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太妃並不算太老,卻已銀絲滿頭,身形佝僂。當年她是一個美人,現在皮囊枯槁、喘息沉沉,隔了青色帷幔看去有些嚇人。昀凰撩起床幃,用絲帕替她擦拭額頭、臉頰和雙手。老人並不出汗,身體卻散發出一股肖似黴壞的氣息,頻繁擦拭也不能淡去。
昀凰絞乾絲帕,正要抬起太妃枯瘦右手,那手微微一緊,將她的手握住。彼時十五歲的昀凰,身量單薄,手上卻已有了習箭留下的微繭。太妃目光混沌,枯瘦手指遲緩撫過她掌心,竟發現了母妃也不曾在意的微繭。一聲渾濁嘆息,老太妃唇邊皺紋更深。
「可憐。」那乾癟唇間吐出這兩個字,令昀凰臉色一僵,驀地將手抽出。這是她最憎惡的字眼,誰也不配說。老太妃昏黃眼珠朝她轉過來,分明早已失明,卻似幽幽看穿她的狼狽。昀凰退開兩步,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惱怒。雖有祖孫輩分,卻從未親近過這位孤僻的老太妃。直至她垂垂將死,病榻前孤零零只有她一個後輩守候。這寢宮裡僅有幾個年老宮人,連內侍也鮮見蹤影。一老一少,整日裡並無多少話說。昀凰不善於承歡膝下,只會默默端藥侍水,親手為太妃洗拭淨身。太妃眼睛已盲,神智時醒時亂,在旁人看來不過是閉目待死。昀凰卻隱隱覺著,她應有心願未了,似乎拼著一息尚存,不能撒手。
餘暉褪去,宮室幽暗,不覺已是黃昏。
老宮人入內掌燈,昀凰看一眼天色,默默將帷幔放下,向惠太妃俯身告退。辛夷宮裡還有母妃等著她照料,不能徹夜留在此處。出了咸福宮,兩名宮人執燈在前,一路往辛夷宮去。平素鮮少有人踏入這不是冷宮勝似冷宮的地方,入夜連廊掩映,宮徑幽深。
忽聞靴聲橐橐,迎面金甲生光,一列羽林騎匆匆而至,幾乎衝撞到昀凰跟前。
為首郎將仗劍參見清平公主,稱宮中發現刺客行跡,宮門即時封閉,闔宮上下禁閉搜尋,任何人不得出入。驟然聽聞刺客入宮,身側宮人驚駭失色。昀凰初時愕然,旋即啼笑皆非——父皇、皇后、太子率諸皇子與帝姬都去了上苑射典,宮中空落落只剩下無寵妃嬪、垂死太妃,與她這落魄公主。若真有逆黨挑此時入宮行刺,豈非滑天下之大稽。雖是不以為意,事關宮中安危卻也不可大意。四下去路已被羽林騎截斷,辛夷宮也閉了門,昀凰只得退回咸福宮,靜待宮禁解除。
內侍宮人皆被喚出殿外盤查,羽林騎沿一間間宮室搜尋過去,只有太妃寢殿未敢驚擾。昀凰只恐他們喧嘩,便上前阻住,「我進去瞧瞧便是,你等不可擾了太妃靜養。」羽林郎應一聲諾,心知再糊塗的刺客也不會衝著一個垂死老婦而來,搜尋咸福宮不過是例行公事。
宮人都在外頭,宮燈照得殿內幽曠,寂寥無人。
輕悄步入簾後,一切靜好如常,惠太妃已然安睡。只有床幃鬆散,錦衾一角落在外頭。昀凰安了心,悄然上前替太妃掖起被角。目光掠處,卻見惠太妃緊閉的眼皮微微跳動,氣息紊亂,胸口不住起伏。昀凰一驚,慌忙喚她,太妃睜眼應了,喃喃只說無妨。看她臉色有異,昀凰到底放心不下,起身欲喚人。驀地衣袖一緊,氣息奄奄的老太妃竟扯住她,急促喘息道,「我,我好得很……莫要叫人進來……」
從未見過惠太妃如此惶急模樣,昀凰一時懵然,點頭應了,心頭卻轉過驚疑。凝眸細看,發覺太妃眼角濕潤,竟像是哭過。昀凰目光轉動,不動聲色審視這方寸內殿。惠太妃眼睛瞧不見,卻惴惴側首,仔細聽著週遭動靜。昀凰扶了她躺下,她伸手出來摸索,摸到那玉枕再不鬆手。順著這一眼瞧去,掃過床前紫檀足踏,幾點深不可辨的暗色落入眼中。若非心細如髮,亦絕難發現。循著幾點暗色,昀凰的目光緩緩移去,移過瑞蝠玉磚,移向床後屏風。
襯著磚面,那暗色終於顯了出來,一痕觸目驚心的鮮紅——分明就是血跡!
