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婆娑部‧紅染繡線嫁衣成

  原是金玉堂上解語花,忽一朝狂風吹盡,落英碾落成泥。宦家仕女如今淪落人下,為婢為妾,閨閣舊識再聚堂前,自苦身世,少不得怨忿泣訴一番。偏偏,幾個弱質女流,三兩句閨中怨言,落在那有心有備之人手裡,便成了淬毒的箭——明槍傷不著的,便有暗箭來餵。

  一箭雙鵰,分射兩頭。以裴令顯為首的少壯將領,但凡有家中女眷牽涉入案者皆遭彈劾,其中不乏良將,頗受今上倚重青睞;此案首惡者子瑤,卻是寧國長公主親賜給裴令顯的侍妾,撇去賤籍婢女這一層身份不說,她與長公主同為廢帝之女卻是人盡皆知之事。

  因著蘇氏一門忠烈的蔭庇,更因著聖眷隆寵,清平公主之名似已掩埋在舊宮殘垣之下。世間只有寧國長公主,再無人提及廢帝之女。及至今日,復又有人記起她身上另一半血脈,仍湧流著廢帝的罪孽。將同父異母的妹妹賜與朝臣為妾,便是她與外臣私相勾連,結黨營私之鐵證。眾女犯下大逆之罪,子瑤身為首惡,寧國長公主亦脫不得關係。

  奏疏中陳詞竣嚴,言之有據,據證縝密,密不透風,活脫脫是一張精心織就的網,不知何時已在黑暗中佈下,終於等來機會兜頭罩下,叫人甩不脫,掙不破。

  陳國公一雙長眉低垂,美髯微動,狹長雙目在濃眉下半睞半闔,眼縫裡閃動精光,將長公主臉上神色一絲不漏收入眼裡。饒是她眉目澹定,喜怒不動,他卻窺得她目光變幻,越往後讀越是凝重。奏疏中三條罪狀俱在,亂宮規,違女訓,縱婢結黨,都不過付之一哂而已。只這最後一條令她心頭驟緊,冷汗盡出。

  「申時正,長主車駕至停雲別館,北齊女客未至……酉時初,長主私見晉王,二人獨晤於室,及三刻晉王輒出,長主乃歸……」昀凰一字字看過去,那些字都映入眼裡,一筆一劃卻似扭曲伸縮的蛇,紅信森森欲齧人。不過是昨夜之前的事,她的行蹤去向卻已清清楚楚落在旁人眼裡,來去時辰記錄精準,只差沒將她每一句話記下——是沈覺,是她,還是晉王,究竟誰身邊一早伏下了陳國公耳目,她竟茫然無覺,不知暗中窺探的眼睛已密佈周圍!然而此時,昀凰顧不得後怕深思,週遭伏有多少耳目已不要緊,眼前有一雙目光正深深望著她,如絲繞頸,如刃刻骨,彷彿要將她心口穿透,直看進她肺腑裡去。

  少桓,少桓。她望見他的臉色,這樣白,這樣冷,像昨夜漫過玉階的月光,終於忍不住流露哀切,只想求他一個笑容,別再這樣悲傷凝望。

  他竟真的笑了。

  少桓笑得淡薄,語聲有些弱,「朕說過你多少次,不可莽撞任性,來去何處需預先告知內廷。昨日囑你代朕拜會晉王,早知路遠歸遲,知會內廷有個報備,也不致令陳國公有此誤會。」

  「老臣惶恐。」陳國公不緊不慢俯身,肅容凜然道,「陛下仁厚,且容老臣斗膽,敢問長公主既是奉了皇命,理當備齊儀仗,堂皇待客,方不失上邦之風。為何定要在行館私見,且不論失禮喪節,損我天家風範,便是於男女之防也有虧。長主身為帝女,豈不知女訓有言……」

