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日出

也許是「結婚」兩個字觸動了她的敏感,也許是眼前人的真摯誠懇讓她心熱。宋允清哭的止不住,後來,她一頭栽在馮遲懷裡。

再後來,馮遲拍著她的肩,他很僵硬,他沒有試過溫柔在懷的感覺,他佯裝鎮定,抖著的手還是出賣情緒。

重新開始,談何容易。

馮遲再沒有提起。

他帶她做一些不一樣的事,去登山,去遊樂場,去跑步。登高望遠,忘情尖叫,沿著操場一圈又一圈的狂熱奔跑。

她爬不動了,馮遲拉著她的手使勁往上拽。她不敢坐過山車,馮遲強硬的把她推上座位,她跑的腿發軟,撐著膝蓋再也不願動,馮遲就拖著她,不跑,就抱,允清不服,推開他咬牙繼續。

馮遲不願意她頹廢,他要她自己走出陰影,外面陽光大好,為何不享受籠罩。

他說過,允清如花。

就算此生,再沒有辦法在別的景色裡綻放,他也要幫她拾起一顆向陽的心,等待厚積薄發。

她的花期,梁躍江不懂呵護,馮遲來,馮遲要她學會自己珍惜。

「你不能因為過去的21年,而失望於今後的歲月,允清你要知道,未來至少還有40年等著你去經歷,你心裡的希望不能止步於過去,而是要看以後的路。」

「你可以不再愛人,但你一定要愛自己,樂觀,真誠的去生活。」馮遲握起她的手好溫柔,「不必對我介懷,我對你沒有企圖,也不是追求,更不是乘虛而入的故作關心,允清,我說過,我只是想讓你快樂起來。」

她的神情很平靜,淡之又淡,嘴角的笑意卻動容,她輕聲:「馮遲,我知道。」

馮遲顯然很開心,不自覺的伸手想去摸她的臉,伸到一半,他才恍然,急忙收回略帶歉意,「不好意思。」

允清聽到這四個字後突然笑了,在馮遲詫異的目光裡,她竟主動貼了過去,臉頰挨在他掌心,一熱一冷,一個安然,一個發愣。他聽到允清說:

「謝謝你。」

***

無意間提起要去看日出,本以為是玩笑話也就沒當真,允清這一個月被馮遲折騰的夠嗆,走過的路趕得上馬拉松,她平常不敢嘗試的東西也一一試過,而後發覺,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接觸久了,宋允清對馮遲這個男人的瞭解具體化許多,馮遲跟她說自己的過去,母親死於難產,私生子總是被歧視打壓,人爭一口氣,他自立門戶,跟過煤窯老闆,下過百米深的礦井,也經歷過三餐不飽的生活,後來分了點錢就從礦裡出來了,這種坑人害命的買賣,做多了,會折壽。

