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點燈,三個人的氣氛有些古怪。
顏初一率先打破沉凝道:「誰先唱個小曲兒?」
席停雲看了霍決一眼,開口就是清亮的南疆小曲兒。
這小曲兒賣面的時候霍決聽過幾次,卻不如此時婉轉動聽。
顏初一趁機壓低聲音道:「文先生不是那飛龍。」
席停雲目光閃了閃。
「和那味辛一樣的易容手法。」顏初一道,「看來那飛龍身後的確有一位相當了得的易容高手。」
霍決道:「怎麼死的?」
顏初一知道他是問文先生,低聲道:「他從地道離開,不防被裡面的人暗算了。我追出地道近一里路才追上,是個殺手,至死不知幕後主使者是誰。不過,知道這條密道,已經暴露了那個人的身份。」
霍決頷首不語。
席停雲唱完,顏初一發出哈哈的大笑聲,「唱得好!來,給爺親一個。」
霍決和席停雲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顏初一自覺地啄了下手背,「來來來,喝酒,吃菜!」
……
席停雲乾咳一聲道:「客官,你還沒叫菜。」
「……」顏初一開門道,「老鴇,上菜!」
吃飯的當口兒,席停雲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顏初一是霍決的人。
第二,霍決依舊懷疑那飛龍。
這個懷疑他也有。懷疑的根源就在那味辛,這個人活著死了都蹊蹺。就好像自己之前疑惑的那樣,況照召集人馬討伐那飛龍,他一個那飛龍的死對頭眼巴巴地易容著趕去做什麼?不是替死?果然,況照還沒出手,他就真的替死了。之後,那飛龍名正言順地出現,洗白……
那味辛糊裡糊塗地舉動似乎只成全了他。去掉似乎,這件事就說通了。那味辛是那飛龍的人,那飛龍想要脫身,所以編造了一個被驅逐被背叛的謊言,找一個替死鬼背黑鍋。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從顏初一的隻字片語中,席停雲已然確定關於這點他們不謀而合。那麼下一個問題就是,文先生又是什麼來路?他的聲音與那飛龍神似,難道又是那飛龍的替死鬼?那這次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顏初一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那飛龍找個人假扮自己出面,顯然是想到了會遭遇不測。他與況照的關係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
霍決道:「也許是防你。」
顏初一笑道:「防我做什麼。他知道我不會動他。我們六個人裡頭,就平主這個小沒腦袋會傻乎乎地被他們牽著走。人家說那飛龍投靠龐小大他就信了。」
霍決道:「因為他太討厭你。」
顏初一笑容一僵,無奈地嘆氣道:「他這個人真是小氣。」
霍決道:「你若是與他易地而處?」
顏初一道:「我一定很開心。」
「真的?」
「當然。」顏初一自戀地摸著自己的臉,「像我這樣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溫柔多情於一身的……」
霍決冷冷地打斷他,「文先生為何姓文?」
顏初一道:「我估摸著,他是想讓人覺得自己和文思思有些關係吧。」他說得很坦然,絲毫沒有避忌席停雲的意思。倒是席停雲自己微感不自在。「那飛龍一邊吊著況照的胃口,一邊又與我們接觸,一定會惹怒況照。文先生的死是前兆,看吧,精彩的一定在後頭。」
霍決突然夾了一筷子的菜給席停雲。
席停雲愣了下神。
顏初一笑嘻嘻地把碗遞過去。
霍決拿過來舀了碗湯。
顏初一受寵若驚地要接,就看到那湯連著碗一起到了席停雲的面前。
「……」
顏初一用手撓了撓鼻子道:「照那飛龍和況照交流的蛛絲馬跡,王妃失蹤可能與他們有關。」
霍決道:「這一點,父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顏初一驚訝道:「那王爺為何……」不動手?
霍決沒回答。
顏初一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莽撞,呵呵一笑,開始真正地吃花酒——
「來,再給爺唱個小曲兒!」
「……」
「哎呀,伏在爺的耳邊小聲唱果然更有情趣。」唉,這大概是他吃花酒吃得最憋屈的一次,對方不配合,自己還得自己找台階下。
花酒吃了近一個時辰,顏初一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霍決突然道:「父王始終相信母妃未死。」
席停雲一時沒反應過來,將這句話顛來倒去回味了兩遍才知道他在解釋顏初一當時的問題。如此說來,老王爺是堅信況照虎毒不食妹,所以才放之任之?可縱然是妻舅,男人也不願意讓妻子落入別人之手吧?難道這裡面又有什麼緣故?
南疆這水真是越看越渾。
「我也相信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席停雲看出霍決對這位南疆老王妃感情非同一般。
霍決笑了笑。
他極少笑,僅有的幾次卻易了容,席停雲暗暗惋惜。若是原本那張臉,不知有多麼驚豔。
霍決道:「我們晚上走。」
席停雲問道:「去哪裡?」
霍決道:「回家。」
席停雲突然想起了文思思,想起了他和霍決的十天之約。如果那個文先生說的話是真的,那殺畫姬和「武女子」的兇手也算有了眉目。
他想文思思的同時,文思思也在想他。
「師爺下一步打算如何走?」小山一邊幫他扇扇子,一邊好奇地問恩。
文思思道:「等。」
「等十天?」小山皺眉道,「難道什麼都不做?」
文思思嘿嘿一笑道:「我在南疆,便夠了。」
「我不懂。」
「我在此,朝廷在此。」
小山想了想道:「可席總管不是已經在南疆了嗎?」
文思思嘆氣道:「他啊,和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小山吃了一驚,好似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
「這不是我決定的。」
小山道:「是席總管決定的?」
文思思道:「府主決定的。」
小山更茫然了。
但文思思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解釋的打算。
天色將明。
天機府被鋪了灰灰的一層,廊下燈籠稍稍暗淡。
小卷躡手躡腳地換了盞燈。
方橫斜抬頭,揉了揉額頭道:「天又亮了。」
小卷輕聲道:「主人兩日未眠了。」
方橫斜微笑道:「一寸光陰一寸金。」
小卷道:「身體壞了,光陰更短。」
「若用我的光陰換大莊百姓的光陰,又有何妨呢?」方橫斜仰頭,正好對上那面白玉屏風。屏風上掛著一幅刺繡,繡得是大莊地圖,萬里江山,歷歷在目,一刻不停地鞭策和警醒著他。
「南疆。」他的目光凝於緋紅的南方。
小卷道:「師爺、小山和席總管都在那裡。」
方橫斜道:「聽說那裡山色絕佳,還有一條很美的青花江,若能一世住在那裡,依山傍水,聽鳥語花香,應是極好。」
小卷愕然道:「主人要遷徙去南疆居住?」大莊朝會亂套的吧。
方橫斜笑著搖搖頭,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難得有伯樂,我們就助千里馬一臂之力吧。」
小卷果然聽得莫名其妙道:「伯樂是誰?千里馬又是誰?」
方橫斜道:「翟通寄給思友的那封信還在小天府手裡嗎?」
「在的吧。」
「讓他盡快送給思友,但不可叫他知曉信曾落入我們手中。」
小卷疑惑道:「主人不是不希望席總管捲入南疆紛爭嗎?」
方橫斜笑道:「因為我之前並不知道霍決……是這樣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