  「夠了。」少桓蹙眉咳了幾聲,神色極是冷淡,「公主德行是否有虧,無需外臣理論,賞罰約束朕自有分寸。」

  「陛下豈不聞忠言逆耳!」陳國公昂頭直視,盡露跋扈之態,「臣自知冒犯公主,自當請罰認罪,然綱紀禮教不可妄顧,國法家規非同兒戲!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長主有過豈能獨免?陛下若重人情而輕法度,何以謝天下黎民?」少桓一聲輕笑,「朕便重人情又如何?何鑑之,朕若不重人情,今日你何家豈能榮耀至此?」陳國公霍然抬頭,一霎時驚怒交集,紫脹了面色,不料皇上猝然翻臉,將往日君臣翁婿顏面俱都扯了下來。

  一時間君臣二人僵然凝對,病榻上的少桓面寒如霜,陳國公陰沉雙目裡卻似要噴出火來。

  驀然聽得一聲嘆,長公主俯身朝皇上叩拜下去,語聲含笑,「皇兄息怒,昀凰知錯了。」

  少桓含怒側目,見昀凰抬起了頭,寒玉似的臉頰不見血色,唇邊卻是一抹愛嬌笑容。昀凰朝陳國公瞧上一眼,咬唇輕笑,「國丈好一番疾言厲色,叫人不敢答話。你既問我為何私見晉王……這女兒家的事,你當真要聽麼?」

  她神容嫵媚,忽有幾分嬌羞之態,令陳國公一時驚怔,心下狐疑不定。

  少桓聞言卻將眉心緊攢,鐵青了臉色斥道,「你既知錯便退下,無需多話。」

  昀凰一笑,「皇兄好沒道理,國丈既問了我話,豈能不答。我同晉王的確說了些話,只是……只是國丈聽了切莫笑話。」陳國公心覺不對,來不及思索其中究竟,只見長公主略一咬唇,「我聽聞北齊太子痴傻傳言,心中憂慮,便向晉王詢問。雖有心避人耳目,不料仍被國丈大人窺破。昀凰雖莽撞,也有羞愧之心,女兒家未過門便打聽夫婿之事,自然恥為人知。」

  「夫婿?」陳國公失驚之下,脫口呼出這二字,卻見長公主明眸微垂,貌似含羞,「國丈不知麼,皇兄已賜昀凰和親北齊了。」

  一聲清響,軟榻上玉枕墜地。

  皇上撐起身子,煞白了臉色,直勾勾盯住長公主。只一眼,便猝然側過頭去,卻已來不及掩住一口鮮血從唇間嗆出,猩紅點點濺落榻前。

  朗朗晴日照耀金殿,折映著龍鳳琉璃瓦上寶光瀲灩。一列綠衣內侍從太初殿急急奔出,在羽林騎護衛下各自往四方去了。中黃門白衫皂冠,一手執令,一手秉拂,汗濕兩鬢地穿過三重宮門,駐足在內宮與外宮相銜的長階之上,長聲高喝,「口諭——宮門落鎖,各宮禁避——」

  尖細高亢嗓音越過宮牆重檐,遠遠傳遞開去。沉重的落鎖聲裡,宮城四門緩緩閉合,闔宮上下七十二門由內依次關閉。諸妃嬪所居宮室逐一閉宮落閂,內外人等不得出入,各自迴避。

  中黃門即刻馬不停蹄折返太初殿覆命。夏日驕陽似火,似火燎烤在嗓子裡,內衫汗津津貼著脊背……眼見漢玉重闕已在眼前,中黃門張榮卻是奔走過急,眼前一黑竟跌倒在地。左右忙去攙扶,張榮舉袖擦汗,心神兒竟似鞦韆晃悠,沒處著落。

  亂了,真真是亂了。

  跟隨中常侍大人多年,風裡雨裡,刀裡劍裡,未曾見過他半刻驚亂之態。那矮山一樣的人只要矗在那裡,便知天塌下來有他撐著。可今日裡,今日裡……張榮想起中常侍大人一腳踹開當值黃門歇息的夾室,額角青筋暴起,臉色仿若黑鐵,喝令他立即傳下閉宮口諭。

