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珩只好陰沉了一張臉,「請」幾人一道去承乾宮一敘。
秦祐下了朝便換了副樣子,行止十分隨意。虧得此前湛明珩離京,衛洵與顧池生替他在朝周旋,沒少與這位脾性奇異的閣老來往,故也是習慣了的。顧池生原本話不算少,偶也陪秦祐喝過幾回酒,卻進了承乾宮不知何故變得沉默幾分,多是衛洵在陪閣老打趣。
湛明珩落了轎先問太孫妃下落,顯見得是一副要叫小嬌妻藏好了,不給這幾個男人瞧的模樣,卻聽婢子回稟,說納蘭崢去了長渝宮,眼下尚未得歸。
長渝宮是幽禁嬪妃的冷宮,現下配給了湛遠賀慘死後,抑鬱瘋癲的姚貴妃居住。納蘭崢素日裡除卻照期日與謝皇后及昭盛帝請安,時不時也得後宮嬪妃們前來東宮問安,故而幾乎已將那一張張臉都認了個遍。卻只姚貴妃成了個例。
她已有八年許不曾與這位貴妃打照面了。聽聞她當初瞧見兒子的斷臂便大病了一場,後得兒子死訊,又親眼目睹那死相慘烈的屍身,當場就瘋癲痴傻了,再未好轉過。
她此番便是向謝皇后請示後,打了探視的名頭前往長渝宮的。
湛明珩一聽此事便猜得了緣由。彼時姚貴妃瘋得太巧,後雖幾次三番派太醫問了診,聽得回稟時皆稱的確是脈象紊亂,神智渾無,可說到底,以這位貴妃與皇祖母爭鬥多年的手段來瞧,即便痛失愛子,也似乎不像輕易能夠失心瘋的人。
他亦對此有過懷疑,只是以他身份,沒個由頭躬身往長渝宮去不大妥當,且皇祖父也已派人查探多回,並無搜得貓膩,故打消了疑慮,未再多管。
如今納蘭崢或是有此顧慮,因而想替他出面打探一番了。她這些日子雖避嫌似的刻意不問謀逆案的進展,卻終歸關切他,欲意給他分擔分擔的。
只是他記得,她的小日子還沒走呢。她三日前與他講,此番月事造訪竟難得不覺腹痛時,他還笑說是被他在榻子上治好了的。如此算來,今個兒才第四日罷了。
他思及此不免蹙起了眉頭,問:「太孫妃可帶了隨行的護衛?」人是真瘋假瘋都難講,何況姚貴妃是與她有仇怨的,她身子也不便利,萬一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殿下盡可放心,井護衛皆已安排妥當。」
「何時走的?」
「約莫已有半個時辰了。」
他點點頭:「她一回來便派人來我書房回稟。」
「是,殿下。」
湛明珩在外邊磨蹭詢問了半晌,等進了書房就被秦祐酸不溜丟地調笑了一句:「我的好侄兒,不去沐浴了?」
他自然想沐浴,卻既是他們都來了,也不急這一時,哪知方才欲開口說「不」,便見衛洵故作親暱地拍了拍秦祐的肩膀,陰陽怪氣附和道:「閣老,您太單純了,這沐浴一說就是不願請咱們進門的藉口罷了。」
秦祐作恍然大悟狀。
湛明珩給倆人一唱一和氣得不輕,只這時候才覺識趣的顧池生稍稍順眼一些,登時不願再好聲好氣招待,扭頭就想走人沐浴。卻是靴尖方才一轉,便見衛洵不請自行地步至一旁臥榻,順勢要坐下去的模樣。
他猛地停步,伸手虛虛點住他:「你站住!」
衛洵給他吼得一愣,半彎著身僵了一下,隨即站直了問:「怎得,這榻子下毒了?」
湛明珩是下意識不願旁人靠近這張榻子,故而一時脫口而出喊住了他,此刻卻說不口那所以然,目光閃爍片刻,只好冷哼一聲,順他的話道:「對,下毒了,不想死就給我坐去別處。」說罷略帶警告地飛了個眼刀子,繼而大步流星地走了。
不想衛洵卻是個聰明的,等他走沒了影,疑惑地瞧了瞧這張矮榻的高低,拿眼睛大致比劃了一番,立刻意識到了上邊可能發生過什麼,恍然大悟:「哦……」聲色起伏頗有些蕩漾。
