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
數十道身影從茫茫夜色中鑽出來。
「可有發現?」低沉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其他人齊齊搖頭。
那人不滿地哼了一聲,「加緊盤查!翟大人說他們已入望南府,這次絕不容許他們再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逃脫!」
其他人齊齊應聲,然後四下散開。
風過衣袂,衣過蘆葦,發出細細碎碎的沙沙聲。稀薄的月光灑落在江畔蘆葦上,兩個漆黑的身影埋入蘆葦中,過了會兒,又從另一頭露了出來。
「噓……」
極輕的口哨聲無聲息地翻過在微風中掀起細細波浪的蘆葦。
一個身影慢慢地逆風靠近,須臾,露出腦袋,「你們終於到了。」
席停雲看到武女子也是鬆了口氣。武女子是因為他才叛出天機府,若是他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定讓他終身抱憾。
武女子道:「小船已經準備好了,快走吧。」
席停雲和霍決彎□子,跟在他後頭。
武女子道:「沒想到你們竟然冒充千夜衛。」
席停雲道:「翟通沿途追蹤,好幾次都險被發現。千夜衛是唯一的藏身處。」
「千夜衛一向自恃甚高,只怕不會想到竟被你們混進來。」
「正是如此。」
「我一個人走,倒沒引起什麼注意,就是找船有些麻煩。幸好小天府還能派上用場。」武女子頓了頓,苦笑道,「應該是最後一次派上用場了。」
「是我連累了你。」
「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說起來,我只是藉題發揮吧。」武女子道,「我對這個腐朽的朝廷早已厭倦了。」
席停雲微愕。他一直以為武女子、文思思和方橫斜一樣,一直對朝廷保持著極大的忠誠和熱情。
他們短暫地交談了會兒,便不再做聲,直到武女子停下腳步。
他一個人在樹叢裡摸索了一會兒,才推出一個竹筏來,「這已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渡河工具了。」
席停雲笑道:「倒別緻得很。」
作為唯一的南疆人,霍決主動接過撐桿。
三人偷偷摸摸地坐上竹筏離岸。
看著岸越來越遠,席停雲和武女子雙雙鬆了口氣。
「你以後有何打算?」席停雲問。
武女子道:「我想先看看畫姬。」
席停雲看向霍決。說來慚愧,他雖然曾有意尋找殺害畫姬的兇手,卻從來沒有註意過她葬在何處。
霍決點頭道:「好。」
武女子道:「聽說殺她的兇手已經找到了。」
「是況照的養女,已經死了。」
「死了也好。」武女子道,「以免我破戒殺女人。」
「你不殺女人?」席停雲還是頭一次聽說他有這條規矩。
武女子道:「你忘了我叫什麼?」
「武女子。」
「是了,我又怎麼會殺自己?」
席停雲忍不住笑了。
霍決手中的撐桿突然停下來,然後迅速往手中插了好幾下。
武女子猛然站起。
月光落在河面上,水光粼粼,卻看不清水中動靜,只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江面上瀰漫開來。
「小心!」霍決拉起席停雲朝上躍起。
啪啪啪……
數聲連響,竹筏捆繩斷裂,四分五裂開來,一根根竹子在水面晃動。
霍決在空中輕輕落下,單足在竹竿上輕輕一點,身體一翻,腳上頭下地躍入水中。
席停雲雙足不斷在竹竿上踩過,猶如蜻蜓一般疾掠。他知道自己的內力不濟,堅持不了多久,乾脆一咬牙,跟著跳入水中。
與此同時,一直在江面上用竹竿子戳敵人的武女子也跳了下去。
水中光線暗淡,幾乎看不清楚敵我雙方的面目。
幸好席停雲和武女子都選了離同伴較遠的位置跳,倒也不怕誤傷。
竹竿無法在水中使用,他們一開始都是空手,幸好對方在手中使用匕首也不是很熟練。席停雲三兩下搶過對方匕首,反手抹開對方的脖子。
