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話別

  入夜後,納蘭崢早早便沐浴歇下了。她身在內宅,朝堂的陰謀算計管不得,唯獨只有顧好自己,別回頭弄病了,叫湛明珩在外頭辦事也辦不安心。

  卻是甫一躺下便覺枕下什麼東西硌得慌。

  自頭一次月事過後,湛明珩就逼迫她喝起了調養底子的滋補湯藥,連帶命宮中御醫新制了一批藥枕送來國公府。這柏木枕內含數幾十種珍奇藥材,歷經多時細緻研磨,枕面四壁鑿細孔,可叫藥氣一點點發散而出,以此疏通人的經絡。倒是上好的用具。

  可她先前沒覺得有這麼硌人啊。

  她心內奇怪便從床上坐起,將枕子掀開才發現是下邊壓了本小冊子的緣故。那看似是本簇新的畫冊,裝裱得十分精細,卻是未有題名,也不知裡頭畫了什麼。

  她皺了皺眉才記起,今晨鳳嬤嬤的確與她提及過此事,說是在她屋裡頭安了本書冊,叫她得了空可在閨房翻閱翻閱,揣摩揣摩,完了便收起來擱回官皮箱裡去。

  什麼玩意兒?神神秘秘的。

  她好奇便順手翻開了,卻是方及捻起一張書頁便瞪大了眼,手一抖,將畫冊抖落在了床沿。

  那書頁上方,右側題了幾行詩,隱約書有「嬌鶯」、「牡丹」等字眼,左側的圖景著墨濃麗,看似是在一處山崖邊,遠處隱有祥雲繚繞,稍近為半截老松,前邊鋪一方丈寬錦帕,上頭擱一把精巧玉壺,旁側依兩隻白瓷酒盞。

  但納蘭崢沒瞧見那些,只一眼看到正中赫然是一雙半裸相呈的恩愛男女。男者背靠山石,女者跪伏於前,兩人的衣帶被風吹起,幾欲遮掩不住皮肉。

  她傻坐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這似乎就是那傳聞能驅邪神,可避火事的……嫁妝畫?鳳嬤嬤莫不是因了她與湛明珩親事已定,且前頭喜逢了月事,這才及早要她……翻閱揣摩起來的罷!

  她活了兩世,頭一遭瞧見這等香艷畫冊圖景,雖未全然看清細處究竟,卻也已不能夠冷靜自持了,只覺一陣陣的熱意都湧上腦袋來,氣血都不暢快了。卻是恰在此刻聽見窗子那頭「咚」一聲響,似乎翻進來一個人。

  抬眼一看,正是本該已啟程離京了的湛明珩。

  她張著小嘴盯著他的臉錯愕了一瞬,隨即迅速伸手一撥弄,將畫冊塞回了枕子底下,身子往那處一擋,結巴道:「你……你不是去貴州公差了嗎?」

  湛明珩的臉立刻便黑了。她這是怎麼個意思,清早還一副不捨關切的模樣,一轉頭竟是巴不得他早些走人了?

  他眉頭一皺,解釋道:「我在你國公府周邊佈置了防衛,臨走前來望你一趟,考驗考驗那些不中用的可會發現了我。」

  納蘭崢不曉得他方才是否注意到了她的遮掩動作,清清嗓子,狀似淡然地點點頭:「哦,那他們可有發現了你?」

  湛明珩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只是眉頭蹙得更厲害了:「沒有。」

  究竟是那幫人著實太不中用,還是他這闖閨房的身手太過爐火純青了?他在心底默默盤算一會兒,拿定了主意道:「我去調個崗哨便啟程,你歇下吧。」說罷轉身就走。

  納蘭崢這邊剛鬆口氣,卻見他走到一半復又回頭,盯著她身後道:「對了,你方才遮遮掩掩藏的什麼?」

  她腦袋裡那根弦立刻繃緊了,慌忙擺手道:「沒,沒得什麼!是你看花了眼罷!」

  湛明珩不高興了:「我這人還未走,你便已藏了秘密,倘使我一遭離京三五年的,你豈不還得一枝紅杏長出了牆去?」說罷也不給她申辯的機會,大步往她床榻走去,長手一伸,一把掀了她的藥枕。

