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停雲暗暗防備。他和小山雖然沒有深交,但兩人見面不是一次兩次,小山常年跟著方橫斜,深通察言觀色之道,自己對姜何濤平時做派又不甚瞭解,稍有不慎,就會被看出破綻。
幸好小山是來傳話的,「你們大人正等著你們回話,走吧。」
席停雲不動聲色地跟在小山後面,儘量將腳步聲控制在二流高手的水平。
小山領著他們上了閣樓。
閣樓別有天地,四道白玉山水屏風將狹窄的閣樓裝飾出天地高遠的氣象,居中一張八仙桌又帶著幾分古樸素雅之意,雅緻得令人心曠神怡。
八仙桌旁坐著一個熟人,卻不是席停雲之前想的方橫斜,而是文思思。
他稍稍放心。既然文思思還在這裡,方橫斜應當不會趕來。
文思思對面是個中年文士,樣貌儒雅俊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中年文士望過來,對席停雲微微一笑道:「文波,外面情況如何?」
席停雲猜測那人便是望南府知府邢奇章,行禮道:「屬下已將消息散播出去,那些人都深信不疑。」
邢奇章看了文思思一眼,笑道:「文波,文大人是我的好友,你不必拘束,該如何便如何。」
席停雲暗道糟糕。看來邢奇章與姜何濤兩人關係十分親近,如此一來,自己暴露的機會也就越大。好在邢奇章並沒有接著追問,轉頭對文思思道:「文大人看,下一步如何走?」
文思思笑道:「南疆一草一木都在邢大人的胸中,要決勝千里還是見好就收,都在大人一念之間。」
邢奇章抱拳道:「文大人過獎了,這些年若是沒有小天府關注南疆的一舉一動,我這個望南府的知府未必坐得這麼安穩。方府主身居京師,放眼天下,文大人說我胸懷南疆未必真,方府主心藏天下卻不會假。南疆未來究竟該如何,還須方府主的一句話。」
文思思動容道:「邢大人今日之言,我與府主都銘記於心!」
邢奇章頷首道:「若能助府主一臂之力,我邢奇章不枉在南疆呆了這麼多年。」
席停雲心中微微一動,略窺得他這番推心置腹背後的動機。看來邢奇章是南疆呆膩了,想藉著方橫斜的手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果然,文思思很上道地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邢大人手底下可有委以重任的人選?」
邢奇章神色微亮,笑道:「有兩個,屆時還要請文大人一起參詳參詳。」
「邢大人客氣了。」
兩人相識而笑。
老鴇親自送酒菜上桌。
席停雲和小山在兩人身旁伺候。
文思思終於說到南疆局勢,「邢大人看,南疆何時能夠一統?」
邢奇章夾菜的手頓住。文思思問何時而不問能否,可見對後一個問題已有了肯定的答案。他想了想道:「霍決年紀輕輕,一身武功已入天下頂尖高手之列,前途不可限量。不過,龐小大、顏初一和平主也非泛泛之輩。他們三人若是聯手,彼此守望相助,霍決只怕一時也難以奈何。」
席停雲聽他提起龐小大,暗道:龐小大之死果然是蠱惑人心的謠言。
文思思道:「龐小大沉穩有餘,卻不思進取。顏初一有勇有謀,卻失之不羈。平主左搖右擺,心志不堅。霍決對付他們只需各個擊破。」
邢奇章道:「龐小大和顏初一是甥舅。」
「平主與顏初一卻不合。」
邢奇章皺眉道:「既然文大人認定霍決能夠一統南疆,為何還要我放過龐小大?」
文思思道:「時機未到。」
邢奇章道:「文大人所說的時機是?」
文思思道:「若無外力,霍決統一南疆是大勢所趨。」
「外力?」
文思思道:「邢大人有把握一舉拿下南疆嗎?」
邢奇章搖頭道:「若朝廷肯再派三萬大軍來援,邢某便有七成把握,如今卻只有三成。」
文思思苦笑道:「如今的朝廷莫說三萬,只怕連三千人都派不出來。」
邢奇章驚愕道:「形勢已惡劣到如斯田地?」
文思思道:「邢兄不是外人,我直言相告。京中一位王爺有了動靜。」
邢奇章變色。
文思思嘆息道:「只怕是一觸即發。」
邢奇章道:「府主的意思是?」
「有府主親自坐鎮京師,事情還有轉圜之機,一旦府主……」
邢奇章想到了一件事,試探道:「明年阿裘若再來……」
文思思沒做聲。
氣氛慢慢凍結成冰。
邢奇章為自己斟了杯酒,又一飲而盡,「如此,我便明白了。」
文思思道:「府主即將閉關,無暇他顧,南疆之事還請大人多多費心。」
邢奇章道:「有文大人指路,邢某斷不會偏離方向。」
兩人又相視一笑,氣氛漸漸融化開來。
