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丟人

珊娘從袁長卿那裡別的沒學到,就學到一條——無視那些不想看到,不願意搭理,或者是不值得去重視的人和事。

所以,便是感覺到林如軒在她背後時不時刺來的眼,她仍是慢條斯理地寫著她的籤條。

直到寫完了又一本,她去林如軒的桌邊準備重新換過另一本,那林如軒的手卻忽地按在那摞賬冊上。

那姿勢,頓時就叫珊娘想起了袁長卿,以及他那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珊娘抬頭,看向林如軒。

林如軒對她笑道:「辛苦了,就到這裡吧。」

「什麼?!」珊娘一怔。

「我們都知道,十三姑娘原不愛沾這些事的,願意來幫忙已經很是難得了。十三姑娘這仁愛之心,如今該看到的都已經看到了,該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了,我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林如軒臉上雖笑著,眼裡卻是一片輕蔑之色。

珊娘的眼兒忽地就是一瞇,盯著他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便是你聽到的意思。」林如軒笑著又道,「十三姑娘想要叫人知道您也是有一片仁愛之心的,如今大家都已經看到了,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以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珊娘看了他一會兒,卻是忽地展顏一笑,飛快地從他手下抽出一本賬冊,後退一步,道:「原來林師兄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來做這件事的。不過,都說千人千念,這只是師兄的想法,倒不是我的想法。」說著,抱著那賬冊便要轉身走人。

「等等!」林如軒立時低喝一聲,又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我原不想把話說得那麼直接,可十三姑娘好像沒聽明白,我也只好把話說開了。我知道你來這裡的目的,但實話告訴你,他心裡已經有人了,你和你那些姐妹再怎麼歪纏也沒用!」

珊娘一怔,眨了兩下眼才明白過來,這林如軒竟以為她是追著袁長卿過來的。

而,也不怪林如軒如此說。前一世時,其實侯家的孟老太太最初看中的人選是十四娘,袁家孟老太太則看中了嫡出的十一娘,是十三娘自己施了些手段,才叫兩個老太太同時選中了她。那時候,雖兩家尚未正式下定,但在兩個老太太眼裡,這樁婚事的人選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因此,便是侯家那些姐姐妹妹們心裡有些別的念頭,也都是各自把主意打在不為人知的暗處的。而這一世,卻是因為她的退出,叫兩個老太太一時沒能就新娘的人選達成一致,以至於侯家姑娘們爭奇鬥艷,某些人的行蹤言行更是失了謹慎,叫有心人看了笑話。

那林如軒,便是在向珊娘暗示著這件事。

偏林如軒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侯家姑娘們頻頻跟那袁長卿相著親,其實這裡面還真沒有她侯十三什麼事。如今的珊娘可不是當初還住在西園裡的那個十三娘了,她的上面自有父母替她做主的。袁家人相邀,只需五老爺一個搖頭不許,便能免了她的麻煩;便是侯家的孟老太太還想像以前那樣藉著五太太施壓,那也得看如今最是心疼媳婦的五老爺同意不同意呢,何況這會兒老太太認為十三不乖,也不想叫她跟袁家有什麼瓜葛。故而,雖然袁侯兩家請宴頻頻,珊娘卻是意外地得著自在,再沒有去過一回。

現今的珊娘,別說是無心於袁長卿,便是袁長卿有心於她,她都不肯的,偏還被林如軒那麼不客氣地誤會著,兩世為人的她,老臉當即脹得一片通紅——氣的。

偏珊娘越是生氣,就越是笑容可掬。她笑瞇瞇地看著林如軒,裝著傻地一偏頭,道:「林師兄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越聽越不明白了?誰歪纏誰了?誰的心裡又有誰?師兄到底想說什麼啊?」

林如軒看著她就是嚴厲地一瞪眼,皺眉道:「少裝傻!你們兩家老太太在搞什麼名堂,還當誰都看不出來怎的?!實話告訴你,這件事那死老太婆說了不算,長卿可還有外家在呢!」

珊娘的眼一閃,笑瞇瞇地又道:「原來這個所謂的『他』,是指袁大表哥。」——這會兒她倒難得地叫起「表哥」來了——「只是,不管兩家老太太在搞什麼名堂,還是袁大表哥心裡有誰,這兩件事,我怎麼感覺都跟我無關呢?師兄為什麼跟我說這些?還是說,林師兄這是在替袁大表哥抱屈?可便是師兄想要做一回包青天,好歹也該先弄清案情始末吧?這般沒頭沒腦地糊上來,倒叫我糊塗了。」

說著,她翹著唇角虛虛一笑,腳下一旋,便要抬腳走開。可到底心氣難平,又忽地一個轉身回去,衝著林如軒再次虛虛一笑,「至於說我來這裡的目的,」她一彎眼兒,「師兄猜猜!」

她腳跟又是一旋,卻是險些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飛快地後退一步。

珊娘也後退一步,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她竟是又一次差點撞上林如亭。

林如亭看看她,然後皺眉看向林如軒,問道:「怎麼了?」

珊娘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當下既覺得滿心滿懷的尷尬,又有種說不清的委屈,便垂了眼,微噘著嘴叫了聲:「學長……」

