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麻煩」一走,納蘭崢連腹痛都似減輕不少。
婢子們忙去照料她,替她處理妥帖了,轉頭瞧見太孫的被縟染了血漬,便將那一床錦被抱去外頭換新。
納蘭崢聽見湛明珩在房門外氣得跳腳,厲聲質問這血漬是怎麼回事。似乎還一把搶過了錦被,死命抱在懷裡不給她們丟,翻來覆去地察看,像要辨認它是從何處皮肉流出來的……
婢子們想笑不敢笑,憋得艱辛。只覺這場面像極了太孫妃在裡頭生產,卻是不知來日太孫可會這般急切了。
納蘭崢哭喪了張臉,氣都悶了。這些個婢子真是太不會做事,怎就能給他搶了錦被走呢,那上頭……哎,不想了,想想都是尷尬的。
她怕那些人攔不住湛明珩,叫他一個箭步衝了進來,只好忍痛催促下人們趕緊替她換乾淨衣裳,隨即飛快伸出手去穿袖,手忙腳亂地繫帶。卻聽外頭的鬼哭狼嚎忽然止了,湛明珩好像乾咳了一聲,然後說:「你們一個個的有嘴不曉得早講?多大點事……拿走吧。」
他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納蘭崢卻更想哭了。地縫是沒的,她現下可有衝出房門直奔馬車,不給他揪到她的機會?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為湛明珩已經進來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塌子邊,順勢坐下摟過了她,將她死死摁在懷裡,連珠炮似的道:「納蘭崢,你膽子大了,是想嚇死我?這有什麼好瞞的,你換乳牙的時候我是沒陪著你嗎?」
「……」
瞧他這理所當然的模樣,敢情是說,她是他從小看大的,沒什麼不可給他曉得的了?可這癸水與換乳牙哪能一樣啊。
納蘭崢尷尬地不知回什麼話好,又被他摟得氣都喘不過來,就去推他:「哎你……你鬆開些,我難受。」
湛明珩也不曉得她是哪裡難受,扭頭道:「叫太醫進來。」
太醫便來給納蘭崢診脈,完了道:「回稟太孫殿下,納蘭小姐並無大礙,只是近日天寒多雨,濕邪之氣本易入體,恰逢初回月事,故而才生腹痛、虛汗之症。不過……」他說及此處一頓,「臣冒昧請問,納蘭小姐從前可有過風寒久治方愈的情形?」
納蘭崢想坐起來些答太醫的話,卻被湛明珩一腦袋摁回了懷裡,然後聽他十分熟絡地說:「六年前早春落過一次湖,歇養了半月多。」
那太醫便繼續道:「如此便是了。納蘭小姐落湖後想來落了些病根,故而比旁人體虛一些,倘使不悉心調養,來日恐患宮寒之症。」
納蘭崢聽了這話還沒什麼,畢竟前世遭逢月事亦偶見腹痛,只是十三年不曾經歷過,方才一時忘了這茬罷了,卻覺湛明珩整個人一下子繃緊了,肅著臉道:「那你杵在這兒廢什麼話,還不趕緊開方子?要不治癒這病根,就思量好提了頭來見罷!」
那太醫嚇得一個激靈,額頭冷汗涔涔,剛要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召集太醫院眾太醫研究方子,卻被湛明珩一聲大喝給止住了:「且等等!這樣,除卻藥方子,你再陳個紀表來,將那日子都圈好了。」
他記她月事的日子做什麼?納蘭崢要坐起來說話了,卻是又被他一腦袋摁回了懷裡。
那太醫著實為難,苦著臉道:「太孫殿下,這頭次月事是作不了准數的,您現下要臣給您算日子,臣便是大羅神仙也做不得啊!」
是嗎?湛明珩想了想,見納蘭崢一臉「確是如此」的神情,就乾咳了一聲:「那就等有准數了再陳,下去吧。」
太醫穩著心神走了,只是方及步至門檻再聽身後一聲大喝:「等等!回來。」
他只得再往回走:「太孫殿下有何吩咐?」
湛明珩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納蘭小姐大半年前還感過一迴風寒,連帶扭傷過腿腳。另時常便有磕磕碰碰,擦傷這處擦傷那處的。她跟一般閨閣小姐不一樣,尤其精貴些……」
太醫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太孫繞來繞去的是要表達何物。納蘭崢也是又疑又氣,他這般揭她傷疤做什麼?那「精貴」二字諷刺得她跟野猴子似的。
卻是聽得他接下去道:「你看,這些個情形可一樣會落病根?你儘早給她診治診治,別等過了六年再來一出馬後炮。」
納蘭崢哭笑不得。湛明珩平日挺聰明的一個人啊,那些個醫理常識他哪裡會不知道,卻竟是一碰上她的事就變得如此婆婆媽媽,像全然沒有了自己的腦袋似的。
太醫心內保不齊也是這般想的,但面上豈敢表露,長長沉吟一聲,道:「回稟太孫殿下,您說的這些,臣方才診脈時未曾察覺異樣。至於那腿腳和擦傷……臣未曾瞧過,可須臣現下替納蘭小姐……診治診治……」
他說到後邊越說越輕,湛明珩眉梢一挑:「診你個……」險些就要爆出一句粗口去,好歹忍了,才揮揮手,「下去下去,別在這兒礙眼了!」說罷再補充一句,「小心腦袋。」
一頭冷汗奔至門檻的太醫一個踉蹌絆了一跌。
納蘭崢真是同情極了那名太醫,待人走了就嗔怪道:「你唬人家做什麼?」
「誰說我是唬他的,他若不醫好了你,我真給他砍了腦袋。」又訓她,「你說你,七歲便皮成那樣,要早些認得了我可還會遭這等罪?」
他這是以她護身符自處了?