絹繪屏風橫陳床後,宮燈照不到的陰影裡,是什麼無聲無息,卻瀰散濃烈殺機!
一榻一人一屏風,相隔不盈丈,羽林侍衛遠在殿外,退出去已來不及,那殺意如霜刃,迫在眉睫。
察覺到昀凰的陡然沉默,惠太妃焦躁起來,勉力撐著身子,正欲趕她出去。卻聽她恭順如常地開口,「太妃早些歇下,昀凰告退了。」惠太妃鬆一口氣,聽得她足音退開,退開,卻不是退向門口,竟似退向壁角!霎時間心頭劇震,一口氣轉不過來,惠太妃駭然張口,已明白昀凰要做什麼!
牆角壁上,懸著古劍吟霜,先皇唯一留給她的念想——多少年日夜拂拭,青鋒依舊雪亮。
端嫻少女,剎那間動如脫兔,疾退、轉身、抽劍,決絕不帶一絲遲疑。
秋水橫空,驚虹橫貫暗室,沒柄直刺屏風。
血濺無聲。
劍鋒刺入身體的剎那,昀凰已後悔——身後惠太妃微弱呼聲響起,不見驚恐,只有哀痛,彷彿被奪去幼子的母獸。很多年後,每當殺戮在即,總會想起這追悔終生的一劍。只是十五歲的昀凰,孤勇不惜餘地,生死只作平常。
血濺白絹屏風,綻開雪地紅梅。昀凰手腕一軟,來不及抽身,已被一雙冰冷的手扣住。劍柄脫手,光如匹練,照見驚電似的一眼!尚未看清那修長人影,肩臂劇痛傳來,猝然力道一帶,身子已被他反剪制住。森寒劍鋒抵上頸項,劍刃猶帶他的鮮血,只需輕輕一劃,便可割斷她咽喉。昀凰閉了眼,卻聽脆裂之聲伴隨老人粗濁喘息。惠太妃掙扎跌下床榻,打翻了榻邊托盤藥盞,一地狼藉。
「她是昀凰!」老太妃艱難說出這一句,惶亂伸手朝前摸索,想要阻止什麼。抵在頸間的劍鋒卻半分不移,扣住她的手冷而有力,如同身後那人的身體。惠太妃身子顫抖,啞聲喘息,「昀凰,她是清……平公主,昀凰……」
劍偏半分,語聲清冷似有水意,那人低低開了口,「恪妃之女?」
他竟提及母妃,昀凰悚然一驚,陡然聽得靴聲逼近殿前,方才翻盞碎裂之聲已驚動羽林騎,外間有人揚聲問道,「公主,殿內何事?」頸間劍鋒驟然收緊,那人閃身避入牆角,順勢將昀凰緊緊圈住,但有異動,便叫她立時氣絕。惠太妃駭茫張口,彷彿連氣也不能喘。昀凰察覺那人身子微顫,握劍的手似已不穩……三人無聲僵持,生死已在一念之間。她只需叫上一聲,外面羽林郎便會一擁而入。
突然間,惠太妃一頭碰在地上,朝他二人所在方位重重叩下頭去。
舍了身份、亂了尊卑、拼著最後一口氣,為這刺客叩首求懇——昀凰已然呆了,望住白髮蒼蒼的老太妃,耳邊卻聽得外頭郎將又是一聲催問,聲色似已轉厲。
「沒有事,我打翻了藥盞。」昀凰終於開口,「太妃還在歇息,你們都退下吧。」
「末將領命。」
外頭靴聲匆匆遠去,扣在肩頭的手鬆開,劍鋒垂下。
昀凰不敢回頭,徑直奔到太妃身邊,將瑟瑟顫抖的老太妃扶起。一番驚嚇折騰下來,老人臉色青白,一口氣已接不上來。昀凰著了慌,想要將她扶上床榻,卻覺手腳發軟。身後一雙手驀地將她扶住,那手蒼白修長,穩穩接過了太妃,將她安置在榻上。
那人穿高階內侍服色,廣袖垂地,血水便從他袖沿滴落,地上點點鮮紅。昀凰順著血痕看去,見他右邊袖子已被染成暗色,肩上赫然有道傷口,深可見骨。
