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鳥伏獸窮(三)

  楊雨稀的注意力立刻被帶了過去,追著霍決噓寒問暖,尤其看到他手掌上裹得紗布,神色懊惱得恨不得以頭搶地,「王爺受苦了!」

  霍決凝望著席停雲的側影,輕聲道:「不苦。」

  楊雨稀看到他脖子一側淺紅印記,心中一驚,吃不準是蟲子咬的還是……人咬的,眼睛跟著朝席停雲望去。仔細看席停雲,脖子上似乎也有差不多的痕跡,讓他驚疑更甚。

  席停雲注意到他們的凝視,忍不住回過頭來。

  楊雨稀慌忙收回目光,隨便找了個話題道:「那飛龍已經被拿下,等候王爺發落。」說到那飛龍,他滿腦子都是怎麼折磨他給霍決出氣。

  霍決看了眼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大山,皺了皺眉道:「阿影呢?」

  楊雨稀道:「小影挨了那飛龍一掌,正在休養。王爺放心,此次能生擒那飛龍,小影居功至偉,我絕不會虧待她。」

  霍決點點頭,看著赦僙上了山,起步往山下走,「其他十一飛鷹呢?」

  楊雨稀道:「死的死,投降的投降,無一漏網。」

  「重鐵環?」

  「此人對那飛龍忠心耿耿又深具城府,表面上與那飛龍勢同水火,以便聯合對抗那飛龍的各種勢力一網打盡。若不是赦首領暗中提點,連我都要著了他的道。 」

  赦僙哈哈笑道:「重鐵環的小伎倆如何能瞞過楊總管的法眼?我想起楊總管逼著重鐵環下令鐵環門攻打那府時重鐵環的表情,真是笑得牙都要掉了。」

  席停雲聽他們幾個人說得開心,故意落後幾步,拉開一丈左右的距離。

  霍決還未說甚,赦僙已經忍不住掉轉頭來拉他,「席大人,你怎麼了?該不是吃了幾天的果子把人都吃傻了吧?」

  席停雲微微一笑道:「赦首領也知道山洞裡有好果子吃?」

  霍決後背一僵。

  赦僙哪裡知道他們之間的種種誤解糾纏,大咧咧地笑道:「怎麼不知?我還親自下去過一趟。陳棍棍也是個奇人,竟然跑到那家眼皮子底下住著。」

  席停雲道:「你不覺得他是被囚禁的?」

  赦僙愣了愣道:「這,我倒沒想過。不過陳棍棍這樣的人,要不是心甘情願,誰能困得住他。」

  心甘情願四個字彷彿魔咒一般,圈住席停雲的喉嚨,慢慢縮緊,讓他漸漸喘不過氣來。

  「席大人?」赦僙見他臉色不好,想伸手扶他,但手剛伸出去,人就被另一個胳膊攬到另一邊去了。

  席停雲靠在霍決懷裡,聞著熟悉的氣味,覺得呼吸越發困難起來,心好似打了個結,還是個死結。他突然彎腰乾嘔起來。

  霍決先是扶著他,後來乾脆將他整個人摟在懷裡,也不管會不會吐在自己身上,只是緊緊地抱著,生怕一鬆手人就不見了。

  赦僙和楊雨稀面面相覷。

  一個驚異,一個若有所思。

  席停雲終於停下來,好似生了場大病,臉上血色全無,在陽光下透著一層蒼青色的病氣。

  「一定是山洞太潮濕,又沒肉吃……」赦僙同情地看著他,「要馬上回去調理調理。」

  楊雨稀順著他的話說笑道:「哦,吃一大碗五花肉就好了。」

  赦僙大笑:「再來十隻燒雞一壇烈酒,保管什麼病都好了。」

  席停雲慢慢站直身體,不著痕跡地掙脫開霍決的手,笑著回應道:「好,就照赦首領說的做。」

  赦僙沒想到席停雲這麼上路,更加興奮,「反正那飛龍這頭已經處理乾淨,況照有龐小大他們頂著,接下來沒我什麼事了,我們就來個不醉不歸。 」

  席停雲跟著笑。

  楊雨稀見霍決臉色越來越黑,看著赦僙的目光越來越凌厲,忙催促他們先回府再說。

  回到那府,席停雲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洞中六七日,洞外地翻天。曾將他們追趕得走投無路的那府已經完全破敗,身著盔甲的士兵們正低頭彎腰地清理著地上的屍體。

