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把她嚇的。湛明珩也就唬唬她罷了,難道真能毫不體恤她,繼續霸王硬上弓不成,那他是將她當作什麼了。
他冷哼一聲鬆開了她,曉得她體力不濟,自然也不會差使她替他揉腰捶背,只是餵飯這等不費氣力的小事嘛,未嘗不可的。
他坐下來後將她抱在腿上圈進懷裡,繼而張了嘴,拿手往裡邊指指,示意她來。
這「餵飯」一說是納蘭崢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真要做起來了又覺渾身彆扭。她是養了個兒子嘛!可是哪個兒子敢將娘親抱腿上哇!
見湛明珩一臉堅持,她只得繳械。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將他惹惱了,倒霉的還是她。她拿了湯匙與銀筷,挑揀了菜餚往他嘴裡送,一口菜配一口飯,三回完了再潤他一口湯。顯得見十分有章法。
湛明珩則來者不拒,只顧盯著她柔嫩得似能掐出水來一般的臉,也不看她究竟都餵了他什麼,連原本挑剔了不吃的胡蘿蔔都嚼得津津有味。納蘭崢便趁機一個勁地餵他吃胡蘿蔔,活像餵兔子一般。
直至盤中的橘紅色所剩無幾了,湛明珩才皺了一下眉頭,打斷她的動作:「你方才給我餵什麼了,這個?」一指案上,語氣質疑。
「是啊。」她理直氣壯地點點頭。她都餵了一盤了,他不知道嗎?
「你不曉得我不吃胡蘿蔔?」
「我曉得。」這時候說不曉得豈非要叫他火了,她才不觸他逆鱗,彎起嘴角,再夾了一筷子的胡蘿蔔絲,「但你要多吃蔬果,來,張嘴。」
湛明珩瞅著她的梨渦,給她溫柔得心都化成一灘春水了,莫說胡蘿蔔,便是現下餵他一碗豬食糠米,他或許也不在意,張口就將那一撮橘紅的玩意兒給吞了下去。
納蘭崢見他一點脾氣沒有,乖順地像隻貓,忍不住母性大發,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臉皮:「你若時時這般乖巧就好了。」
誰知被她這動作一激,他立刻變了臉:「納蘭崢,老虎皮你也敢揪?」說罷將她手裡的湯匙給撥了,摟了她一頓猛親。
他嘴裡濃郁的胡蘿蔔味因此全過給了她。納蘭崢實則也不愛吃胡蘿蔔,被這氣味惹得嗚嚥著去推搡他:「湛明珩,你……你漱口去!」
不想這男人似乎絲毫聽不出她的嫌棄之意,只模模糊糊道:「你要多吃蔬果,嗅嗅味道也好的……乖。」
兩人鬧作一團,等湛明珩親夠了,眼見得納蘭崢的唇都紅得都能滴血。他俯首埋在她胸前喘著粗氣,像在極力克制體內湧起的反應。
納蘭崢真怕他二話不說又給她抱去床榻,著實被他埋蹭得難受,剛欲推他腦袋,卻聽他不大喘了,似乎漸漸平靜了下來,悶了一會兒,忽然道:「洄洄,我有話問你。」
他的語氣是淡的,因埋首在她衣料間,聲音聽來有些壓抑。她隱隱約約像預感到什麼,目光掠過尚且攤在一旁未合攏的那疊文書,垂首瞧他頭頂心:「……你說。」
湛明珩默了默,斂了此前玩鬧的笑意,卻仍未肯捨得那軟和之所,繼續埋著道:「方纔沐浴,我靜下心來想了許久……你與顧照庭究竟有什麼淵源。」
納蘭崢緊張地咬了一下唇。或因他此刻能夠清晰地聽見她的心跳,她反倒愈發慌張,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幾乎克制不了。
湛明珩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便離她遠了一些,抬頭注視她道:「我在想……你自幼長在深閨,除卻八年前那一樁救命恩情,與此後為數不多的幾回碰面,你和他還能如何牽扯?我回憶了這些年來每一次不對勁的地方……洄洄,與其講是你與顧照庭有什麼淵源,或許該說是,你與公儀府有什麼淵源……才對罷。」