林如亭那裡雖然只聽到珊娘最後那幾句,卻也能猜到,定然是林如軒說了什麼不中聽的,便皺眉看著林如軒道:「三弟,你失禮了。」又道,「向十三姑娘道歉。」

林如軒卻是一梗脖子,「憑什麼?我哪裡說錯了?!」

林如亭只是猜到他可能說了什麼,具體說了什麼卻是不知道,便皺眉問道:「你說什麼了?」

林如軒一窒,頓時感覺比珊娘還要委屈,叫道:「二哥!你都不知道我說了什麼,竟就叫我道歉?!」

林如亭理所當然地道:「十三姑娘最是通情達理之人,再不可能說什麼失禮的話。倒是你,定然是你冒冒失失說了什麼錯話,才惹十三姑娘生氣的,自然該你道歉才是。」

爭執間,那剛好貼完手裡籤條的林如稚和袁長卿過來了。林如稚好奇地看看對峙著的三人,問道:「怎麼了?」

林如軒瞟了一眼袁長卿,忽然梗著脖子道:「我原也沒有說錯!以前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從看不到他們侯家姑娘的身影,怎麼今年一個個竟都冒出來了?!說是沒別的目的,鬼都不信!」

正說著,便聽到大門處傳來一陣女孩子的說笑聲。眾人回頭看去,就只見一群女學生在女學的兩個學長帶領下,抬著抱著一些物什進來了。

為首的那個漂亮女孩,正是女學兩個學長之一的柳眉。柳眉指揮著女孩子們放下手裡的東西,抬頭對講台上的林如亭笑道:「林學長,我們把募得的衣物被褥都抱過來了,要放在哪裡?」

林如亭聽了,忙先丟下這邊的糾紛,一邊招呼著那些散在樓層迴廊間忙碌著的男學生們過來幫忙,一邊匆匆走下講台,向著那些女生們迎了過去。

那柳眉正揉著手腕,錯眼間,忽然看到講台上的侯十三,不禁一陣詫異。她眼眸一閃,對著珊娘笑道:「原來十三娘也在。這倒是奇了,以前這種事,你們姐妹不是都不愛沾手的嗎?怎麼今兒一個個都轉了性子?」說著,她扭頭看向身後。

於是珊娘便在柳眉身後的人堆裡看到了她七姐姐、十四妹妹,以及幾個旁支的姐姐妹妹們。

「呵呵。」頓時,林如軒在珊娘身後一陣不客氣的笑。

珊娘的臉上忽地就是一陣發燙——這一回則是窘的。

林如軒嘲弄地橫她一眼,便重又回到書案後去寫他的籤條了。珊娘卻看著那站在人堆裡的姐姐妹妹們一陣暗自咬牙。

人群中,侯七姑娘小心翼翼地以兩根手指拈起一件衣裳,一副怕被這捐來的衣裳髒了手的模樣;十四雖嘴裡咋咋呼呼地叫得歡,手上卻半點不沾事……

真是丟死人了!珊娘一陣暗惱。雖然她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問心無愧,可她這些姐姐妹妹卻顯然是打著別的主意的——而,偏偏一筆寫不出兩個「侯」字!

不就是個袁長卿嗎?!值得家裡的姐姐妹妹這麼沒臉沒皮地去追逐嗎?!

此時深感丟臉的珊娘卻是忘了,前世時為了這份姻緣,她也沒少做一些上不得台盤的手腳。

雖然袁長卿並沒有聽到林如軒和珊娘在爭執些什麼,可參照著眼前諸人的臉色和那隻言片語,他很快就推斷出了事情的始末,不由看了看林如軒,又看向珊娘。

感覺到他看來的眼,珊娘的惱羞更甚,便直接遷怒於他,連個眼尾都不肯給他,抱著賬冊回到她的書案後去繼續鋪紙磨墨了。

而和那啞巴吃湯圓心裡有數的袁長卿不同,林如稚原就不知道袁侯兩家的那點事,此時更是看得一頭霧水。她站在那裡看看她三哥,再看看珊娘,想了想,過去才剛要開口問珊娘原由,就只見珊娘忽地將一張寫好的籤條往旁邊一拍。

若說之前珊娘的字是殺伐決斷,那麼此時籤條上的字,則是一片殺氣騰騰。

女學生們的到來,一下子令大講堂裡熱鬧了起來。林如亭那裡將任務分配下去後,便領著女學的那兩個女學長一同回到了講台上。

這女學有兩個女學長,年長的那個叫陳麗娟,今年已經十七了,雖生得不算十分秀美,一雙沉靜的眼眸卻是極容易博得人的好感。另一個,便是剛才打趣侯家姑娘們的柳眉。

柳眉今年十六,生得極是漂亮。她在書院裡的人氣威望,頗有些類似林如亭,是書院諸多男學生們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存在。且其父為書院的先生,故而她跟林家兄妹很是熟識,一上得講台,便和林如稚兄妹,還有袁長卿說笑了起來。

倒是陳麗娟,默默看了一會珊娘寫字,走到林如亭原先寫字的那張書案後,拿起筆,從他放下的地方,接著寫起籤條來。

林如亭回頭看看陳麗娟,轉身對眾人笑道:「好了好了,都別聊了,快幹活吧,我們爭取今天把所有籤條都寫完。」

只是,珊娘那裡才剛寫了半本賬冊,林如亭忽然過來,對她笑道:「十三,寫了這半天了,該換換手了,我們去貼簽。」

珊娘一陣詫異。

林如亭將手裡的籤條遞給她,笑道:「來吧,老盯著同一件事做,很容易膩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