納蘭崢抬頭剜他一眼:「你皇太孫是我想早些認得便能認得的?」
湛明珩心道也對,若非這女娃當初膽大包天惹了他,他指不定一輩子都不會對她多瞅一眼的。
因聽她聲氣弱,他便低頭瞧了眼她的臉色,問:「可還有哪裡不舒暢的?他方才說你腹痛,我給你揉揉?」說罷不等她答便伸出了手去。
納蘭崢嚇了一跳,趕緊攔了他的手:「我不礙了!」
這一句出口聲調高亢,聽來倒中氣挺足,但她是羞急才有如此勁道,說完便覺陣痛來襲,身子都軟了軟,忍不住蹙起眉來。
湛明珩攬她在懷,豈能毫無所覺,知她說的謊話,就訓斥道:「我又不吃了你,你怕得什麼?」說罷撥開了她的阻擋,將手伸進被縟裡頭,探到她小腹位置一下下揉搓。
他的掌心慣是燙的,隔著衣料也很暖和,打著圈兒的揉搓十分熨帖。那一陣復又一陣,叫人直想切了腹算數的墜痛都像被撫平了一般。納蘭崢起先是掙不過他的力氣,後來卻由他去了。
見她躬著身子靠著他,似乎鬆懈了下來,湛明珩便調整了一番坐姿,叫她能更舒坦些,笑說:「總這般聽話不就挺好的?睡一會兒,乖。」
納蘭崢的確乏了,待痛意減輕些便睡了過去,湛明珩就一動不動給她當枕子。直至有婢子進來說了句唇語,示意湛允來了,他才輕手輕腳安頓了她,活動一番僵麻的筋骨,小心翼翼闔上隔扇出去了。
湛允是來回報納蘭沁的事的:「主子,二小姐的屍身已送回京城了。」
湛明珩毫無所動地點點頭:「情形如何?」
「杜才寅此人暴虐成性,二小姐早在東窗事發前便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此番得知要被押解入京,估摸著橫豎死路一條,便大著膽子逃了。弟兄們照您交代的,有意放她出了關,但關外現下正亂,到處都是羯人……」
他說及此沒再往下,但想也能知,納蘭沁相貌不差,碰上那些個如狼似虎的羯族男人能有什麼好下場。他頓了頓繼續:「她約莫也曉得您派人看著她,後來哭著求弟兄們給她一個結果。」
「如此也夠了,就算給皇祖母一個面子,叫她屍骨還鄉了。那屍身可處理妥當了?」
「都處理妥當了,對外的說法是被杜才寅施虐致死,如此便可將魏國公府置於被害境地,對平息邊關的流言也大有益處。」
湛明珩點點頭:「此事一律這般交代,包括洄洄,這些不乾淨的東西不要給她曉得。」
「屬下明白。」
……
兩個女兒只保得一個,謝氏聽聞後哭天喊地。可她再怎麼如何心疼納蘭沁,也終歸不能將這筆賬真記到誰頭上去。女婿是她挑的,杜家也滿門下獄了,納蘭崢又顧念姐妹情誼,不計前嫌救得長姐,她是無處能怨恨的了。
魏國公府裡鬧騰了幾日,總算安寧了下來。京城的矛頭皆指向杜家,幾成人人得而誅之的局面,如此一來,邊關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納蘭遠「死」了近月,終於能夠動作,在羯境內打了個漂亮的突圍戰。待捷報傳回京城,滿朝震驚轟動。
納蘭崢為此不得不佩服湛明珩與天子爺的這一招將計就計。
此前軍情洩露,父親遭敵軍掣肘被困山林,不得趕至救援忠義伯,有心人便藉機污衊他通敵叛國,在邊關肆意散佈流言。值此風口浪尖,他若站出來解釋,恐怕百口莫辯,因而乾脆在擊退敵軍後隱匿掩藏,鬧了個失蹤。
皇家一面封鎖邊關流言,一面對外宣稱魏國公或也已殞身戰場,只是屍骨尚未得尋,與此同時將真正通敵叛國了的杜才寅抓捕入獄。
至此已夠洗刷父親冤屈,並將魏國公府置於被害境地,博得一眾朝臣同情。當此情結大盛,再叫父親殺一個回馬槍,傳回捷報,可謂漂亮至極的破局之策。
可就在納蘭崢鬆了口氣時,又有兩個消息在朝堂一道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