  大片大片的血水順著石階往下淌,泥土被染成深紅色,到處都是血腥氣。

  楊雨稀安排席停雲住下,不知是不是霍決的指示,住的還是那飛龍之前分給他的房間。沒多久,浴桶、美食紛紛送來,果然是有酒有肉。

  席停雲泡在木桶裡,一邊喝著酒,一邊發著呆。全身的疲憊被卸了下來,四肢百骸倦得一動都不想動,連思考都暫時地停止了,手和嘴巴只是簡單地重複著喝酒這個動作,直到壺空,才縮在木桶裡睡了。

  時間匆匆。

  水漸冷。

  席停雲在睡夢中打了幾個哆嗦,卻執著地不願意清醒。

  篤篤。

  「席大人!」

  呼喚聲不客氣地入侵夢中,將他強行拉起。

  席停雲醒過來,發現敲門聲還在繼續。

  「席大人?」

  他用手指輕輕地揉了揉額頭,「什麼事?」

  「王爺請您去書房議事。」對方聽到他的回答,終於鬆了口氣。

  席停雲道:「我睡下了。」

  「是。」

  席停雲聽著腳步聲離去,從水裡出來,拿起布擦拭身體,擦到下|身時,腦海中猛然閃過霍決趴在他腿上親吻傷口的情景,鬆弛的身體再度緊繃起來。他緩緩坐回木桶裡,屈膝環住自己的胳膊,將頭埋在水裡。

  書房。

  「王爺與席大人被那飛龍所害的消息傳出才一天,況照就藉口為王爺報仇,帶著大軍殺到,反應之靈敏,速度之迅猛,好比伺機而動的虎狼!」楊雨稀嘲弄道。

  霍決道:「他的確是。」

  楊雨稀道:「我照王爺的吩咐,一邊暗中為他清掃障礙,引軍深入,一邊向那飛龍通風報信,讓他派兵迎戰。可惜況照為人十分機警,到了第三日就命令大軍在原地駐紮,無論我驅殘兵誘敵還是找強將進攻,都不為所動。」

  「況照為人一向謹慎多疑,不怪你。」

  「我等了兩日,見他始終沒有動靜,終於按捺不住攻入那府。多虧小影與我裡應外合,事先在其他十一飛鷹的飯菜中加了瀉藥……」

  「為何下瀉藥?」

  「她說這是唯一能拿到的藥,還多虧了那飛龍有便秘之症……」楊雨稀見霍決看了他一眼,急忙轉移話題道,「況照大概收到那府被迫的消息,連夜跑了。不過他跑不遠,龐小大和顏初一都在前方盯著。」

  這場戰鬥可說是南疆王府近幾代最揚眉吐氣的一場勝利,可霍決臉上卻毫無喜色,甚至神色中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憂慮和惆悵。這讓楊雨稀不得不提心吊膽起來,「王爺可是覺得那裡不妥?」

  「不,你們做得很好。」

  楊雨稀低頭想了想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王爺如何知道況照在暗中部署進攻那家?」

  霍決道:「母妃曾與我玩過一個猜謎遊戲。」

  「哦?」楊雨稀知道他這個時候提起王妃絕不是懷舊。

  霍決從桌上拿起一支筆,舉到眼前,視線擦過筆桿,對著楊雨稀看。

  楊雨稀茫然。

  「鄙視你。」

  楊雨稀:「……」

  霍決將筆順手放在桌上,低聲道:「我與母妃經常玩,能輕而易舉地猜中對方心中所想,而父王卻無論怎麼猜都猜不中。」

  「……」這個,猜不中才是正常的吧?楊雨稀乾咳一聲道:「還請王爺明示。」

  霍決道:「還記得那枚從母妃懷中掉下來的霍府令牌嗎?」

  「記得。」楊雨稀頓悟,「難道王妃是在暗示什麼?」

  「王府令牌其實極為普通,連府中侍衛都人手一面,有何珍貴之處?母妃若真的惦念王府或者惦念父王,懷中藏的就應該是與父王的定情信物或者是王妃印章才是。」

  「……不錯。」

  「可她卻藏了一枚寫了霍字的令牌。」

  「霍,」楊雨稀努力用他們的思考方式來思考,「霍……霍……禍?難道是包藏禍心的意思?」

  「胸中藏禍。」

  楊雨稀擊掌,「胸是兄長!」

  霍決瞇起眼睛,「我決不信母妃會自願隱居在況照的小竹樓裡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