再後來,有幸被宋子休看中,一生總有貴人相助,馮遲才算飛黃騰達。

允清撐著頭,很認真的聽,她問:「馮遲,你的名字誰起的?」

「我母親。」

允清笑,「很好聽。」

「那個男人結過婚,我母親後來才知道,可惜肚子都七個月了,沒幾個月,她就走了,阿嬤說,母親臨終前囑托,給我犬遲』這個字。」

馮遲,也算是她一生的句點,只是這個句點,總帶了那麼幾分悲慼。

她的愛情,也不過是———相逢太遲。

「你呢?允清,你的名字是宋叔起的?」

她點頭,眼裡似有光,「允你一生。是不是很美好?」

「呵呵」馮遲笑,「猜出來了,蘇媽媽的名字裡有個『清』字。」

承一諾,總是來的容易,守一諾,得花費更多的耐心,而實現諾言,卻是天下難之又難的事。

小清的爸爸疼一個女人的方式,就是把諾言刻在他的血脈裡。

最初的疼愛,不減不滅,一代代傳承下去。

那一晚,兩個人就彼此的名字而延伸出更多話題,六月初的夜晚,美好的令星星眨眼。

後來說到看日出,一句玩笑而已她不當真,哪知馮遲竟真的說到做到,凌晨三點就開始打電話讓她起床。

允清再好的脾氣也失控,「不去不去,天亮了再去。」

她把手機關機,馮遲就打家裡的,她想拔電話線,手在桌上胡亂的摸,「啪」的一聲,杯子摔了,打破一室安靜。

睡意也一下子清醒,允清接起他的電話,馮遲說:「十五分鐘你再不出來,我就自己去。」

允清兩眼腫的跟核桃一樣,馮遲倒是神清氣爽,笑的好不得意。

本以為會去山頂,哪知馮遲把車開到了陌生的地方,她狐疑,「這有日出看麼?」

「噓。」馮遲悄聲,示意她仔細聽,「有沒有發現?」

沉心幾秒,允清驚喜,「海浪聲!」

兩人延著彎曲小路摸黑前行,「這兒沒別的路嗎?很難走啊馮遲。」

他轉頭提醒,「小聲點,附近農家養了很多狗,比較不溫馴。」

允清捂著嘴直點頭,馮遲才發現,原來,眼角也會笑。

她走的再小心也難免磕碰,泥濘路很軟,一不留神就蹦出個大石塊,馮遲倒是一言不發,白色針織衫很亮,服帖在他身體上,他邊走邊囑咐:「允清你小心點,附近狗多。」

「所以呢?」她張望四處,黑漆漆的只聞風吹草動聲以及逐漸清晰的海浪聲。馮遲聲音很淡,「所以,注意不要踩到狗屎。」

允清笑了出來,拍拍他的肩,「馮遲,你變了。」

他忽的松氣,「到了。」

撥開樹枝,馮遲微微側身,允清從他手肘下冒了出來,辨識出了海岸的弧線,看到由遠及近慢慢湧上的白色水浪,海岸線終是與天相接,青白的一道縫,這就是馮遲帶她守候的日出。

允清興致頗高的往前跑,馮遲一把抓住她,「等等。」

他蹲□,「小清,把鞋脫了。」

她赤著腳在沙灘上亂跑,用沙子埋沒腳丫,故作緊張的對馮遲說:「呀,埋著了,出不來了。」

馮遲點頭,笑容在兩米遠的距離中,格外闌珊。

後來,他坐到了沙灘上,屈起右膝左腳伸展,浪花上來時,恰好能覆蓋。耳邊是水聲,眼裡是比水還溫和的小清。

真正的快樂,是你連笑容都不自知。

再後來,允清也坐了下來,想了想,又往馮遲身邊挪了挪,長髮被海風漾起一圈弧,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馮遲恰好能聞到她的髮香。

他們不說話,目光都落向海面,馮遲側頭打量她,小清的眉頭輕擰,明明是一副思考的表情,馮遲卻覺得,她在所思所想的事情裡,失了神。

不一會,小清低著頭雙眼微閉,馮遲問:「困了?」

「嗯。」

「靠一會吧。」他坐近了些,肩膀就在她眼前。允清眼裡有一絲清醒,而後,她緩緩的貼了過來,「馮遲,日出的時候要叫我。」

他沒有吭聲,但好像是點了頭。

允清醒來時,天色竟然已經大亮,太陽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看著她一臉鬱悶的表情,馮遲笑,「日出,錯過了。」

「你沒有叫我。」她失望,「三點起來的,費了這麼大的勁。」

「我叫過你,你沒有醒來而已。」馮遲說:「錯過就算了,下次吧。」

他突然問:「海景漂亮嗎?」

允清點頭,「漂亮,我記得畫過一幅畫,是在……」

馮遲打斷,聲音低沉感性,「我也覺得海景很美,就跟你一樣。」他起身,揉了揉麻木的肩,「回家吧。」

宋允清把他叫住,「等一下。」

馮遲回頭,「啪」的重響,一個沙團結結實實砸在了他的臉上。小清得逞,眉眼俏意橫生,「怪你沒有叫醒我。」

「啪」,又是一個沙團砸了來,馮遲這會長心眼了,頭一偏,輕鬆躲開。

接二連三的沙泥扔了過去,小清追著他,馮遲笑著躲,最後連團都懶得揉,手捧沙子直接朝彼此潑去,小清眼明手快,往他衣服裡倒了滿滿一捧,馮遲憋著臉,脫了外套,在原地蹦啊蹦的,細細的沙泥從衣服下擺滑出。