秦祐給他「哦」出一身雞皮疙瘩,順他目光瞧去,繼而也是一個恍然大悟,笑著評說道:「呵呵,年輕人精力旺盛,花樣多。」
顧池生原本並未欲意深究,被迫聽見這話豈能再不明白,掩嘴尷尬地咳了一聲,雖比倆人身份都低一些,卻也忍不住嚴肅道:「閣老與伯爺還是莫失禮探究了,如此實在是不尊重的。」
衛洵聞言收斂了目光,喟然長嘆一聲,叫人起開了窗子。湛明珩這臨走暴擊夠厲害,夠膈應人的啊,看來日後還是少在人家地界開人家玩笑為妙。
秦祐瞥他一眼,知他心內躁動了,便出言責道:「你小子,還未成家便已懂得不少,瞧瞧照庭也不像你這般。」
衛洵看顧池生一眼,果見他神色淡然,毫無所動,便說笑道:「我一介粗俗凡人,食的人間煙火,照庭兄一瞧便是天上仙人。」說罷補充,「何況我也是定了親的,閣老可莫瞧不起人。」
秦祐這才記起確有此事。當初湛遠鄴欲意拉攏內閣裡頭一位原本歸屬湛遠賀一系的輔臣,便撮合了人家的孫女與這小子,叫衛洵施點手段好好對付。
他思及此「嘶」了一聲:「可如今你已然反水,徐閣老站隊卻不明確,此樁親事莫不是得黃?」
衛洵擺了副十分好笑的樣子:「人家徐小姐說了,此生非我衛洵不嫁,否則便懸樑跳河尋死覓活,您說徐閣老是乖乖跟了太孫做事,還是眼見寶貝孫女香消玉殞呢?」湛遠鄴就等著被狠狠打一「巴掌」吧。
「你小子倒厲害,可是費了不少工夫討小姑娘高興?」
他嗤笑一聲:「閣老,是我這皮相很差勁,才叫您以為得花多餘工夫?不是我說,這世上我衛洵拿不準的姑娘,也就一個罷了。」
秦祐自然曉得他說誰,拿手指頭點點他:「你這話小心莫給我侄兒聽去,到時斷手斷腳的,看你還如何叫徐小姐傾心。」說罷刻意揀了離臥榻最遠的官帽椅坐了,「得了,過來談正事。」
……
衛洵口中拿不準的人眼下正坐在一頂轎攆裡邊往承乾宮回。一旁的岫玉見她眉頭深鎖,寬慰了她幾句,眼見她有一答沒一答的,忍不住問道:「可是方才長渝宮的事惹您煩憂了?」
納蘭崢點點頭:「是有點想不大通。」
「您想不大通的事,回頭交給太孫殿下便好了。」
她「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方才去長渝宮見姚貴妃,幾經言語試探之下,著實瞧不出任何作偽的痕跡。甚至姚貴妃趴在地上翻來滾去,湊上前欲意拿指甲來抓撓她時,井硯一時護主心切,動作大了些,不小心踩了她指尖一腳,她也是「咯咯咯」笑個不停,像絲毫察覺不到痛楚一般。
但有一樁事很古怪。井硯踩了姚貴妃手指後知曉自個兒失行了,想將她攙扶起來,因她掙扎不肯起,無奈之下,便將雙手分別穿過她的腋下,作了個「架人」的動作。
姚貴妃因此大駭,竟然動嘴去咬井硯,後嘴裡一直念叨:「別打,別打……我兒沒有殺豬,沒有殺豬……!」
她蹙眉思量,將井硯彼時的姿勢回憶了一遍又一遍。很顯然,姚貴妃的確瘋了,或者起始就瘋了,或者是原本欲意裝瘋自保,卻後再被誰逼瘋的。而她之所以有此古怪反應,應當是曾有人對她做了相似動作,因此傷害過她的緣故。
這個「架人」的手勢,一般多出自男子,倒很像官兵遇上不肯就範的犯人,硬拖帶拽綁上刑台時所為。
是誰人對姚貴妃刑訊逼供過嗎?
她咬了咬唇,自語道:「殺豬?豬……」卻是念及此單字霍然睜大了眼,「莫非不是豬,是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