席停雲聽他們對話,知道邢奇章並無足夠的實力拿下南疆,而方橫斜似乎也無此意圖,心中大石終於放下。
文思思很快起身告辭。
邢奇章親自將他送到閣樓樓梯轉角,看著他離開,才對席停雲道:「文波,你隨我來。」
「是。」席停雲乖乖地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門被邢奇章親自關上。他轉身道:「事情打聽得如何?」
席停雲心裡咯噔一聲,面上不動聲色道:「還沒有消息。」
邢奇章長嘆道:「唉!霍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席停雲聽他提到霍決,留了心,故意套話,「還要繼續追查嗎?」
「要!自然要!」邢奇章道,「方橫斜和文思思都將霍決捧上了天,我卻偏偏不信!只要找到南疆老王和老王妃的兒子,我就有辦法讓霍決靠邊站!」
席停雲這才知道他打聽的消息是什麼。
「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什麼頭緒……」席停雲為難道。
邢奇章疑惑地看著他道:「文波,你今日怎麼了?平時不是最支持我找到他的下落嗎?」
席停雲道:「我聽了文思思的話,心裡不安。」
「怕什麼!」邢奇章不屑道,「你以為文思思真的是來推心置腹的嗎?他不過來打探我的虛實,看我是否真的對南疆毫不留戀。我故意流露想要陞遷入京的念頭,應該能打消他們的疑慮。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有辦法將南疆收入囊中。」
席停雲這才知道他打得主意竟然是取南疆王而代之。不過在莊朝風雨飄搖之際,各地諸侯擁兵自重,懷有異心也不足為奇。他笑著應和道:「文思思比想像中更好糊弄。」
邢奇章道:「那倒未必。小天府在南疆,我始終不能大展拳腳。」
席停雲道:「不如將小天府連根拔起?」
「不可。」邢奇章瞟了他一眼,頗有幾分惱怒,「我說過多少遍,在我們羽翼未豐之前,決不可與天機府正面衝突。這些年方橫斜在朝野上下安插了多少親信,我們要是心在妄動,不出一個月,望南府就會被方橫斜收拾乾淨!」
席停雲還是頭一次聽人說起方橫斜的勢力,雖然出乎他的意料,卻沒有太多驚訝。方橫斜在短短幾年能夠站穩腳跟,用的絕非一般手段。
邢奇章道:「我們先照方橫斜所說的做,放過龐小大和顏初一,全力削弱南疆王府的實力!」
席停雲道:「是。」
邢奇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交給席停雲道:「將此信交給羽然細腰公主。」
席停雲接過信,不禁有些疑惑。細腰公主被顏初一所殺時,旁邊有許多人。難道這些人都被顏初一堵上了嘴巴?就算這些堵上了嘴巴,羽然大肆尋找公主的消息邢奇章總有所耳聞吧?為何還指名道心地將信送給細腰公主?
邢奇章不知他心中所想,見他站在原地半天不動,皺眉道:「還不快去?」
席停雲這才拿著信從房裡出來。既然邢奇章讓他快去,他自然不再耽擱,直接從青樓出來,朝小鎮南面出口離開。
剛出小鎮,就看到一艘眼熟的烏篷船停泊在江邊。
小山站在船頭笑嘻嘻地衝他招手。
席停雲嘆息。
他走到船邊,就聽小山得意洋洋地笑道:「我與姜何濤認識了短短三天,他每次見我就像見了親爹似的,前倨後恭必躬屈膝得要命。席大人見到我卻這樣冷淡,讓我不得不多想。偏偏席大人的臉上又看不出任何破綻,我想來想去,只能想到席大人了。」
席停雲道:「一棍子打得好,一顆糖也給的及時。」
小山吐了吐舌頭。
席停雲踏上船,文思思坐在船裡。
席停雲坐到他對面,舉起煮好的茶,仰頭喝盡。
文思思搖頭,又給他斟了一杯,「你想對付邢奇章?」
席停雲道:「我若說我只是碰巧路過看看,你是一定不會信了?」
「你可以什麼都不說。」
「我不小心殺了姜何濤。」
「這個人,殺了也好。」文思思似乎對姜何濤也沒什麼好感,「此人心思縝密,下手狠辣,邢奇章對他十分倚重。」
席停雲道:「我有一事相詢。」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若是能說,我一定會說。」
「細腰公主在哪裡?」
文思思呵呵一笑道:「你指的是哪個細腰?」
席停雲道:「有很多細腰?」
文思思道:「死在顏初一手中的是一個。」
席停雲道:「那另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