原來他早已受了傷,那一劍刺過屏風,他竟不能避開。昀凰惶然抬眸,目光移上他胸口,竟再也移不開了——血,從那可怕的傷處不停湧出,比臂上流血更甚更急。這人,卻還搭住惠太妃腕脈,俯身低低喚她,渾然不覺自己傷勢。
昀凰僵在一側,驚、疑、焦、怯一齊湧上心頭,卻只見惠太妃雙眼大睜,竟是一臉欣喜欲狂,枯枝般的手顫顫摸索在那人臉上,「到底等到你了,活著便好,好,好……」她一迭聲說著好,灰白臉龐竟有異樣光彩,抖抖索索摸向玉枕,「裡邊,在裡邊!今日交託給你,我也可安心去見皇上跟皇兒了。」那人在榻前跪下,緊緊握住了太妃的手,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惠太妃竟連聲笑了起來。昀凰看得心驚,只怕是迴光返照,卻聽太妃連笑帶嘆,「少桓,少桓!你這傻孩子……」
少桓,這名字從未聽過,卻又是誰?宮中皇子帝姬都不曾親近過老太妃,一個刺客,卻與她親厚至此。然而眼下已來不及細想,昀凰看一眼那人,匆匆步出內殿,尋個藉口將宮人們遠遠打發了,不許任何人入內——此時羽林騎尚未遠去,若有人撞見太妃榻前這一幕,便大大的不妙了。
也只片刻工夫,昀凰退回內殿,驚見太妃靜靜躺在帷幔後面,那半身浴血的人,推開雕窗正欲潛走。然而一個踉蹌,那人竟撫胸跪倒在地,傷處鮮血不斷湧出……
「後來呢,那人後來怎樣?」瑤瑤脫口追問,復又驚疑不定,「他便是……皇上麼?」
「他是少桓。」昀凰垂眸淺笑,「亦是昔日的王孫胤,而今的皇上。」那是昔日化身侍讀時,惠太妃取給他的名字,連著無人知曉的身份,沉入晦秘之淵。燈色暖暖籠在昀凰臉上,深睫淺笑,儘是溫柔,「惠太妃去得很是安詳。」
她神色淡淡,似在講一出家常閒話,「少桓卻走不了,他被我傷得太重,流了許多血。那時我也不知他是誰,只知太妃這樣珍重的人,定是不能讓他死的。我莽撞傷人,心下也極愧疚……接應他的同伴殺了個內侍替屍,讓羽林騎以為刺客已伏誅。我卻將他藏了起來,藏在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咸福宮地方狹小,難以治喪。惠太妃原本居於長秋宮,小皇子猝死後,廢帝才將她遷往咸福宮去。如今太妃薨了,長秋宮廢殿畢竟是她從前居所,內廷便重新打掃了此處,將惠太妃停靈於此,隆重設祭。「廢殿幽深,誰也不會來驚擾亡者。」昀凰抿唇微笑,「宮中只道清平公主誠孝,日日在太妃靈前祈頌……他卻被我藏了二十一日,待傷勢稍定,由人接應離去。」
如今說來只餘平淡。
整整二十一日,轉瞬聚散,不想竟成一世牽念。
昨日種種猶在眼前,昀凰垂眸,一時有些恍惚。那些個夜晚,至今記得每一天的月色,有昏黃,有明亮,有一夜只見濃雲……惟獨不記得,何時開始惶恐,恐懼那迫在眼前的別離。
別離,又見別離。
當年只道天涯相隔,永不復見,他卻說,我會回來。
便真的歸來,踏一路血海屍山,依然笑若熏風。如今換她離去,是否也能如約歸來?