  張榮駭然,從不曾聽聞宮中有白日落鎖的先例,宮門開閉皆是大事,但有異動必將震動帝京,更何況驟然禁閉六宮。這一愣神間,只聽中常侍王隗斷喝,「還不領命!」張榮汗出如漿,忙撲通一跪,雙手接下令符,又聽王隗肅然沉聲道,「羽林騎護衛你等傳令,誰若違逆聖諭,斬立決!」

  羽林騎出,皇命如山。這一路奔去才知傳令者並非他一人,中常侍手下親信盡出,分頭持符領命往各宮去了。有監使趕至宮門,見一騎當先,堪堪只差一步便要出了宮門,幸被阻下……果是陳國公遣出宮外報訊的心腹,中宮也有報訊宮人被羽林騎所阻。

  白熾陽光灼痛人眼,時近正午,一絲風也沒有。張榮氣喘吁吁爬起來,咬牙一撩袍擺直奔殿前。耳聽得步履聲急,隨後又有數名監使齊齊趕回覆命。遣出的羽林騎已屯守宮門與各殿,餘下兵馬列陣外宮,玄色旌旗依稀可見,怒馬嘶鳴遙遙相聞。

  張榮奔上殿前,一抬頭便見中常侍王隗負手立在殿階正中。

  太初殿外,白玉階上,昀凰深紅宮衣被豔陽照耀出血一般顏色,貌若天女,神似羅剎,將陳國公等一干重臣擋在階下。受刑已畢的沈裴二人重整衣冠,血痕狼藉猶在,雖是待罪之身,卻左右侍立於昀凰之側。

  十六名御醫已進了寢殿良久,醫侍藥僮魚貫出入,殿中情形不明。當此關頭御醫正在全力施治,外面卻已是劍拔弩張,長公主與陳國公各自守在殿前,誰也進不得,誰也不肯退。

  「陛下龍體攸關國運,長主卻一再阻撓臣等探視,究竟是何居心?」陳國公面色陰寒,步步進逼,昀凰將下唇咬得泛白,纖弱身軀彷彿一陣風也能吹折。張榮隨在中常侍王隗身後疾奔殿前,王隗搶前一步跪倒在地,面朝殿中,卻目視長公主道,「奉聖上口諭,宮門四下已閉,羽林騎護衛中宮,內外咸定!」

  話音落地,如錘定音。

  車騎將軍暴怒,迎面戮指長公主,「妖女,你敢私調羽林騎,當真反了不成!」

  「逆臣出言無狀,辱及皇室。」長公主淡淡回眸,隱忍之色霎時盡化作凌厲,「中常侍,將其拿下,廷杖四十。」

  尋常壯年男子也當不得廷杖二十,這四十記盡數打下,老將軍一身骨頭只怕要散在這裡。張榮冷汗透衣,陳國公身後一干老臣已見過長公主殺人手段,知她說得出便做得出,紛紛驚惶跪下,連連求懇。車騎將軍暴跳如雷,兀自喝罵不歇,恨不能生啖了眼前女子。

  只餘陳國公與廷尉二人猶自僵立,短短一刻,廷尉已是汗如雨墜。今日這一搏,原是勢在必得,勝券在握,未料變生肘腋,這女子竟不顧後果,以命相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卻不料她金枝玉葉竟也性烈如此。今日若要抵死一搏,區區羽林騎未必奈何得了陳國公留駐皇城的策應之軍。然而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原可完勝的局面也淪為一盤殘局。

  真要同她拚個魚死網破麼,朝中兵權在手,對頭軟肋已現,沈裴二人自顧不暇,皇上病入膏肓……皇后與皇嗣已是何家的人,至此贏面在握,卻同一個將被遠嫁夷酋的落魄女子拚命?她,也配麼?

