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時間轉眼即逝。
隔壁傳來極細微的動靜,若非霍決突然睜開眼睛,席停雲絕不會注意到。他眼睛往洞裡瞟了一眼,就看到長鬚文士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人戴著面紗,只能從衣飾和身段揣測是個女子。
席停雲依稀覺得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
「你確定這裡很安全?」女子問。聲音被刻意壓低了,混在滿屋子的呻吟聲中極難分辨。
「放心。他們絕想不到我會折回來,更想不到我會選在這裡跟你見面。你沒聽說過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文士大約覺得此地十分安全,而且對自己的易容極具信心,因此並沒有刻意改變聲音。
席停雲眼神閃爍,對文士的真實身份有了底。
女子道:「長話短說,你要什麼?」
文士道:「一個字,錢。」
女子道:「多少?」
「五百萬兩。」
「只有五十萬兩。」
文士冷笑道:「他當我是要飯的嗎?莫以為我不知道他在青花江上游設了五道關卡,這兩年來往商人繳納的買路錢就不止這個數!」
「賺錢是各憑本事。你要是有本事,也去設個關卡收個買路錢便是。」
文士恨聲道:「可恨當年的南疆王收了我家青花江那一段的領地,如何收錢?」
「那是你的事。」
「可現在也是你們的事了。」文士平了平氣,慢悠悠道,「你想想,若是霍決知道王妃失蹤與你們有關,他會怎麼樣!」
女子道:「你以為他會信嗎?」
「若他不會信,你們又何必眼巴巴地跑來與我交易?」
「我來嘛,是因為……」女子聲音陡然變得細不可聞。
她背對著洞,席停雲看不見她的口型動作,只能依稀看到文士的胳膊動了動,半晌後慘笑道:「居然是你們……居然是你們……」
女子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五十萬兩也省了。」
她挪開腳步在桌邊坐下,席停雲正好能看到文士的臉。他易了容,看不出臉色如何,只能從神態分辨他此刻心情既沮喪又震驚,極為複雜。「你們到底想如何?」
女子道:「你這次將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用得極漂亮,回去便可繼續安安穩穩地當你的大首領。」
「然後呢?」
「暫時沒有然後。」
「暫時?」文冷笑道,「言下之意,是要我繼續做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傀儡。」
「事成之日,必有你的好處。」女子頓了頓,大抵覺得自己說的這句話有些虛,又道,「這五十萬兩我先做主給你吧。」
文士道:「你們想得倒好,便宜你們佔,黑鍋我來扛。可惜啊可惜,霍決不是他老子,想用美人計,起碼要有畫姬這樣的姿色才行!」
一直波瀾不驚的女子語氣陡然一沉,道:「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她神情突然大變,「這條密道你還告訴了誰?」
文士終於露出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難不成你們真以為我只能靠你們麼?」
女子並未像想像中那般勃然大怒,淡然道:「我們同坐一條船,船翻了,誰都討不到好去。區別是,家大業大的人最多濕個鞋,底子被掏空的人……那就只能葬身河底了。」
文士呵呵笑道:「賢侄女誤會了不是?來的是我的親信,我讓他潛伏在山莊裡,一有動靜就向我回傳。你若是不信,就讓他出來看看便是。」
「那倒不必。」女子緩了口氣道,「你私下要做什麼是你的事,只有一條,不可侵犯父親的利益,不然後果自負。」
她說完,不等文士有所反應,便閃身朝門的方向走去。
席停雲聽到隔壁響起極輕的開門關門聲,想必是女子從門處離開。他不由驚奇,她來時的動靜明明不是這個聲響,正想著,就聽到熟悉的細微聲響響起。他朝洞裡一看,文士正搬開地上的地磚,一個人從地底下鑽了出來。
聯想女子說的密道,席停雲頓有所悟。
適才女子必定是注意到密道又有人來,所以才有了這番警告,又怕從密道走與來者撞上,才大膽地從門處離開。
看清密道裡鑽出來的人,席停雲又是一怔。他轉頭看霍決,才發現從剛才起,霍決一直盯著他的側臉看,連動都沒有動過。
對於霍決的耐性與耐力,他由那次出門兩個時辰回來不見他動彈便有所體悟,因此這次並未流露驚訝之色,只是將識趣地將位置空了出來。
隔壁上演的是南疆內部陰謀暗鬥,他一個外人,多看無益。
霍決徐徐地收回眼光,眼角漫不經心地瞟了眼牆洞。
席停雲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大吃一驚之類的情緒,誰知他神色絲毫未改,好似隔壁坐的人與他毫不相干。
席停雲暗暗納悶。照理說,他的臉這次應當能動才是。
他這廂還在糾結這些小事,那廂已討論起大事來。
「你就是文先生?」從地道裡鑽出來的是顏初一。
文士道:「不錯,我就是文先生。」聲音低沉沙啞,與剛才截然不同。
「你說你知道殺畫姬的兇手是誰?」
「不錯,我知道。」
顏初一併未急於詢問答案,而是細細打量了他兩眼,「我如何知道真假?」
文士道:「是與不是,你自己分辨。」
「這樣說來,這樁買賣我豈非很虧?」
「你若不信,自然虧。你若是信了,便會覺得很便宜。」
「哦?」
「因為我若是不告訴你,你絕想不到兇手會是他!」
顏初一笑了,「照你這麼說,你若是告訴我兇手是個祖上三代賣臭豆腐的我也只好信了。因為我若是不信,我就虧了。」
文士道:「我告訴你兇手,自然也會告訴你兇手的動機。」
顏初一道:「比如,畫姬不吃臭豆腐,讓對方深感受辱?」
「顏首領!」文士薄怒道,「你若是不想知道,只管離開!無須在此胡攪蠻纏!」
顏初一笑道:「何必動怒,我只是這麼一說,又沒說不買。」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他,「瞧瞧,我連銀子都準備好了。」
文士接過銀票一看,臉又沉下來,「五千兩?」
顏初一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不錯,可惜文先生的貨藏在肚子裡,我只好先交一半,等文先生吐完了,我再交另一半。」
「我如何相信你?」
「我已經信你了。」他指了指文士手裡的五千兩。
文士略作沉吟才道:「顏首領可曾聽過鐵臂金鉤崔辣?」
「他使的的確是的長鉤,可惜,五年前就已經死了,而且從未收徒。」
「不收徒是因為他有個兒子。」
顏初一皺眉道:「他一生練武成癡,無妻無妾,哪裡來的兒子?」
文士道:「但他有個師娘。」
顏初一愣住了。
文士道:「他之所以無妻無妾練武成癡,是因為他與師娘通姦,被他師父打得不能人道。他的師娘當時已懷有身孕,千方百計將兒子生了下來送到崔辣手裡。崔辣那時為了向師父報仇,暗中偷了不少武學名家的武功秘籍。他自知仇家眾多,不敢將兒子帶在身邊,只能寄養在鄉下,每年看望一次,順便傳授武功。 」
顏初一道:「你是說,兇手是他的兒子?」
文士道:「他叫崔厚。」
顏初一瞇起眼睛。
文士道:「不錯,他就是況家兩大總管左右逢源之一的那個崔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