「母后迫你留侍太妃,竟留出這一段變故。」瑤瑤呆了半晌,悵然動容,「他冒險潛入宮中,見上太妃最後一面,這般重情,也不枉她庇護之恩了。」昀凰卻笑起來,「傻囡,他冒死潛進來,自有非來不可的緣由。」瑤瑤看一眼昀凰,低頭啞然——是,她真是傻,總相信天家存有親恩。
「那隻玉枕?」瑤瑤苦笑。
昀凰亦抿唇而笑,「藏在玉枕中的東西,你應能猜到。」
惠太妃守了半生,至死交託給他才肯瞑目的物件,便藏在尋常一隻玉枕裡。除非親眼見著他,旁人誰也不可託付,即便沈恩也不行——那是唯一可證明少桓身份的信物,亦是先皇煞費苦心,留下的鐵證。
元嘉二年初,天火墜於東南林澤,三日不滅,鄰有遂安郡,感而山崩,有人見紫氣沖霄,橫絕紫微——發生在這一年的天變,並未載於史冊。廢帝下令欽天監與史官,將這不祥天兆抹去,代以山火之災。儘管如此,卻封禁不住民間四散的傳言。
五月,王孫胤現身豫州,以懷晉太子遺孤之身,執先帝密詔、傳國玉璽,發佈討逆檄書,將廢帝弒父、殺兄、篡位、殘害忠良、暴戾失道……十三項罪狀公諸天下。先帝臨終之際,被迫寫下傳位遺詔,暗中以一枚幾可亂真的假玉璽加蓋其上,並寫下密詔,將真正的傳國玉璽與密詔一同託付惠妃。王孫胤離宮逃亡時年紀尚幼,前途生死未卜,惠妃不敢將這攸關皇室存亡之秘的信物交託給他。這枚玉璽經建王、昌王、南陽王三位皇室宗長鑑證為真國璽。至此,十餘年前篡位真相大白天下。王孫胤的身份由此確證,被三位王侯宗親共同擁戴為少帝,豫州刺史何鑑之率先起兵,東南六郡紛紛起而響應……
「父皇至死也想不到,真的玉璽一直就藏在宮中。」昀凰抿了唇角,似笑似戚,「他以為先帝將玉璽交給了文定公,抄遍蘇家不見蹤影,逼得母妃瘋癲,卻惟獨忘了怯懦的惠太妃。」
——真的怯懦麼?一個女人,若連兒子被毒殺也不曾聲張,還有誰比她更能忍辱負重。歷歷往事重現,燈影中映出昀凰幽冷笑容,瑤瑤心中一時慘然,萬千思緒都化了灰燼散去。
「皇祖父一生糊塗,至死卻選對了兩個人,一是惠妃,一時沈恩。」昀凰不管不顧地說下去,似要搶在這一刻,將心中深埋的秘密說給最信賴的人知道——因為將死之人永遠不會洩漏任何秘密。
史冊上,關於元嘉二年的記載,注定將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太多事,俱在這一年發生——
王孫胤起兵不久,朝中主政多年的宰相沈恩病逝,朝野大慟,時人奔走哀告,稱「沈公去,國柱傾」。沈恩的亡故,無異於抽去危樓最後的樑柱,而在危樓將傾之際,抽去最後一塊基石的人,卻是沈恩之子沈覺。
絡川之役,沈覺臨陣倒戈,令十萬王師兵敗如山倒,至此大局盡去。沈家父子身在朝堂,始終效忠先帝與太子,蘇家覆亡之後,王孫胤得以潛藏多年,全賴沈家暗中保護。然而沈恩終究年事已高,死在少桓起兵之初,未能親自迎回舊主。年過古稀的建王也在少桓入京不久逝去,只剩昌王與南陽王兩位尊長,皇室至此凋敝。
瑤瑤再也支撐不住,淚水滾落蒼白臉頰,「這麼說,瑛瑛也不是病死的?」
——元嘉元年,臨川公主華瑛下嫁沈覺,婚後未久即病亡。太醫診治未果,斷為急症,隨後沈覺未再續絃,也無妾室,情義忠貞為時人稱道。