  陳國公兀的笑了,眯眼注視昀凰,緩緩振衣跪下。

  廷尉暗鬆一口氣,隨之俯跪在側,一干老臣同為車騎將軍求取寬貸。

  六名執仗內侍已將車騎將軍按倒在地,奪下冠戴玉笏,朱漆描金圓木大杖高高舉起。左右俯乞求懇不絕,長公主袖手垂眸,與陳國公目光冷冷交匯。歷來只有皇帝才能當殿杖殺臣工,便是太后也不能踰越。當年郭後悍然杖殺文定侯蘇煥,才破了這祖宗規矩。即便如此,郭後也曾請旨行刑,長公主卻只憑一言,便要誅殺大將於殿前。

  南秦立國以來,為臣之恥,莫過今日。

  僵持之際,沈覺竟也跪了下來,啞聲道,「微臣斗膽進言,國之肱股,不因小節而廢大義,其行雖可誅,其心亦可恕。望公主三思!」車騎將軍咬牙跪地,臉頰幾已貼上地面,聞聽沈覺此言,心中竟是一震。黨爭向來是你死我活,不想生死關頭,沈相竟肯摒除私見,顧全大局……長公主似也有所觸動,眼中凌厲之色稍斂,回眸注視陳國公,緩緩開口,「不因小節而廢大義,沈相言之有理,國丈以為如何?」

  她問得懇切,眼瞳裡光華鑑人。

  好一句「不因小節而廢大義」,陳國公冷笑,何嘗聽不出那懇切之下的咄咄——她分明是在要挾,逼他來做一場交易。所謂小節,明指車騎將軍衝撞犯上,暗地裡將裴令顯御下不嚴,瀆職從犯之罪轉為輕描淡寫的小過小失。拿老朽一命做抵,替那豎子脫罪。

  「古云,勿以惡小而為。」陳國公長鬚拂動,神容竣嚴,「臣以為,懲小方能戒大,刑律不可容情。」話音落地,眾人悚然,廷尉心中最是雪亮,冷汗順著脖頸滾落。打死一個車騎將軍,拔除裴令顯這一叢勁敵,雖是值回代價,未免兔死狐悲。長公主亦為之一窒,再開口時,語聲似在冰雪裡浸過,入耳徹骨,「你等都聽見了,還不照國丈說的辦。」

  執杖內侍怔得一瞬,猛醒過神來,手中高舉的廷杖重重落下,擊打在老將軍弓起的背脊。一聲悶響,老將軍哼也未哼,額角青筋卻暴起,硬受了這摧筋折骨的一擊。所有人皆在那一刻猝然閉眼,唯有昀凰定定睜眼瞧著,紋絲神情也無。那顫動的白髮,皺紋間滾落的汗,隨朱漆大杖帶起的血珠子,轉眼間潑剌剌灑滿天地,將眼前一切變成猩紅。

  當殿受刑的人,面目在剎那間模糊。彷彿是車騎將軍,彷彿又是她看不清的一張臉,是她早已不記得形貌的外祖父,當年也是這般殞命於杖下……昀凰微微張口,咽喉似有鈍刀割過,叫不出一聲「夠了」。沈覺瞧見她煞白的臉,發青的唇,只覺萬箭呼嘯穿心。

  忽見殿內奔出一名醫侍,撲通跪倒,急喘道,「陛下召長公主入見!」

  「皇上醒了?」中常侍王隗第一個箭步上前,語聲因急切而破了調。其餘跪地諸人紛紛起身,忘了尊卑禮數,焦灼擁上前來追問醫侍。眼前紅衣拂動,長公主已入殿內,卻又駐足轉身,「御前喧嘩,成何體統,還不退下去!」

  王隗與她目光相接,立即會意擋在殿前,示意執杖內侍暫止,「諸位大人少安毋躁。」眼見著那深紅背影轉入內殿,陳國公亦只得無奈止步,轉眼見那醫侍神情倉皇,心中暗道不妙。王隗隨即退入殿中,下令將殿門閉了,以免驚擾聖駕。徒留眾臣在殿外,誰也不敢多出一聲,正午日光將各人影子壓成小小一團踏在腳下。沈覺與裴令顯緘默相視,心底已將最壞的念頭轉過數遍。