血水染開,使得江水的顏色越發暗沉。
席停雲憋不住氣,浮出水面深吸了口氣,就看到附近露出好幾個腦袋,最近的一個面容十分眼熟,正是他相處了數日的千夜衛首領。對方看到他,也不廢話,直接殺過來。
席停雲吸了口氣,慢慢地沉下去,等對方靠近,用力踢向他的肚子。
首領到底是首領,武功不比尋常,即使在水中也十分靈活地側了開去,還反手抓著他的腳踝,用力一拉。席停雲踢出連環腿。這招若是在陸地上,威力必然不俗,可是水中卻大打折扣。首領的胳膊連挨了兩下,依舊不痛不癢。
反倒是席停雲腳踝一痛,對方想用蠻力捏碎他的腳脖子。幸好席停雲踢腿時卸去他一部分力道!他借腰部之力弓起身子,手中匕首朝對方眼睛戳去。
對方反手擋了一下,席停雲手腕一轉,用匕首生生拉開他的手背。
首領縮手,單手朝他下半|身襲來。
席停雲收腹,正要反擊,首領的腦袋突然浮起……大量血水從斷開的頸項處湧出。
一隻手抓住席停雲的手臂。席停雲正想掙脫,卻在肌膚相觸的一瞬間發現了對方的身份,立刻順從地跟著他的動作浮起來。
江面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屍體。
顯然霍決和武女子戰績輝煌。
「那是什麼?」武女子一指從遠處漸漸靠近的大批船隻。船上旗幟飛揚,在風中不斷抖動。
霍決道:「是我的人。」
果然,船隻一靠近,楊雨稀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王爺?」
霍決從水中一個翻身落在船上,然後伸手去拉席停雲。
楊雨稀在旁絮絮叨叨地解釋道:「我聽說莊朝通緝王爺之後,立刻派人北上接應,可惜一直沒有找到王爺的真正行蹤,倒是與赦僙接上了頭,他說他要躲一陣子,等風聲過了再回來。無奈之下,我只好日夜在此巡邏,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遇到王爺,不想,竟然真的遇上了!」
霍決一邊用內功幫席停雲烘乾衣服,一邊點頭道:「辛苦了。」
楊雨稀看看霍決又看看席停雲,朝後面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突然吹起號角。
席停雲心頭一驚,側身望去。
只見所有船上的人都整整齊齊地跪了下來。
楊雨稀抱拳道:「恭迎王爺歸來,恭迎王妃歸來。」
「恭迎王爺歸來,恭迎王妃歸來。」
席停雲:「……」
霍決難得地笑了,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此趟的種種生死攸關的艱難險阻彷彿都在這短短一句話中煙消雲散。他見席停雲紅著臉沒說話,心裡有些忐忑。他到底是初嘗情便情根深種不能自拔,難免患得患失,不由自主地抓起席停雲的手,想要獲得心上人確切的肯定,然而所握之手上突然多出來的涼意令他一怔低頭。
那枚不知所蹤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時戴在了席停雲的手上。
霍決心中興奮激動難以自已,恨不得將人狠狠地摟入懷中,品嚐只有他才知道的情慾滋味。可惜在周圍這麼多雙眼睛之下,實在難以如願。
爬上另一艘船的武女子忍不住笑道:「人家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我看是情人眼裡不見屍。有喜歡的人在,屍體和也可以當做荷花。」
席停雲嘴角動了動,卻低頭笑了。
霍決對著他的耳畔輕聲道:「我們回家。」
「嗯。」
家。從他被父親牽著手走到宮門前的那一天起,就沒想過自己還能再次擁有這個字。可如今,他有了。不但有了,家裡還有一個他喜歡也喜歡他的人。
或許,他前半生的不完整,是為了後半生的完整,他身體的不完整,是為了心靈的完整。
如此一世,倒也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