納蘭崢被他盯得渾身緊繃,有些透不過氣來。這個男人與她相識八載,青梅竹馬,親密無間,如今已是她名副其實的夫君,可他這般盯著她,目光銳利逼迫,竟叫她陡然生出一絲害怕。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他或者什麼都知道了。
她忽然想,他方才將那疊記載了謀逆案諸事細節及公儀閣老罪證的文書送至她手,莫不是在試探她?試探她是否會心神動搖,試探公儀府究竟對她多要緊。
見她沉默,湛明珩極力忍耐,深吸了一口氣再問:「你此前在榻上就是想與我說這個罷,是我頭腦發熱打斷了你。洄洄,你眼下重新告訴我。」看她仍舊擰了眉在深思熟慮,他死死攬緊她的腰身,拿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再出口時聲色裡已帶了一絲暗啞,以近乎誘惑的語氣道,「你不希望公儀府出事,是嗎?只要你此刻說明緣由,我可以不動公儀歇……」
納蘭崢霍然睜大了眼睛,將他推遠一些,打斷道:「不,不行!」
她語氣聽似決絕,湛明珩卻分明瞧見了她眉間一瞬掙扎。
他足夠瞭解她,知她絕不可能因無關緊要的關係流露出這般神色。他記起公儀老夫人過世的那日,她哭得多慘多揪心。記起此前華蓋殿內,她聽聞湛遠鄴欲意犧牲公儀歇時剎那白透的臉色。
他思量了很久,哪怕公儀歇參與了奪嫡,害他不輕,只要納蘭崢不願懲戒,他就放棄。甚至倘使她想,公儀家閤府上下的富貴榮華,他都可以給。
但凡她給他一個理由,牽強的也行。
納蘭崢在一陣錯愕與慌亂後,目光復歸於清淡平靜。
她太慶幸湛明珩此前打斷她了。彼時她被壓迫得厲害,一時衝動險些就將萬事交代與他,眼下聽他這般說,方才冷靜思量了個清楚。
是了,她不能說。湛明珩太過熟悉她,也太聰明,若非死而復生這等事常人決計難以想像,他恐怕早已摸透了真相,甚至眼下,她也不敢保證他究竟猜得了多少。可他既是瞧出她心內不願公儀府落難,她便更不能夠輕易開口了。
她已從那封文書裡瞧見了當年的父親在此前貴州一行裡扮演了怎樣關鍵的角色。多少人命葬送他手,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是有罪的,不容寬恕的罪。
國有國法,違者當懲。何況她曾與貴州軍民一道生死患難,親眼目睹戰火紛飛,生靈塗炭,如今湛明珩竟要為了她,叫無數在天英靈不得慰藉,千萬枉死百姓不得瞑目。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她嘴裡輕飄飄的一句話能夠撼動他多少,便能夠撼動整個大穆多少。故她絕不可令他違背公允,摒棄道德,失卻良心,包容罪臣,因她背負如此千古罪孽,甚至或遭史筆戕伐。
湛明珩見她眼色便曉得她的回答了。他緩緩閉上眼,似乎是有些不忍心看她這般。
納蘭崢卻反倒伸手碰了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柔聲道:「湛明珩,你睜開眼。」見他照做了才繼續,「莫說我與公儀閣老沒有絲毫關係,即便有,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該受懲。你若真為了我好,便莫叫我做禍國的太孫妃。」
他沉默注視她許久。目光從她的眉落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發,每一眼皆用力得好似要將她鐫刻一般。良久後似乎嘆了口氣,將她抱進懷裡:「洄洄……」卻未有繼續往下說。