「他御前求娶之人原本是我。」昀凰語聲微窒,有淒苦之色一掠而逝,「當日少桓被沈恩接應離去,潛在沈家養傷。他一心帶我離開宮闈,竟冒險讓沈覺去求父皇……若不是你母后存心排擠,華瑛也不至誤嫁沈家,礙了復位大計,糊裡糊塗死去。」
她將一個韶華女子的枉死說得輕描淡寫,瑤瑤忍無可忍,驟然笑出聲來,「照你說來,全是旁人的錯,父皇倚重沈恩、母后厚待沈覺、瑛瑛無辜枉死,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生性柔弱的帝姬身經磨難,從未有過惡言,卻是最後一刻吐露悲憤。昀凰默然看了瑤瑤半晌,既無慍色也無歉疚,只茫然一笑,「我不知道。」
誰無辜、誰作孽、誰咎由自取?昀凰低了頭,總在茫然時盯著自己指尖發怔,「你知道麼,沈恩臨終留有兩條遺諫,其一,勸少桓善待廢帝子女,不再屠戮皇室……」瑤瑤驀地厲聲打斷她,「你說什麼廢帝,父皇就是父皇!」昀凰窒了一窒,不理不惱,逕自說下去,「其二,沈恩懇求少桓,勿令世人知曉他所為,日後追封也無需提及他的名字。」
瑤瑤沉默,昀凰仍低了頭,啞聲道,「沈公是真君子,真儒士。」
「忠臣不事二主,沈公倒好,一頭求得榮華,一頭全了忠貞!」瑤瑤連聲冷笑,面容剎那間與郭後竟有三分相仿。然而笑聲未絕,密室外已有輕輕三下叩擊聲——這聲音悶而沉,緩而低,一下下竟似催魂。這是司刑監在報時了,午時三刻,日值中天,罪人賜鴆。
笑聲止歇,瑤瑤的笑顏如花,枯萎在剎那。
昀凰不語不動,目光從自己指尖緩緩移上桌案,凝定在那隻金盞。
「多謝你送我一程。」瑤瑤伸出雙手,穩穩端起毒酒,朝昀凰柔聲一笑,「凰姐姐,今日你送我,他日不知何人送你?」不待回答,她含笑仰首,將杯中毒酒飲得一滴不剩。
「他日……」昀凰沒有看她,只是喃喃重複這問話,「何人送我?」
三日後,寧國長公主賜降北齊的旨意頒下,晉王入朝謝恩。
此番北齊足備誠摯,除以重金異寶為聘,更奉上一份驚人厚禮——秦齊交界處,有山盛產美玉,名為鳳鳴。延和六年,北齊大敗南秦於屏城,奪鳳鳴、平度二山。延和七年,南秦北擊,齊人退走平度以北,據守鳳鳴山。十餘年間,南秦屢次欲奪回鳳鳴山,皆無功而返。而今兩國締結姻約,普天同慶,北齊國主慨然歸還鳳鳴,允諾迎親之日,齊軍北退七十里。以此為信,永休干戈。
至此花好月圓,珠聯璧合,唯一美中不足卻是皇上婉拒了北齊另一番美意,並未將雲湖公主納入宮中。朝野據此傳聞皇后地位穩固,何氏一門依然聖眷殊厚。
皇室婚娶依從周之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備極隆重。擇吉日,皇上於永寧殿設宴送別北齊使者,賜金帛無數,議定婚期在來年正月。
次日,晉王攜雲湖公主北歸。
公主出降,皇家得嗣,值此雙重喜慶,宮中降旨大赦天下。除華瑤等一眾女眷賜死外,涉案軍中將領皆免罪,只削爵罰俸為戒。有野史記載,眾女獲罪死,不得歸家落葬,皆由刑司草葬於荒野。惟獨裴氏妾屍身被賜還家,面目栩栩如生時,笑意宛然,見者皆以為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