  「哎呀,你……!」納蘭崢趕緊去攔,卻哪裡攔得住他,不過一招便給他拿下了。她只得跪坐起來,再動手去搶。

  湛明珩眉毛都豎起來了,伸長手臂將畫冊舉高,吊著她一副不給她奪回的模樣:「納蘭崢,你還敢與我動粗了?要從我手裡頭搶東西,你怕還得再長十年的個子,省省力氣吧你。」

  她欲哭無淚,這時候哪顧得上旁的規矩,乾脆躥起來踮了腳去抓他的手。總歸腳下是床榻,給她墊高不少,還是將將能夠著的。

  湛明珩就將手臂往後揚去,偏不給她夠著,卻不想她當真太執拗了,非是要抓到那畫冊不可,連身子探出了床沿都未顧忌,竟是一個不穩便向前栽倒了下去。

  她登時低呼一聲,湛明珩也嚇了一跳,眼看她就要摔個臉朝地,扔了手裡頭的畫冊便去穩她,一個扭身將她托舉在上,拿自個兒的身板給她當了肉墊。

  「咚」一聲悶響,該摔著的地方都摔著了,疼得湛明珩「嘶」一口氣。這妮子真是太會給他找罪受了,能不能有一日安安分分的。

  只是她似乎方才沐過浴,身上一股子淡淡的皂莢香氣,十分好聞,滿頭的青絲都瀉落在他的衣襟,瞧著滑不溜手的,比上品的綢緞還光亮。

  他忍不住想攬緊她的腰身,卻是手一抬就頓住了。

  不行。

  她此刻身上只一件薄薄的裡衣,隱約可見內裡玉雪一般滑嫩的肌膚,似乎很是鮮美可口,叫他都要忍不住出聲吞嚥……他這時候不敢親她,怕自己克制不住做過頭了。

  納蘭崢可不知身下人那山路十八彎的心思,聽了那一聲悶響,心內便是一緊,趴在他胸前道:「你摔著哪兒沒有,要不要緊?」

  能沒有摔著哪兒嗎?他出口便要訓她,卻是恰有一陣風從窗外吹來,將丟在一旁的那卷畫冊吹得「嘩啦啦」地直響童話從來沒有正經的。

  兩人齊齊下意識扭過頭去,繼而齊齊傻在了原地。

  納蘭崢忍不住尷尬地「咕咚」一聲嚥了口口水。湛明珩則凝視了那畫冊裡頭的景象足有十個數的時辰。

  難怪他方才看見那玩意兒的封皮時覺得十分眼熟……他驚訝至極地偏回頭來,盯住了身上紅透了臉的人,不可置信道:「納蘭崢……你竟然背著我偷偷看這個?」

  她冤枉啊她!

  納蘭崢真是要哭了,急著解釋:「我起先不曉得那裡頭是……!」

  他摟著她往懷裡死死一壓:「你不曉得?你不曉得的東西便可以胡亂翻開了看?」

  「我……我那是……」那是硌著了脖子啊!

  湛明珩低低笑起來,也不嫌身下地板涼,圈著她長長嘆一口氣,不知在感慨些什麼,半晌才道:「好了,你就不必與我解釋了。我瞧你小小年紀心眼挺多,也挺著急,若真等不到及笄,咱們開春便成婚好了。」

  也不知究竟是誰等不到!納蘭崢將信將疑地看他一眼,分辨不出他是否說笑,掙紮著爬起來道:「那也得等過後再論,你還不趕緊啟程辦正事去?」

  湛明珩也就跟著爬了起來,卻是覷她一眼道:「你給你未婚夫看了那等叫人肝腸寸斷的東西,竟是什麼都不做便理直氣壯地催他上路了?」

  怎麼就不能催他上路了?她還未明白過來,卻聽他又嘆一聲,自顧自道:「得了得了,再與你鬧下去便真走不起身了。」說罷彎腰揀起了畫冊,在手心裡掂量一番道,「這東西你不必學,倘使鳳嬤嬤問起,便說是我的意思。」

  他分明心裡門清著嘛,起頭竟還故意調侃她。納蘭崢憋屈地「哦」了一聲,眼見他一副要將畫冊拿走的樣子,便阻止道:「那你將東西拿走了,我如何與鳳嬤嬤交代?總歸還是還給她好一些罷。」

  湛明珩笑一聲:「公務在身,不得溫柔鄉里流連,我拿去沿途消火,你歇下吧。」說著就躍出了窗子。

  沿途消火?納蘭崢皺眉疑惑著,行動遲緩地爬回了床榻。

  湛明珩出國公府後重新佈置了崗哨。湛允早便候在外頭,見他似乎安排妥當了,便牽了兩匹馬來,卻是不料主子一直埋頭翻什麼物件翻得起勁,竟險些一頭就要撞上了馬屁股,嚇得他忙一聲大喝叫停了他。

  湛明珩一個急停,抬起頭就嗅見一股十分濃烈的馬騷味。他皺皺眉頭,一個閃身逃開了去:「湛允,誰教你將馬屁股戳你家主子門面上來的?」

  湛允真是冤枉,卻不好違拗他的意思,賠笑道:「屬下失策,失策了!」也不敢問,這黑漆漆的天,他藉著月光專心致志的是在研究什麼要緊玩意兒。

  卻見他又翻過了幾頁,然後將那本冊子丟給了自己:「記完了,賞你,拿去避火吧。」

  湛允接過東西一看,大吃一驚:「主子,您近日裡很缺……」很缺准太孫妃愛嗎?

  湛明珩理也沒理,長腿一伸跨上了馬,嘀咕道:「虧得是那冊入門級的,也不知她瞧了多少,這裡頭的招式是莫不可再用的了,否則豈不叫她曉得我也是拿這套玩意兒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