著了她的三幅繡畫。她不由也看向周崇。

周崇立時衝她不滿地一皺鼻子。

珊娘這會兒皮相再怎麼嫩,到底芯子不是嫩的,看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做出這樣孩子氣的表情,她不由就搖著頭寬容一笑。

而,她若知道她這長輩似的寬容一笑,給自己惹來多少麻煩,她定然會學著此時的袁長卿,死板著一張臉的。

袁長卿原本倒也沒有「死板著一張臉」,他只是習慣性地坐在一旁沉默著。他是在看到珊娘微笑時,周崇那閃爍的眼神,才忽地死板起一張臉的。

雖然和周崇相差了兩歲,可因著二人同學多年,他豈能不知道,這十三兒勾起了這位年少卻風流的五皇子的興趣。而與此同時,珊娘看向周崇時的微笑,莫名就叫他又體會到另一種陌生的感覺,某種酸酸澀澀的、頗為煎熬的不舒服。

他轉開頭,藉著端起茶盞,狠狠斂去心裡那些令人困惑的情緒。

只聽得林如稚叫道:「我只看到過那幅洛神圖,竟還有兩幅?姐姐竟都藏私了,是怕我跟你要嗎?」

林老夫人笑道:「阿如把那洛神圖誇了又誇,我雖沒看過,不過就衝著昨兒太太繡的那朵海棠,想來一定是好的。」又對五太太道:「我聽說,你有個專門的繡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領我去看看?正好,我也有話要跟太太說。」

於是,一眾女人們便拋下袁長卿和周崇兩個,跟著太太去了她的繡房。

看著太太姑娘們走了,周崇坐不住,便出了月觀。袁長卿知道這五皇子是個生性不羈的,怕他做出什麼有失禮數的事,只好也跟了出來。

這月觀原是臨著池塘而設的,站在月觀前的平台上,只要一扭頭,便能看到花園的東北角上,聳立著的那座小繡樓。

袁長卿往那裡看了一眼,心裡正暗想著,那裡應該就是十三兒住的地方了,不想周崇忽地就湊過來,在他耳旁低聲道:「小十三兒應該就住在那裡。」

袁長卿的眉心忽地便是一擰,低頭看向周崇,叫了聲:「五爺。」

袁長卿這人話不多,但往往只幾個字就能充分表達了他的觀點和態度。比如,只是輕微的不贊同時,他會叫周崇「小五」;再嚴重一點,周崇就變成了「老五」;很不高興或者給予警告時,則會尊他一聲「五爺」。

聽著這聲「五爺」,周崇一縮脖子,看著袁長卿吐了吐舌,頓時不敢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