納蘭崢摟緊了他的脖頸,埋首在他的肩窩。在他瞧不見她臉容的一瞬,她的眼底很快氤氳起了一層迷濛水汽,卻最終被她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忍了回去。
……
此後大半月,兩人權當這一出不曾有過。湛明珩忙裡忙外,不時通宵達旦。每每納蘭崢欲意等他一道睡,總被好一頓訓。好幾日孤枕入眠,一覺醒來瞧見身側空蕩蕩的,一問下人們,便聽說他壓根沒來過寢殿。
她大約也曉得他在忙何事。離京一載,大半個朝廷與皇宮皆被架空,湛遠鄴苦心籌謀多年留下的暗樁並非一朝一夕可清除。三司裡頭不乾淨,故而查個謀逆案拖了這般久,線索幾乎是一點點擠出來的。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既是如此,與其死鑽牛角尖查案,莫不如先換血清洗。
換血一事是自歸京不久便起始的,湛遠鄴也的確因此折損不少勢力,整個豫王集團被抽磚拔柱,至此已可說岌岌可危。卻是這等事亦不可操之過急,倘使毫不留情連根拔起,則一個不小心便將被反咬一口。
湛明珩如此大刀闊斧清洗朝廷,湛遠鄴一系的官員自然坐不住了,時時諫言尋他麻煩。湛遠鄴自個兒倒好,來了招以靜制動,以退為進,中了個毒,此後乾脆日日皆請朝假,在王府安心歇養。
這看似稀鬆平常的事到了言官嘴裡可就了不得了。說是啊,聽聞豫王爺病來如山倒,此番雖清除毒素,有驚無險,卻因此前一載嘔心瀝血,勞神勞力,恐怕短時內難以恢復康健。再回憶起此前華蓋殿內所見慘象,著實令人痛心。再暗暗散佈謠言,講太孫如何忌憚皇叔,歸京後將豫王爺針砭時弊的改策俱都推翻了,且竟隨心所欲戕害忠心為國的朝臣。
謀逆案遲遲未果,被這群言官說成是太孫無中生有。華蓋殿一案未得了結,則被說成是三司執法不嚴,辦事不利,實則論及根處,罵的還是太孫。
湛明珩手底下的朝臣們自然也非吃乾飯的,如此一來,朝議時真可謂你來我往,炮火連天,顯見得一個個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這日,湛明珩下朝後照舊推拒了內閣議事往承乾宮回,卻不料半途給秦閣老攔了,瞧他身後還跟了兩名「小弟」,眼見得是衛洵與顧池生。
宮道無旁人,故秦祐也不顧忌禮數,便虛虛點點他道:「你小子,從前還肯與我喝喝酒,如今日日得空便往你的寶貝東宮鑽,竟都不尋我議事了。」
湛明珩嘴角一抽:「秦姑父,內閣髒成那般,您說我究竟是去議事呢,還是去送命?再說這朝議,您是牙尖嘴利,可擋不住那些個老賊的唾沫星子直往我面上飛,我不回承乾宮沐浴都渾身難受,您可莫攔我!」
秦祐聞言朗聲一笑,也不戳穿他,往自個兒身後兩邊一瞥:「三個臭皮匠也可頂個諸葛亮了,你見不得內閣的老賊,如何能不請咱們去承乾宮坐坐?」
湛明珩的臉黑了幾分。只秦祐一人自然就罷了,卻竟還「來一捎二」。他毫不猶豫威脅道:「秦姑父,您上回在宮裡頭喝醉酒,與皇姑姑解釋是我留宿您議政,我可替您兜了啊。」顯見得他若是敢將這倆礙眼的一道捎去承乾宮,他就要去向湛妤告密了。
秦祐卻是搖頭嘆了一聲:「我的好侄兒,你皇姑姑厲害,此事早已被她察覺了端倪,你就不必拿來威脅我了。」
湛明珩咬牙切齒:「我要沐浴,沒空招待你三人。」
「不要緊,不要緊。」他忙擺手,「你大可放心沐浴,咱們請東宮的女主子招待便可。是不是?衛伯爺,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