衣服捲上半截,結實的腰身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其實,很誘人。

「沒想到,你還真能鬧。」馮遲無奈,兩個沙人黑不溜秋,「撲哧」一下,竟一起笑出了聲。

回市中心的時候出了小狀況,馮遲的車被人認出來,而後又發現坐在旁邊的宋允清,幾輛車跟著甩不掉,相機一茬接一茬,被窺視的滋味真不好受。

馮遲說:「數到三,我們就跑。」

「啊?」她未明白,車輪一滑,調了方向直接停在路邊,「下車!」

馮遲語氣硬朗,不由分說拉開車門,允清不敢耽誤,回頭看到後面的人也跟了上來。

馮遲抓起她的手狂奔,越過熙攘人群,無視車水馬龍,在馬路上逆流直衝,他不給她休憩的空當,城市之大,唯有兩人一路前行,狂熱淋漓。

允清急喘氣,捂著腹部忍耐不適,她打量這個小弄堂,看到馮遲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這個矜貴從容的男人此刻也是一臉狼狽。

允清大笑,「怎麼到最後,是我拉著你跑了?」

馮遲不說話,只是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她看著他,突然問:「馮遲,你想開始新生活嗎?」

馮遲小僵,隨即如常,他答:「想。」

「嗯。」允清低下頭,她說:「那好。」

***

「你真的想好了?」宋子休問了不少十遍。

每次,她都是點頭,不說話,也就找不到什麼話去反駁。父女倆散步在林蔭小道,夜空星星很多,偏偏找不到月亮。

允清挽著爸爸的手,踢著腳邊的小石子,最後石頭一滾,掉進了路邊的下水溝。

「之後你們決定去哪兒?」

她想了想,說:「哪兒都去,第一站是雲南,然後是新疆,下半年再回日本。」

宋子休拽緊了女兒的手,心裡的空蕩如此明顯,他試探:「在R市不好嗎?馮遲的公司在這裡也不錯。」

「不想留在這裡。」允清答的乾脆,斂下的眸子讀不出情緒,只是路燈下的影子,越拉越長。

宋子休以為她會一直沉默的時候,允清卻說:「爸爸,我想重新開始。」

她碰不到更愛的人,同樣的,也碰不到比馮遲更好的人。

宋允清一直記得父親說的話,對他來說或許是欣慰的吧,因為這個期待並沒有拖延太長時間。

宋子休抱了抱女兒,如珍如寶,「允清,爸爸等你回家。」

***

婚期訂在6月28日,蘇又清覺得太過匆忙,小清就哄著媽媽,「就辦個小型的好啦,您女兒不愛湊熱鬧。」

「傻子,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怎麼能叫湊熱鬧?」蘇又清拿著喜帖看了又看,「我還是覺得紫色的最好看,要不喜餅也換成淡紫包裝吧?」

「好,您喜歡我們就換。」馮遲走過來,他坐在另一邊,笑容很淡,「我打電話讓他們改。」

蘇又清歎氣,放下東西便不再吱聲,明明是他們自己的婚禮,怎麼都如此不上心,與己無關一般。

那晚她跟丈夫說著說著就哭了,「我擔心允清,不是說馮遲不好,我看出來了,他再好,也不是女兒要的。」

宋子休安撫著妻子,眉間也有無奈,「女兒有自己的考慮,馮遲也是知分寸的人,他會照顧好允清的。」

說來說去,問題還是繞回了原處。一室安靜,各有不安。

婚禮前一晚,宋家所有人都趕到,宋漢南,宋天朗,小醉嬸子,還有表妹依依,就連小佳阿姨和陸炎叔叔也來了。

臥室貼了很多「囍」,什麼都換成了新的,地毯也是省裡知名的阿嬤繡的,龍鳳呈祥,貴氣華麗。

「來來來,梳頭啦!」

陳醉端著小金盤走了過來,紅木梳上繫了根細絲綢,紅艷喜慶,家人圍著允清,她一襲紅色長裙,肩膀露了出來,晶亮的墜子襯的鎖骨更加好看。

允清對著鏡子笑,媽媽輕撫她的長髮,軟如青綢,再抬頭,她眼裡含著淚光。

所有人注目,有祝福有羨慕,陳醉也有一種大女兒終於出嫁的感覺,蹭著丈夫的手好感動,小天狼哼唧了一聲,然後將她抱的更緊。

媽媽動作輕柔,「一梳梳到尾,二梳早生貴子,三梳白髮齊眉。」

「砰」的一聲,幾個小輩捂著嘴,剛說完「白髮齊眉」————

梳子斷了。

宋子休的臉色一僵,妻子已經慌的不知所措,殘破的梳子在手裡刺眼的很。

允清依然笑臉如花,但任誰都看出了她眼裡的落寞。

「先生太太不,不好了!」

管家急切的敲門,他驚恐,「梁,梁少爺來了……他好嚇人!」