  王隗匆匆隨長公主步入內殿,數名御醫魚貫而出,見長公主匆匆而至,忙俯身避讓兩側。只聽環珮之聲零亂搖曳,長公主走得甚急,素日儀態風華盡失,幾乎是踉蹌奔入簾內。御醫令甫一抬頭,便見中常侍王隗似一面鐵牆立在跟前,遮擋了昏暗殿內僅有的光亮,沉沉語聲似夾了一把鐵沙子,「如今怎樣,你且照實說!」

  還未走得近,昀凰已沒了力氣,腳下軟綿綿踩空,跌在明黃蛟綃紋錦帳外。那帷帳後頭,他靜靜倚枕靠著,並不似她以為的那樣奄奄一息,反倒有些笑容,只是臉色不似活人。他朝她伸出手來,廣袖垂落似流雲,「過來。」

  往日裡,他總這樣喚她,如同喚一隻豢養在掌心的鳥兒。

  昀凰緩緩撐起身來,只走得兩步便絆住裙袂,堪堪跌跪在他榻邊。少桓笑一笑,勉力抬手去扶她。這修長的手原本也曾握劍挽韁,此刻卻消瘦如削,蒼白肌膚底下隱現暗藍血脈。昀凰握住他的手,輕輕貼上臉頰,無聲亦無淚。「朕還活著,你卻要走了麼?」少桓語聲平靜,輕柔似一縷水流,淌過之處卻是封凍。昀凰說不出話來,一時間連氣也喘不上來,只是哀哀望住他……良久,終於顫聲開口,「華昀凰會走,我不會走。」

  少桓蹙起眉心,手指撫上她蒼白顫抖的唇,笑意加深幾分,「又在騙人。」

  辛辣熱流驟然湧上,眼底喉間儘是澀痛,昀凰狠狠咬唇,苦咸滋味漫進唇間,竟不知何時落下的淚。第一聲哽咽之後,再不能自已,諸般隱忍都成了枉然。

  從未見過她哭得如此傷心,蜷縮起纖細身子,似個小小孩童。支離破碎的話語,夾纏了哽咽,浸透了淚水,字字句句都是淒楚,聽著竟不真切。起初他聽見她急急地說,「晉王」、「北齊太子」、「瑞王」云云……恍惚似芒刺入耳,卻不知她究竟在說什麼。眼裡心裡,只是她的淚顏,他令她如此悲傷麼?

  見他漠然,全無絲毫反應,昀凰驀地恐懼起來,緊拽住他的手,又急急說了一遍。

  「我沒有別的法子了,華昀凰原是早該死去的人,偷生偷不來長久!少桓,我要的是長長久久,我要光明正大!我再不做這長公主,不做這華昀凰!」

  少桓不說話,靜靜看她,幽黑眼底沒有一絲活氣。

  昀凰目光迷亂,幾近癲狂,「你聽到麼,少桓?」

  他分明聽到,卻只是漠然,對她滿盤願望、滿心期待全都無動於衷。只是冷,滿眼都是冷,令她如臨萬丈深淵,恐懼無以復加,連聲音也破碎,「你要怎樣都好,你若不喜歡,我便不去,哪裡也不去了!」

  聰慧、淡定、驕傲盡化泡影,她驚慌失措,顯出狼狽原形,也不過是個低微弱小女子。

  少桓終於笑了一笑,極微渺的一點溫柔,卻是給她莫大的憐憫。

  「我渴了。」他只說這麼一句。

  昀凰慌忙折身倒水,凌亂失措舉止盡都落入他眼裡。

  脂玉盞中盛好了梧桐露,昀凰小心翼翼捧至榻前,傾身俯下,將玉盞湊近他唇邊。少桓溫柔凝望昀凰,修長手指再度撫上她臉頰,輕輕撫至頸項。他的手已清瘦之極,彷彿握不穩一支紫毫筆,卻在驀然間,狠狠扼住她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